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在嫁进宫之前，是北靖一位降将的独生女。

    那位将军本就不认同当年靖王为了一己私情而致苍生涂炭的做法，但苦于靖王以亲眷做要挟，不得不卑微求全。后来偶然寻得契机，将自己的一儿一女偷偷带出境外，托付给了南嘉。

    而他孤身返回北靖，试图刺杀靖王结束国土分裂的困境，未遂，被处以极刑，兼诛九族。

    若干年后，他年长一些的儿子承了他的衣钵，持起刀枪加入了征讨北靖的军队，却因意外不幸殉国；年幼的女儿被皇爷爷指婚给了当时已是太子的父皇，就是我的母后。

    他们成婚那年，母后去边境的陵园祭奠自己父亲，无意间发现了一个被丢弃在杂草丛里的婴儿。

    那时正值寒冬，边境漫天风雪，被捡到时那孩子已经被冻得气息微弱了。母后实在不忍心，便把她抱回京中收养了起来。

    她无父无母，母后就赐了自己的姓氏给她，取名姚瑶。

    ——也就是从小陪我长大的姚姐姐。

    我知道母后是疼爱她的，毕竟她是母后抚养大的第一个孩子，虽没有封她公主，但从小到大也算给足了她荣宠。

    就连钦天监那边说她是不祥之身，会给南嘉带来灾难，母后都不愿放弃她，力排众议将她留在了宫中。

    可我没想到的是，姚姐姐自己却一直觉得，她只是母后一时起兴养的一条狗。

    十几年来，我从未听过如此歹毒的比喻，寒气从我的脚底升上来，一点点将我的血液冻结，我颤抖着看向灵泽，摇头道：“不可能……这不可能……她怎么会说这种话……”

    像早就猜到了我的反应一般，灵泽拿起面前的茶浅啜一口，问我：“那殿下还要继续听吗？”

    不知道是害怕还是愤怒，我的全身像浸在了冰水里。但我抱紧一直在发抖的手臂，还是强撑着开口：“你说。”

    后来，她结识了同是养子的陆沅，两人有着相似的经历，交谈间惺惺相惜，情投意合，没过多久便私定终身了。

    而他们相识的那一晚，正是我第一次遇见陆沅的那一晚。陆沅把小念儿送到我寝殿后离开，在回去的路上撞上了刚从皇兄那里回来的姚姐姐。

    说到这里，灵泽停了下来，看着已经脸色煞白的我，叹息道：“算了……后面的不听也罢。”

    “不，”我强撑着起身，但脚一软险些栽倒，还好及时扶住了桌子。我颤着声音追问：“我想知道……再然后呢？”

    灵泽不肯再讲了，他走上前来想安慰我，却被我躲开。我的眼前早已一片模糊，但还是仰头看向他，努力扯出一个笑来，摇头道：“我没事的……你先走吧，让我一个人静静。”

    其实，姚瑶这么想，也并非毫无道理。

    小的时候，我也常将自己与皇兄比较，父皇和母后赏赐的东西，如果只有皇兄的份没有我的份，那我就会闹脾气，觉得他们偏心。父皇母后宠着我，怕我难过，从那之后便什么都优先紧着我来，每次宁可少了皇兄的份也不会少了我的份。

    我也一直觉得，这样才算公平，毕竟我小，他在我出生前就已经得到了太多，现在少拿一点不也是应该的吗？

    可直到我逐渐懂事，知道了皇兄要比我多承担那么多责任后，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的自私。他在边疆吃苦挨饿的时候，我在宫里锦衣玉食，我享受着他给我带来的安逸，却还在计较那一星半点的赏赐。

    那时我便知道，人与人的处境不一样，有时候是很难相互理解的。即使是我自己，如果再回到小时候，也还是会为那份少了的赏赐难过。

    因为我没办法站在父皇和母后的角度考虑。在他们看来，那份赏赐是他们对皇兄辛苦付出的嘉奖，而在我看来，那就是一份失衡的爱。

    和姚姐姐不一样的是，我若觉得委屈，我会说出来，可她不会，她向来规矩本分，从未提过一句过分的要求。

    我一直以为是她性格就这么随和，可如今想来，才发现自己有多忽视她——她那样连嫁给太子做妃都不愿意的人，又怎么会是个无欲无求的小绵羊呢？

    我该为他们的背叛和欺瞒而愤怒的，可这一刻，我却只觉得悲凉。

    毕竟十几年的情分在，我还是不愿与姚姐姐撕破脸。后面几天我谎称生病，日日闭门谢客，仔细把所有的事情都盘了一遍。

    ——不管之前如何，姚姐姐和皇兄的婚期在即，最紧要的事还是得先去确定她会不会做出对不起皇兄的事。

    灵泽这几天来了几次，都被我推掉了。也许是考虑到我心情不好，他也没有强行来打扰我。今天听说我终于愿意见他，灵泽一下早朝就直接赶了过来。

    有一说一，那黑底滚红边的朝服还挺衬他的，虽然不如白衣飘逸，但胜在气场。

    我和灵泽讲话很少拐弯抹角，见他进来，我直接开口问道：“现在可以讲后面的事了吗？”

    灵泽聪明，自然早就想到了我的问题，他摇摇头：“殿下若是担忧太子，那大可以放心，他们早就结束了。”

    “可是我想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我试图施展美人计，拉住灵泽衣袖，噙着泪哀求的看着他：“我真的很想知道……你说吧我没关系的……”

    灵泽丝毫不为所动，他掰开我的手指，后退一步：“上次说完我便觉得后悔……这件事以后殿下不必再问，我也不会再提了。”

    说罢，他转身就要走，我急了，冲着他的背影喊道：“若你不说，以后便再也不要来找我了！”

    灵泽的脚步停在原地，可他没有回头，背对着我颓然叹息：“殿下，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好了。之前是我冲动行事，我可以道歉，但这件事就止于此处吧……”

    顿了几秒，他才再次开口：“陆沅是真心喜欢殿下的，殿下不必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