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流三部曲之第一部: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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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火夜漫漫,烧不尽梦里长恨

    到了医院门口,我果不其然在不远处一棵树下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个人留着及肩的黑色短发,穿着一件白色的卫衣和浅蓝色的牛仔裤,整个人看上去纯洁干净得像是月光下的白玫瑰一般,不可亵渎。

    我的脸上不自觉地露出笑容,说道:“忆君,我醒了。”

    那人一愣,随即回眸莞尔一笑,那双绝美的狐狸眼在刹那间将我的魂尽数勾了去,不管看多少次,我都会为她那双美目所惊叹,明明有着出淤泥而不染的气质,却偏偏生了那么一双摄人心魄的眼睛,妩媚又神秘,只消看一眼便陷进去无法自拔。

    事实上,无论何时何地,只要她出现在我面前,天地间所有事物都会在那一刹那瞬间失色,都只成为她一个人的陪衬。

    “姐姐你终于醒了,我等你好久。”忆君开心地过来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眼睛弯弯的,像七月份的上弦月。

    我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她说:“里边那个医生是我堂哥,他在你口袋里看到我的照片,就打电话给我了。”

    我下意识摸了摸衣服口袋,掏出一张照片来。

    这是我给她拍的照片中我最喜欢的一张,几乎从不离身。

    在那张照片里,她站在紫藤花架下,穿着校服,稍稍侧过脸,看向镜头。黑发柔顺地滑过她的脸颊两侧垂在肩上,形成一个优美的弧度,一双狭长的狐狸眼似笑非笑,嘴角微微翘起。午后的阳光地穿过枝蔓藤叶,零零碎碎地撒下来落在忆君的脸上,打出一道道柔和的光影,她身后被相机虚化了的紫藤花仿佛一片印象派的浅紫色云朵,将她衬托得更加美丽神秘。

    这样的照片我还有很多,我们在一起的日子里,我充分发挥了自己的特长和爱好——摄影,在我眼中,她就是世界上最迷人的女孩。我用偷偷攒了很久的钱买了一台拍立得相机,我们出去约会的时候,我就会带上这台相机给她拍照,我们俩成为了彼此的专属摄影师和模特。

    “这到底怎么一回事,好端端的你怎么会中毒,你父亲和继母虽然不喜欢你但是也不至于直接给你下毒吧?”忆君忧心忡忡地问道。

    我将来龙去脉同她说了一遍,在讲述的过程中,我努力克制着让自己不在忆君面前掉眼泪。

    忆君听后眉头紧紧地皱在了一起,我在她眼中看到了我从未见过的愤怒和心疼。

    “姐姐,要不我们一起逃吧。”

    她看着我说道:“我自己攒了一点钱,我再跟我妈妈要一些,应该够。”

    我摇了摇头,上前将她搂入怀中,泪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滚滚淌落。

    在这世上我只有她一个了,她是一个很好的人,我没有资格把她卷入我不幸的人生当中,没有人能够把我从这刀山火海中救出来——除了,我自己。

    我的目光里渐渐染上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一个可怕的想法在我的脑海中逐渐有了雏形。

    “忆君,你信我,我们不需要逃,我会亲自解决这一切的。”

    我背过身去,不让她看见我此刻的神情,“你先回去吧,最多七天,我会彻底解决一切,等我,忆君。”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继续低声下气地服侍那一家四口,不同的是我变得异常的温和和顺从,就连挨打挨骂的时候也丝毫不反抗。我看他们的眼神也从以往的恐惧、厌恶和愤怒变成了最后的——怜悯。

    继母似乎因为之前下毒的事感到一丝不安,一反常态地给我的饭菜里加了些肉汤。一开始我怀疑她往汤里放了毒,我藏起肉汤,在下楼扔垃圾的时候偷偷把肉汤倒给一只流浪狗,确定没有任何异常之后才敢食用。

    汤早已没了热气,上边漂浮的油也已经凝固,但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吃过肉的我却依然觉得格外鲜嫩美味,我有些嘲讽地笑了笑,心想原来继母做的肉汤那么好喝,可惜了,我喝不上几天了,他们也是。

    晚上睡觉前我去洗漱的时候路过继母的卧室,听见父亲和继母两个人在交谈些什么,我做完活累极了,本不想多管闲事,但无意间我却听见我自己的名字,我立刻面色一凝,直觉告诉我准没好事,我赶忙上前把耳朵凑近门。

    “自从林墨捡回一条命后像变了个人似的,你看到那小崽子的眼神没,阴森森的,好几次我回头都看见她诡异地盯着我看,吓我一跳,打她她也不哭,不知道这玩意儿中了什么邪,怕不是从太平间带了一身阴气回来鬼上身了”女人带着尖尖的嗓音不满地抱怨道。

    “你想多了吧,我倒是觉得她现在乖多了,以前让她给她两个弟弟洗脚总一副好像要让她上刀山下火海那种表情,现在眉头都不皱一下,看来还是两个宝贝儿子厉害哈哈,直接给她毒老实了。”说话的人正是我那道貌盎然的父亲,在外人尤其是我亲生母亲的亲戚面前总装出一副对我和善的样子,但一离开其他人的视野,他就开始露出恶魔的面孔,和继母狼狈为奸,无恶不作。

    真是道不同不相为谋,这两人能凑成一对也不足为奇了。

    我本以为他们结束了这个话题就睡觉了,没想到继母不甘心,又继续说道:“我记得林墨已经成年了是吧,与其以后嫁出去还要出嫁妆,不如现在就给她卖了,她模样还不错,这几天我特意改善了她的饮食,让她看上去红润健康一些,应该可以卖个好价钱,刚好我亲戚家那边认识一个人贩子,因为卖的远出价比别家都高,据说有七八万呢,怎么样?”

    父亲没有立刻回答,犹豫了片刻说道:“可是这是犯罪啊,要是让人发现我们就完了啊。”

    “怕什么,到时候我们把她带到我亲戚家那边,找个偏僻的地方把她迷晕就带去了,就算警察找到我们,只要我们说成是她自己跑下车去玩然后走丢了不就行了吗?这么简单的事情不会动脑子想想吗?”

    “哈哈还是你聪明啊,就这样办吧,你去联系联系,看看能不能再多给点钱,这娃养那么大,可不能便宜了。”到底是见钱眼开,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在他们的三言两语中就这么被草率地定下了。

    我知道继母心肠不好,一直不喜欢我,但我没有想到她能坏到这种地步,而我那骨肉相连的父亲竟也只是因为担心犯罪被抓而浅浅犹豫了一下而已。我替我那亲生母亲感到不值,为什么要嫁给这种良心泯灭的人,为什么生下我又给不了我一个正常人的童年?

    我拖着麻木僵直的身躯回到了小屋子里,跌坐在硬邦邦的床板上,本打算再过几天再实行我的计划,现在看来已经来不及了,说不定明天一早就把我迷晕带去某个犄角旮旯里了。

    我必须在今天晚上提前实行计划,时间虽紧,但也已经足够了。

    夜里凌晨三点,万籁俱寂,当所有人都沉睡在美梦中呼呼大睡时,一场壮观宏大的盛宴即将燃尽这浮着漫天星光的黑夜。

    我睁开双眼,穿好衣服,轻手轻脚拿上房子里所有我能拿到的现金和财物,然后打开所有门窗尽可能地通风,从床底下拿出了我这几天偷偷买来的两箱汽油,轻手轻脚地将这些透明中带着黄色的液体尽数泼洒在了家里每一寸地板上。

    汽油从两个弟弟和那对男女的房间里一点点渗进去,我掏出打火机和提前准备好的火柴,挣脱牢笼的机会就在眼前,我的手臂不住地颤抖着,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极度的兴奋,点了好几次才将火柴点燃。

    火柴上小小的火苗将屋子里的黑暗一点点驱散开来,完全敞开的窗子将清凉的晚风悄悄地送进屋里,那火苗触碰到更多的氧气,兴奋地上蹿下跳,活像见到鲜活猎物忍不住直流口水的蟒蛇。

    我抬起眼眸,目光阴森地打量着眼前这座看上去温馨整洁的房子,任凭谁也想象不到,这是一座囚禁了我数十年的牢笼,而现在,我终于要逃出去了。

    只有他们全都在火中沦为灰烬,我才能重获自由。

    “砰!”

    火焰在接触到透明泛光的汽油后迅速从地面上窜起,不起眼的小火苗霎时变成了三尺高的火焰,将屋子里的黑暗尽数驱散开来。火焰的影子在房间的墙壁上疯狂跳跃舞动着,仿佛一个垂涎三尺的魔鬼迫不及待地想要吞噬了这布满罪恶的人间。

    在充分通风的优势环境下,剧烈燃烧的火焰甚至连噼里啪啦的声音都还来不及发出,就迅速沿着地上的汽油扑向屋内。

    烟雾弥漫之际,火舌狂热地扭动着身躯,仿佛地狱之母正在欢欣鼓舞地向她的孩子们敞开通往幽冥之路的大门。

    大火很快钻进了卧室门缝并燃起了更大的火势,沾满罪恶的人们从睡意朦胧中醒来,困意尚未消散,却浑然不觉自己已然置身于最真实的噩梦之中,而等他们反应过来时,早就来不及了。屋子里传来女人和孩子惊恐的尖叫声,但很快就听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接连一声又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隆巨响,我站在一片狼藉中捂住耳朵,想来是我昨天偷偷放进去的面粉起效了,听起来效果还不赖。

    我一直以来紧蹙的眉头终于彻底地舒展开来,心满意足地笑了。

    夜还很漫长,好好享受你们的“仆人”特意为你们精心准备的礼物吧,可别浪费了我这几天的心血。

    我已经等不及看他们惨死的模样了,被烟雾熏死、被火烧死、被炸死,无论如何,结局都只有一个死字,心中陡然生出一股报复的快感,我微微扬起下巴,蔑视着这个给我带来无限痛苦的地方,然后转身向屋外走去,我无比期待地想要亲眼看着这座炼狱被大火一点一点吞噬毁灭。

    正当我走出屋外刚要关上房门时,在一片焚烧的火海当中,我隐约透过焰光看见一个人影跌跌撞撞地撞开卧室门,整个人灰头土脸的,身上的衣服被火烧出了一个又一个窟窿,好不狼狈,全然没了平时的嚣张嘴脸。

    我凭借那头长发认出了这个人正是我恨之入骨的继母,没想到她命还挺硬,居然还活着,不过她似乎被烧伤了,走路的动作十分迟缓,深色的血从伤口向外汩汩地流出,将那件被烧得破破烂烂的睡衣染得看不出来原来的颜色。她颤颤巍巍地抬起头,看见了门口的我,瞬间一个机灵,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大声地呼喊道:“林墨,去把我两个儿子救出来!他们在房子里被烟熏得昏过去了!”

    真是令人难以置信,她都死到临头了,竟然还在用命令的语气在跟我说话。我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沉默着,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淡淡地冷笑,嘲讽地看着她向我爬过来。

    她最后连走都走不动,整个人扑倒在地上,毫无形象可言,以某种恶心的爬行动物的姿势,扭动着她那焦炭般的躯体朝着我一点一点挪过来,那双被烧焦的手颤颤巍巍地伸向我,我嫌弃地往后退了几步。

    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这个女人也不忘以一副长辈的姿态教训我:“林墨,我跟你说话呢,耳朵聋了吗,还不快过来拉我一把。”

    我轻蔑地笑了一声,阴阳怪气地嘲讽道:“阿姨,你在说什么呀,我怎么听不懂,诶呀,你怎么变成这幅模样了,要是让我爸看见该多心疼呐,啧啧啧,你要是死了可就没人把我卖出去了呢。”

    “你都知道了?”女人听后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想看我,但因为她趴在地上,只能看到我的腰部,“原来这一切都是你干的?”

    她先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开始莫名其妙地疯狂大笑起来,诡异的笑声在这火焰与黑夜中更显邪恶。

    我心中不禁有些发毛,不满地说道:“疯女人你笑什么?”

    “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当初其实你高考考上了国内最好的大学,你们学校的老师也跟我们说可以给你减免所有的学费,另外还可以给你五万块钱的奖学金,我跟你爸拒绝了,骗你在家里做我们的免费小保姆,哈哈哈哈,高兴吗,小可怜?”女人的笑声越来越疯狂扭曲。

    我不敢相信地睁大眼睛瞪着她,他们怎么敢!!!

    我就说,按照我当时的估分来说,我高考应该考的不差才对,怪不得他们没收了我的手机还死活不让我查高考分,切断我和外界的所有联系,过了一段时间才告诉我我没考上大学。我一直不相信,却也没有任何证据,只能无奈地接受了这个结果。

    熊熊燃起的怒火,燃尽了每一寸理智和冷静。

    我缓缓地拿起一旁摆在架子上的木质棒球棍,将棒球棍的另一端伸到火中点燃,然后把那燃着的棍子一点点靠近我那继母还算得上姣好的脸庞,皮笑肉不笑地对着她说道:“来,你接着说,趁着你的舌头还在,快多说几句,不然以后可就没机会了。”

    女人耳边的发丝触碰到木棍上的火焰,瞬间被点燃,散发出一股蛋白质被烧焦的味道。女人被烫得哇哇大叫,慌手慌脚地扑灭了自己头发上的火苗,我本以为她就此认输求饶,没想到下一秒她却发出了一阵更加疯狂肆意的笑声,那刺耳的笑声回荡在我的耳边,仿佛在讽刺嘲笑我的无能与幼稚。

    我恼羞成怒,狠狠地用火棍砸向她的手臂,躺在地上的女人怪叫一声,“滋滋”两声之后,空气中弥漫开来一股烤肉的香味。

    平日里养尊处优惯了的人哪受得了这种苦,女人疼的使劲蜷缩起身子,眼泪鼻涕流的到处都是,她的嘴角一会向上一会向下,让人分不清她到底在哭还是在笑,她大叫道:“烧吧,都烧死才妙,你以为你好到哪里去,一个杂种而已,大家都是疯子!哈哈哈哈哈!对了,你还不知道吧,你妈妈根本不是病死的,是我看上了你家里的三套房产,故意勾引你爸,然后怂恿他在你妈饭菜里下毒,你都没看见你妈死前那副可怜的样子,嘴里一边往外吐血一边喊着你的名字,一直嚷嚷着要见你,哈哈哈我能让她得逞?她死后三天进骨灰盒了才让你知道......呜!”

    带火的棍子被粗鲁地强行塞进了她的口中,伴随着痛苦的呻吟声,她开始剧烈地挣扎,与此同时,大量浓黑的污血顺着焦黑的嘴唇边缘流出来,一直顺着脖颈流下去,看起来异常恐怖,而空气中皮肉烧焦的味道也更浓了一些,

    我的眼睛早已红的不成样子,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掉,心理上的折磨并不亚于被火烧的痛楚,我面目狰狞地嘶吼道:“不!你闭嘴!你他妈给我闭嘴!你再说一句话我现在就弄死你!”

    女人的舌头变成了不断涌出的污血,嘴巴被木棍塞满,终于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我狠狠瞪着她,正准备再补上致命的几棍时,屋子里突然传来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我赶忙收手,走之前我又斜着眼看了一眼地上浑身抽搐不止的女人,火势很快就会吞噬她,只要我一关上门,一切都结束了。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稍微缓了一下心情,打算离开这个充满罪恶的地方。

    可是就在我转身的时候,我瞥见那女人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身后,随后脸上神情变得异常兴奋起来,她脸颊两边的肌肉剧烈抖动着,似乎还想发出像之前那样的笑声,但整个口腔都已被烧毁,她只能瞪大眼睛,无声地摇晃着脑袋和肩膀。

    不过她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因为火焰已经暴虐地冲向了她的后背,浑然将她包裹其中,披着火焰的恶魔终于降临到人间,收走了她作恶无数的孩子。

    毁了口舌的女人被高温的赤红火焰燃烧着,却连半点声音都不能发出,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陷入无尽的痛苦与死亡当中。

    眼看着火舌下一秒就要朝着我扑来,我转身“砰”的一声关上了铁制的房门,将火海和罪恶同我隔绝开来。

    我想起那个女人最后的目光,心中陡生不安,她似乎是在我身后看见了什么,才变得那样兴奋,想来能让她感到如此兴奋的,大概率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我紧张地微微喘息着,一点一点转过头去,刹那间,整个人都定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