漂流三部曲之第一部: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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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春秋”初遇

    东临大学,简称东大,是国内排名前三的知名大学,历史久远到可以追溯至上个世纪。这所名校向来以人文学科出名,自成立以来从这里走出了数不胜数的人文才俊以及各领域的领军人物,优越的人脉和文化资源让这所大学得以在历史的洪流中留存下来,至今仍在蓬勃发展。

    今天是校史馆限量纪念品活动的最后一天,许多还没有参加过的新生都想来赶这一趟末班车,于是往日里冷清的校史馆今天变得格外热闹,甚至门口外还排起了一小串队。进入校史馆之后,我们才发现这校史馆内部竟有三条不同的路线,而选择不同的路线也就意味着其看到的内容、出口和所得到的纪念品都会有所不同。

    我们抬起头,看见三条岔道口上方的牌子上分别写着“盈缺”、“朝暮”和“春秋”三个词。

    “正好我们一行人凑够三个人,不如我们一人走一条路,这样出来后不仅能得到三个不同的限量版纪念品,还能分享交流不同的体验感,怎么样?”叫做李雪凡的舍友兴致勃勃地说道,圆溜溜的大眼睛里充斥着少女独有的好奇与活力。

    “这个主意不错,我先来!”另外一个叫做薛戚的舍友爽快地应答道:“我选‘朝暮’吧,”

    “你呢,林墨?”李雪凡问。

    “‘帝乡五十六朝暮,人间四十四春秋’,那我就选‘春秋’吧。”我顺口说道。

    “难怪林墨你看起来就很有气质,原来是因为腹中有诗书啊,我就从来记不住这些东西,实在是太难背了。”李雪凡大大咧咧地笑着走过来就要搂住我的肩,可偏偏她个子不高,便只好拍了拍我的手臂作罢。

    “哈哈哪有,只不过恰好想起来而已,我也不擅长背东西的。”我被她可爱又略显蹩脚的姿态逗笑了,有些忍俊不禁。

    最后李雪凡选了剩下的一个“盈缺”,我们便各自分开走了。

    虽说口头上是用诗句来选的“春秋”二字,但其实第一眼就对这个词更为偏爱,无论是“盈缺”还是“朝暮”,从时间上来看都要比“春秋”要短得多,“春秋”更给人一种漫长悠久的感觉。

    随着人群向前走去,“春秋”这条路独特的艺术风格逐渐凸显出来,可以说是和它的名字十分贴合了。整体上以历史时空的推进为主,气势恢弘磅礴,给人一种否极泰来的安然之风,历史名人校友的事迹被放在百年校史中缓缓道来,时光的尘埃重重落下,落在每个人的肩上,落在每个人的脚下,一条不长不短的廊道,却将整座大学的文化内涵都蕴含其中,令人啧啧称赞。

    逛了大概半个钟头,我才意犹未尽地抵达出口。出来后发现门口站着两个身着浅色连衣裙的学姐,一个长发一个短发,她们的手边放着几个篮子,里边装着一枚枚精致漂亮的徽章,上面还雕刻着各不相同的星云图案,看起来优雅又神秘。

    大家对纪念品都很满意,纷纷挑选了自己喜欢的款式便离开了,唯独我站在篮子前皱着眉头盯着这些徽章迟迟没有选好。

    “怎么了同学,是有什么问题吗?”其中的长发学姐心思细腻,注意到了我,走过来亲切地问道。

    “没有没有,只是......我有点选择困难症。”我有些尴尬地开口,“要不学姐你随便帮我选一个吧。”

    长发学姐略微有些惊讶,不过随即温和一笑,低头认真挑选起来,过了一会她从里边挑了一枚徽章递给我,说道:“你看看这个怎么样。”

    我拿过来一看,眼睛瞬间就直了,这是一枚雕刻着仙女座星云的徽章,和别的徽章差距甚大,雕刻手法极其精致,不像是寻常手艺者能够做出来的艺术品,而且那图案上隐隐透出幽蓝色的光,一看就知道是不俗之物。

    “谢谢学姐!我就要这个了!”我毫不犹豫地收下了这个徽章,生怕晚一步被别人抢走了。

    “不客气,再见啦。”长发学姐笑得很温柔,随后转过身去帮助别的新生去了,我顿时对这所大学又增添了不少好感。

    校史馆的后门正对着一片绿意盎然的桃树林,这个季节桃花尚未盛开,倒是树枝上的绿叶长得十分旺盛,一眼望去洋洋洒洒地铺满了树的头顶,一派生机勃勃,光是看着都觉得呼吸通畅许多。我走到树下的绿草地上,斜倚着树干,在人来人往中搜寻着两个舍友的身影。

    而在等待的同时,我被另一个人吸引了注意力。

    那是一个高个子的男生,背着一个黑色双肩包,穿着画有红色爪子的黑色冲锋衣,脖子上戴着一条显眼的银色项链,就站在离我不远处的树荫下,看样子也是在等人。

    斑驳的阳光钻过新意萌发的枝枝叶叶,将橙黄色的暖意映照在他的侧脸上,眉眼间分外温柔。清风随意地拨弄着他蓬松柔软的头发,小麦色的肌肤在一片绿意的映衬之下看上去清爽自然,少年的鼻梁高高挺起,轮廓分明的同时又带着一丝忧郁诗人的气质。远远望去,那瘦瘦高高的体态却并不显半分羸弱,相反,一股纯澈且充满活力的少年感气息扑面而来。

    我望着他低垂下的黝黑眼眸,除去优越的外表,其实真正吸引我的则是他身上带来的一股不知从何处而来的亲切感和熟悉感,这种感觉我似乎在很多年前有过,但一时半会却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又是谁了。

    我看得有些出神,原本无聊煎熬的等待却因为他的出现让我不禁祈祷时间可以永远驻足于此刻。然而没过一会儿,从新生大部队里走出来另外一个高个子的短发男生,一蹦一跳地跑向他朝他打招呼,并且眉飞色舞地和他说着什么,随后两个人便一道离开了。

    我看着那个男生离去的方向,久久不能回神。

    大一课不多,舍友们都纷纷参加了自己感兴趣的组织和社团,而我对社交则没什么兴趣,比起周旋于各类人群之中,我更喜欢把自己埋进书海与音乐中,终日沉浸在属于自己的世界里,怡然自得。

    爸妈常说我是一个孤僻的孩子,没什么朋友,一点也不可爱。确实,在他们眼里,我大多数时候就是一个毫无乐趣可言的小孩,整日里冷着一张脸,笑比哭还难看,着实不讨人喜欢。但事实上我不是不喜欢笑,而是大多数时候我是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该笑、为什么要笑,在成长的过程中,我一点一点地失去了感受快乐和幸福的能力,当我站在一群正在哈哈大笑的人群里时,我只会感到极度的不自在。

    ——正如我这样的异类也让他们感到不自在一样。

    在进入新环境后,我终于开始试着去塑造一个全新的正常的自己,甚至有时候我都分不清,我究竟是在藏匿起异类的自己努力伪装成一个正常人,还是在挣扎着卸下自己内心里冷漠的伪装回到最初的本心,那个异类的我和正常的我无时无刻不在互相纠缠撕咬着,两个混沌的灵魂在同一具身体里嘶吼着争夺着这具身体的使用权,无休无止,不眠不休。

    而伴随着这样的矛盾始终存在的,是入睡后那些没有尽头的梦境。

    这些梦在我醒来之后完好无损地停留在我的记忆中,不曾消退,而因为梦境的过于真实,随着时间流逝,梦中的一些记忆竟和我现实中的记忆混合起来,导致我对过去的一些事情或者是一些人有时竟会出现几个不同的记忆版本,需要去仔细辨别,才能确定究竟哪一个才是真实的。

    说起来自从遇见那个男生之后,我的脑海中总是不由自主地出现那天他站在树下安静的样子,尤其是他那一双狭长的眼眸,眼尾微微向上挑起,每当我想起那张脸总觉得熟悉得仿佛我们在另外一个平行时空里已经认识了很久很久一样。

    冥冥之中,我总觉得我们一定会再次相见的。

    入夜,宿舍熄灯之后,仍然有两个舍友还在意犹未尽地聊着天,我带着耳罩和耳机,把除了自己呼吸声的所有声音都隔绝在外,安静得只剩下耳机里慵懒缠绵的电子乐。

    我的思绪随着音乐的起伏飘得很远很远,像那么多年来的每一个平常的夜晚一样,努力寻找着记忆深处中的那个人。

    晚霞、车站、紫藤花、徽章、天台......随之而来的是不受控制的悲伤,带动着心脏一起剧烈地抽搐疼痛,我多么希望是我把梦境和现实中的记忆搞混了,可是我再也无法在这个世界中找到她的这个事实逼着我低下头认清这个残酷的世界。

    那个我深爱的人彻彻底底地留在了我的过去,看不到,摸不着,我只能凭着回忆把这份感情的时间无限拉长。

    思绪繁复,过了许久也依旧毫无睡意,我睁开眼睛坐起身来,喝了几口床边架子上的牛奶,一股浓浓的奶香味儿在口腔中散发开来,然后换了一首以雨声为背景的轻音乐,设置成单曲模式,一直紧蹙的眉头这才稍稍舒缓开来,在轻柔的音调里沉沉睡去。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不远处隐约有热闹的锣鼓声传来,我闻声而去,眼前的视野逐渐亮了起来,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个社区正在举办舞狮表演,周围有不少路人正驻足观看。每到精彩之处,人群就发出一阵阵喝彩声,我寻思着反正闲来无事,便也驻足停留在人群中观看喝彩。

    只见那“狮子”披着金红相间的厚重战袍,伴随着抑扬顿挫的锣鼓声在高柱上做出了一个个令人叹为观止的高难度动作,战袍上的耳朵和胡须灵活地竖起、落下,仿佛这真是一只有自我意识的漂亮布狮子。披着狮子战袍的两位年轻小伙子在柱子上如履平地,收放自如,一会让“狮子”的前脚直立起来,一会又是一个绝妙的后空翻,那柱子在他们的步伐下晃晃悠悠,让人不由得替他们捏了一把汗。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肉眼可见的危险才引得那么多人凑热闹,就像胸口碎大石和走钢丝一样,除了展现表演者的高超技术之外,却也蕴含着人性深处的恶趣味,呵,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他人的危难与痛苦之上,在人类心底某个隐秘的角落里其实一直变态地渴求着血腥与暴力吧。

    想到这,我不由得厌恶起人性来。

    还未来得及深想下去,鼓声的节奏却骤然加快,打断了我早已飘远的思路。我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看向那舞狮,却蓦地看见了不远处人群中一个极其熟悉的身影,我瞳孔一震,整个人愣在原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