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春风之后
繁体版

第二章 我的父母

    父母住在BJ延庆院子的时候,弟弟电话中说起来房间挺多,够我们退休也住过去。正值办公之余,和同事热聊起来,想象着未来的惬意生活,不用朝九晚五,在公司打工累成狗,去小院种花种菜。你父母都是知识分子啊,同事很羡慕,你兄弟姐妹都有出息。

    父母做过几十年农村民办教师,直到八四年农校毕业的父亲先转正为公办教师。几年后母亲通过艰苦的考试,拿到高级教师职称,也终于转正。自此终于和他们自诩为知识分子相称。

    八四年大学毕业的哥哥刚工作,比他小四岁的姐姐在县城寄读高中。而我比姐姐小五岁,刚去镇上住校读初一,小我三岁的弟弟跟着母亲走读乡里的中心小学。

    在他们转正之前的二十几年里,一直拿着微薄的工资,从代课教师做起,辛苦培养四个孩子。白天去学校上课,下班回家还得抢时间去农田里收种庄稼。很多代课的同事们撑不下去,自动离职回家了,晚年后连一份生活保障都没有。他们说,再艰难都没想过要辞掉工作,不能一辈子种庄稼,维持着知识分子内心最后的体面。

    即便拿的是不够生活的工资,教师的工作却一样不能马虎。母亲大部分时间都在乡中心小学教一二年级,我们四兄妹都是从这里启蒙的,也就每个人都跟着她参加过晚上开会,长时间饿着肚子苦等回家做晚饭吃。早上政治学习要回来吃早饭,所以不带孩子。同年级同校到同乡都不定期举办比赛,教师之间要竞争,为荣誉也为奖金,不惜吵架,开会吵、课间吵。直至退休后,母亲还常说起同校的另一位女教师,他们家经济条件更好、儿女更有出息,可惜她转正得晚又早逝。

    相比母亲,父亲的工作却是调动很多地方,从乡中学调中心小学,再调到外乡小学,又回到本乡不同的村小学。一次次降格无非是迟到早退,把挤出来的时间用到家务和农活上,他的学历和水平都高于母亲,一直都忙于应付生活和工作,没有母亲的争强好胜。他说,一定要保住母亲工作,不能回家,因为农村人更能吵架,鸡毛蒜皮,有的是更厉害更泼辣的农妇。

    我还记得和右边邻居还有邻庄的村干部吵架,我躲在一大群看热闹的人中,母亲扯开喉咙嘶骂,父亲大概也和别人动过手。他们说,人家欺负父亲兄弟一人,叫独种。后来我们长大了,考出去读书工作,右边的邻居见面都很热情又客气,我想起来问母亲,以前为了什么吵架。什么事都没有,骑车上班从边上走过就挨骂,说我美鬼一样除了认识两个字什么本事都没有。说着我们都觉得有点好笑。

    可能就是没有退路的境地逼着他们硬挺了二十年,这期间几乎一直饿肚子,受气,不停地去乡里告状,为了口粮,也找学校领导申诉,为了借工资。每到开学之前,几乎每天晚上都在盘算怎么借钱,等一有工资又商量怎么还人情。好在教职工子女有照顾,每个人读小学几乎都不用交学费,书本费也能免就免。我们四个人都在六岁前跟着母亲上小学,起码读两个一年级。他们说留在家里也没人领孩子,父亲幼年丧母还有后妈。

    一直到父亲转正以后,工资待遇提升许多,哥哥也同年工作了,还资助读高中的姐姐,家里的生活终于得到改善。我读中学以后不用再忍着饿肚子,除了带住校的口粮,还有零用钱了,平常回家也能看到母亲和弟弟能吃肉。父亲周末下班经过镇子还买些花生当零食给我们。

    艰难的生活终于过去,也造就了父亲好讲理、母亲好撒泼的性格。小时候只记得他们也经常吵架甚至动手,并不知道什么原因或者多数怪谁。但是父亲对孩子也讲道理、态度却温和得多,我印象中他没有打过我。哥哥姐姐大我很多不记得他们挨打过,弟弟顽皮又经常和我动手,挨父亲打比较多。

    而母亲的脾气更暴躁,不开心也会拿孩子出气,又急于指望孩子有出息,换来她跳出生活的泥潭。我们兄妹四人都复读过,她总是说哪个同事的子女复读考到什么理想的学校,现在想来就是整天人家的孩子。我们不上学时就要做作业,不做作业就要做家务。三年级时教室就在她的班级隔壁,有次全乡考试,名次可能不理想,记得她把我揪到讲台上,对着卷子大声斥责,猛扇一个耳光。

    好在子女们也一个个尽力跳出农村,哥哥靠自己考上大学分配市区,后来又帮姐姐在技校毕业后留在市区。母亲转正后我们家都脱离农村户口了,我招工录用在县城,两年后来了上海,弟弟先去西安读书又来上海工作一段时间,最终落户BJ。父母在退休前后终于扬眉吐气,虽然还住在老宅,人家都说我们一家子都出去了。母亲说,九九年家里的欠债才还清。

    退休后的二十几年里,他们反修过数次老宅,最终留下三间砖墙瓦面的堂屋,和两间厨房,至今还在不过砖墙已经裂缝,瓦面也漏雨。他们说农村住够了,邻居容不下别人的好,亲戚又经常找帮忙。在接送两年的大孙子去幼儿园后,又照顾两年外公外婆,BJ弟弟买第一套房子装修开始,他们开启了老宅BJ老家市区和偶尔上海的各地间轮流生活。

    物质生活的优裕并没有提升他们的幸福感,在每个地方生活,他们总是不能安心平和,各种矛盾,不停变化想法。十几年前他们就开始考虑养老问题,希望子女开会安排。上一次春节年夜饭大概在十年前,也是在开发区,也是父母请客,四个子女都在,除了嫂子我们都没带配偶。父亲说,我们现在攒了二十万养老钱,要是你们轮流养老那就平分,要是有一人给我们养老就都给他,随你们安排。姐姐第一个吵起来,说不要把矛头指向我,我不知道为什么。回到家弟弟又和他拍桌子、掀板凳,他们去BJ带两年孙女也有矛盾。

    只记得哥哥把我们都带走,还让我带上行李。我们并没有开会,也没人吵架,而是一起去了卡拉OK,玩到很晚住酒店了。后来父母他们一直住在开发区,偶尔回老宅看看,过节就去哥哥嫂子家,或者来上海我这里,有很多年。直到哥哥去世,全家再没聚齐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