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回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清晨了。一睁眼，耳边传来父皇欣喜的声音：“赏！给朕重重的赏！”

    赏？赏谁？赏什么？

    我提前准备了一脸龇牙咧嘴的痛苦表情，想起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但脑袋刚离开枕头，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头不晕了，身上也不疼了，整个人像打通了任督二脉，比平日里还要神清气爽。

    老太医也欣喜的很，说话都不大喘气了：“臣谢主隆恩！”

    ……

    姚姐姐来看我的时候，我正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冥思苦想：“我明明记得我昨天晕倒了，摔一下肯定摔得不轻，怎么会好的这么快呢？”

    姚姐姐很愧疚：“昨天睡得太沉了，是我的错。”

    “没事了啦，”我反应过来，赶紧安慰她，“我只是好奇，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姚姐姐低低的嗯了一声，剥了橘子递给我：“早膳等会就到，你吃了后好好休息。”

    我向来信任她的安排，于是下意识的点点头，但恍然心念一转，想起了一件大事，忙摆手道：“不不不不行，我与……”

    我与人有约。

    但好像，这是件不能说的事。

    脱口的话不能收回，我只好硬着头皮编下去：“我与皇爷爷讨教医术时听他说过，卧床太久不利于痊愈的，我得出去走走。”

    姚姐姐愣了愣，想说什么，但还是应道：“行，那殿下先吃点东西，我去安排。”

    其实，我是很少向姚姐姐撒谎的，我对她说过的谎话，比我对父皇母后说过的谎话都少。

    毕竟，比起终日忙于国政大事的父皇和母后，姚姐姐才是从小到大陪伴我最多的人。

    我很爱她，虽说她是母后回乡祭祖时捡来的孩子，但我向来把她当亲姐姐看待。我们几乎无话不谈，彼此亲密无间，鲜少有相互隐瞒的时候。

    现在细细想来，我上一次对她撒谎，还是关于灵泽。

    ——是的，那个与我约定带我远走高飞的灵泽，一年前曾出现过。

    他来的那天，恰好下了去年的第一场雪。

    但不同的是，初雪大多缠绵，去年那场初雪却是却是罕见的磅礴。姚姐姐怕我受凉，早早就在寝殿里布好了暖炉，又再三叮嘱我早点休息后，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可我向来晚睡，遇上这么难得的暴雪夜更是兴奋的难以入眠。姚姐姐前脚刚出门，我就披了外衣跳后窗，直奔殿后榕树下藏着的美酒而去。

    其实我并不酗酒，从前饮酒是为了逃避现实，那夜与灵泽的奇幻邂逅才真正让我爱上了在雪天温酒，爱上那种醉酒之际似有若无的飘渺感。

    又或者说，是他会再次出现的预感。

    我承认，我很想他，虽然只有短暂的邂逅和一个虚无的承诺，虽然我还尚且不知情爱为何物，但我就是很想他。

    我是个随性的人，这样的事情我向来是不会去追究其根源的，既然想念已经是敲定的事实，那么比起想念的成因，我更在意怎样排遣我对他的想念。

    无疑，将自己灌醉在美梦里是最快最见效的办法。

    ……

    外面的风雪比我在屋里感受到的还要大，我出来的着急，穿得又少，没一会儿就感觉有点扛不住。还好酒藏得并不深，很快就成功拿到了。

    我吸了吸鼻子，对着已经冻得快要失去知觉的手哈了口气，哆哆嗦嗦的抱起酒坛起身，想赶紧回去暖和一下。

    可就在转身的那几秒里，视线之内的不远处，一个颀长的身影于风雪中傲然孑立，绊住了我匆忙的脚步。

    时隔数年，即便只是匆匆一瞥，我也能几乎毫不犹豫的确定，是他。

    我确定是他，但我不确定这是现实，还是我太冷产生的幻觉。

    风声猎猎，呼啸着从我们之间穿过。鹅毛般的大雪模糊了他的身影，让眼前的一切看起来更加不真实。

    寒意愈甚。我打了个冷颤，抱紧怀里的酒，茫然无措的站在原地，生怕自己一动，就会碰碎这个看起来就很脆弱的梦境。

    想来不过短短几秒，我的内心已经一片混乱，甚至于复盘了一遍，这个荒诞的梦境究竟开始于何时。

    我挖到酒的时候？姚姐姐离开的时候？又或者，是刚刚转身的一瞬间？

    问题的答案尚未明晰，对面的身影微晃，毫不留情的打破了我竭力维持的稳定，向我走来。

    ……一步。

    两步……三步……四步。

    肩上一沉，我整个人被裹进了带着温热体温的狐裘里，那人好气又好笑的责备我：“你就是这么好好照顾自己的吗？”

    我的身体不可自抑的颤抖起来。我看向那双帮我系紧衣带的手，温润修长，指尖泛着淡淡的红。我想开口，但出不了声。

    略带笑意的声音再次响起，证实了这一切并非我的臆想：“怎么，公主已经忘记我了吗？”

    心重重的落下，砸在不知名的地方，血流如潮水般冲向四肢百骸，酥麻的眩晕感几乎将我的意识吞没。我抬头，对上了那双陌生又熟悉的眼。

    ……

    不是梦，不是梦，他真的回来了。

    风声倏尔退去，飘落的雪花在空中定格，天地间的喧嚣沉寂下来，

    一刹那思绪百转千回，我几乎失控的想要马上扑进他怀里，想被他温柔的安抚，想向他倾诉我夜以继日的思念，告诉他我有多么期待他能再次出现……

    但我没有。我深吸一口气，竭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维持着自己的仪态，强作镇定的向他问侯：“……好久不见……”

    ——因为比起那些，我更想让他觉得我已经长大了，不再是当年那个冒失又调皮的小孩子了，我已经有了走得更远的能力，已经……也许，大概……能承担更沉重的后果。

    但似乎并没有什么用，在灵泽面前，我的稚嫩和当年并无二致。他紧盯着我没有说话，眼底神色闪烁，但究竟是什么，却看不真切。

    我有点紧张，下意识的后退一步，拉开了我和他之间的距离。

    呼啸的风声再次趁虚而入，掀起我额上的碎发，吹得我眼眶生疼。我抬手想揉，可腕上一紧，被拉进了一个宽厚又温柔的怀抱里。

    略带薄茧的手指抚过我的颈，掠过我的长发，不轻不重的压在我腰上。我拘谨的一动不敢动，灵泽却笑了起来，语气熟稔，好像从未离开过我一样：

    “既是好久不见，那小殿下不请我进屋坐会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