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春风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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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北校(二)

    我在北校前后读了四年,有两年是初三,在两个初三当中,还有两次去外校复读。那个时候,母亲一心让我考中专或者技工学校,可以尽快分配工作,家庭经济和荣誉上都减轻负担。在一次次阴差阳错的落榜中,我逐渐自卑,而她总是信心百倍鼓励我,谁谁的孩子复读多少年考中了,这个谁谁往往就是她认识的或听说的同事。

    最后一年初三,班主任就是金老师,对我可谓极其负责,经常忽略我是插班往届生的身份,课堂提问课后查作业考试点评卷子一次不落,对我严加管教。这一次中考我考出了五百三十多的高分,虽然失去中专报名资格,还可以凭借城镇户口,去县城报名省内的技工学校。

    母亲转正后,我们下面三姐弟都从农村户口转为城镇户口,老家人说吃商品粮的。姐姐已经在前两年从县中考进市技工学校,后来通过哥哥的关系,留在市内同一家单位,让母亲看到我的希望,所以她不惜动用各种关系,在失去应届生考中专的资格后,还让我复读两年考技校。

    在北校的前三年虽然顺利,可是并没有出成绩。按照我小学的成绩,和入学考试的分数,在北校第一年的初一,是分进快班的。虽然学校没有公开宣布快慢班,但在师资配备上是有明确差别,且区别对待的。快班的教室是三纵当中一列的大教室,可以坐下八十个同学,后墙的黑板报前还有空地,可以再放两排课桌。慢班在左右两边的稍小教室,只有四五十人。快班的老师要求更高,我们的英语老师是师范专科英语系毕业的,而金老师是民办教师身份,初一时任教慢班。

    快班的学生很多是从十里八乡考来的尖子生,和镇上的学生一起参加录取,分数从高到底按名次排列。入学考试只有语数两科,算上附加题满分是二百一。我们宿舍的女生,有个别是教职工亲属子女,分数不够也只能进慢班,快班都是一百八、一百九十多。校长的女儿二百零一也分在我们班,和同班其他几个,后来中考进了省重点市一中,其中有个差两分满分的学霸,在市一中毕业高考又进了北大,直至读到博士。也有不少同学后来考进县中,这是后话了。

    我入学成绩是二百零三,宿舍分数排名最高,年龄却最小。有人说我是假分数,因为一个多月后的班级摸底考试,就差点垫底了。也有人说我是瞎说年龄,因为同学也有家长做老师的,人家都比我大,两岁甚至三岁。好在也没有遇到同学霸凌,最多不爱搭理,结伴出操送饭盒去教室时,我会落单。我想,这和金老师偶尔叫我去宿舍吃饭,课间看到也会关心关照我,有很大关系,毕竟在那时没有哪个女生敢和老师作对。

    除此之外,我像放飞了一样。课间和走读的同学一起玩,多数跳皮筋,还有一种两两结队,双方立定跳远比距离,一方站在线外,两人拉手一人侧身够对方的脚,被够着就输了。游戏叫什么名字,已经不记得了,但当时却喜欢的不得了,因为我人瘦个矮,跳得又轻又远,是得胜主力,受大家欢迎。课间只有十分钟,我却玩得乐此不疲。有一次,金老师刚下课,夹着教材回办公室,路过我们教室门口,看到我已经和同学玩得很起劲,一脸不解。

    课堂内外,我都希望老师别看到自己。虽然因为个子矮一直坐在前两排,可我从没积极发言,经常在老师走进教室的时候,才发现有作业还没完成。大概在八十个同学面前,年轻的老师也紧张,我有过两次被点名提问到,却紧张地说不出话来,之后老师也不再点名为难我了。

    从小学的语数两门,到初中的语数外,后来又分代数几何还增加生物化学和历史地理,每门都有教材,偏偏我更喜欢闲书。除了刚发语文书从头到底看一遍课文之后就没劲了,还要背文言文。看看历史地理教材挺好,不过要背年份和地名也没劲了。后来同学中流行看三毛和琼瑶,我都喜欢,晚上从学姐那里借来连夜看。

    晚自习,有的男生贪玩会去别的班级瞎逛,所以班主任老师会在饭后查岗。我也会去慢班上晚自习,不记得是金老师叫我去的还是自己去瞎玩,反正这里的同学更好相处,有镇上的同学也来自习,她们有高级文具,还会八卦热播的电视剧,而我从快班出来感觉有点自带光环。

    放飞的结果自然成绩也一落千丈。我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英语老师在课堂上默写字母,我手握着笔却写不出一个字母来,我真的一点记不得了,而且也不知道字母是要默写的。现在想想,我当时到底是心大呢还是管不住自己呢,考试成绩不好当然觉得丢人,可是课堂上还是会开小差,做作业背书也没见得多认真,复习的时候往往虎头蛇尾,坚持不了几天,等到考试前才发现要背的还有一堆,练习册上空题很多,上床想要临时抱佛脚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初一到初三,成绩老是中不溜,及格线是最后的遮羞布,父母肯定失望过,但家庭报告书拿到手,也就斥责几分钟,熬过去就行。过节亲戚聚到一起,再没有全乡第一的荣誉了,不过少说话脸皮厚点也就过去了。第一个初三准备中考的时候突然染上甲肝,其实也不突然,外面都流行几个月的,只不过我们都不知道。

    除了甲肝,我还在住校期间染上过疥疮。那种十几个人聚住的一间宿舍,又潮又脏,虽然有班主任领着定期大扫除,基本解决不了问题。从同学开始,看到她们生疮又难受又恶心,并没有人教要怎么预防,更不知道多晒被褥,太阳消毒,终于有一天也找上了自己。从米粒大小开始皮肤毛囊发炎,然后变成蚕豆甚至乒乓球大小,越来越红肿,过几天肿块变软,流出脓血,新的米粒不定又会从身体的某个部位出来,先后集中一起的话,还会发烧,整个人坐立不安。父亲带我去镇上买过狗皮膏药,倒也管用,贴上一张很快消肿溃破,结痂愈合后留下一个疤点。可是这个好了还会有下一个,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扛过那段时间,一直正常上课,没有请假回家。

    甲肝流行期学校是有安排的,发烧的同学都要回家,不准住在学校,因为有传染性。回家后,有过一阵发烧期,母亲带我去镇医院看病,配回来一包包中药,还开了病假条去学校办理了休学。休学以后,在家天天蒙头大睡,他们在厨房里给我单独支个床铺,母亲每天熬中药,经常在吃饭的时候,边吃边叫我起来。我实在太困了,睡得天昏地暗。

    有一天突然发现自己不困了,中药也已经吃完,站起来整个人都轻飘飘的。生病前参加学校安排的中考体检,体重是七十六斤,生了病有多重不知道,家里没称过。有一天哥哥回来看我,可能有点心疼,要带我去市区玩玩,母亲给他一点钱,哥哥帮我在市区买两件新衣服,休息就带我出去玩,留在他厂宿舍玩了一个月才回家。也是病好的暑假中,父亲去南京开会回来,带给我一件天蓝色的纱裙。

    休学后,下半年开学并没回到北校。母亲了解到隔壁邻市中考分数低,更容易录取,找到老同事关系,把我的学籍从北校迁到离家七八十里地的一个县郊中学在这里我度过难忘的一年,可并没如愿考取中专。落榜后母亲又在老家的乡中学找亲戚安排我去复读,复读之后同样还是考上普通高中。为什么母亲一直不愿意我上高中呢,因为高中三年以后考大学更难,与其等待三年的不确定,不如再博一次。她说你才十五,谁的孩子都读到十七八岁了。

    母亲又把我送回北校,这次是以复读生的身边插班到金老师的班级。读到第四年的教材已经很熟悉,金老师也抓的紧,她已经靠过硬的业务能力成为英语教导组的主任。我在班级成绩一直位于前列,可是已经没有资格参加排名了。座位也靠后,老师提问时即使知道也不好意思抢答。同学中仍然有比我年龄大的,可还是觉得比她们更成熟。这次毕业时考出五百三十多,远超中专分数线,但只能参加往届生的技校录取。

    人的命运有时真的可笑,越是执着,越是得不到。我记得父亲陪我去县城填志愿,我选的是江都油田技校只有两个名额,他也同意了。我想的是离家远一些,好像志在远方一样。他呢,可能觉得靠近江南吧。完了出来我们还在路边吃个西瓜,大家都觉得我的分数足够了。可等到的结果还是落榜。

    这次还看到母亲常说的谁谁的孩子,她在外调时期校长的女儿和我同时参加填志愿,人家分数四百六十多,录取在徐州电力学校,后来分配在县供电局,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

    开学后,我们都决定去读南校的高中,在同样只有一年时间的高一,我却发现了不同的自己。后来想,为什么我不从开始就读高中呢,否则都已经毕业了。从高一开始,我终于开窍了。

    离开北校后,我再也没有回去过,甚至都没去看望过金老师,北校的四年我一无所获实在是辜负了她。听母亲说她后来又升到校长,再后来因为一些问题去了私立学校。现在回忆起来,金老师还是留着短发,大眼囧囧有神,皮肤白皙,神态热情又严肃,一副精干的女强人形象。其实她那时不过三十出头,而我的其他老师很多都是二十几岁的小伙子。而北校虽然还在,在城市化的洪流中,更多的农村孩子,有了家长陪读,早就奔往更大的县城和市区学校。可我仍然希望北校一直开办下去,有一天成为有百年历史传统的老校,带给更多孩子美好未来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