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八卦之火如何肆虐，当听闻李为生的身世来历时，人们还是不禁目瞪口呆，恍若置身于不真实的梦境之中。

    朝堂上的显赫人物尚且如此震撼，普通百姓更不必提，他们一个个被震惊得外焦里嫩，仿佛被雷劈中一般。

    有些眼界开阔、心思缜密的人则开始深思，既然是左相李仁的儿子，又为何会加入六道院？看起来这对父子之间的关系似乎并不和谐，但说到底终究还是父子，血脉相连，他们之间的关系会不会有所缓和，谁也无法预测。

    正因如此，原本应该受到诸多势力拜访的诗奕阁，这半个月来依然是门庭冷落，鲜有访客。

    然而，李为生却乐在其中，如今的他已不再为钱财而忧虑，清风雅舍的生意是否兴隆，对他来说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这一切的变化虽然迅速，但对他来说却并非突如其来。

    “石头，帮我把浆糊拿过来。”

    李为生写好了对联，轻声呼唤了一声，石头立刻从门外跑了进来，拿起浆糊碗递了过来，他踮起脚尖，两只小手扶着桌面，好奇地看着：“兄长，什么时候给我压岁钱啊？”

    石头的小手脏兮兮的，身上还挂着爆竹的碎屑，小家伙十分调皮，已经在门外放了一上午的爆竹，吵得人们耳朵都有些难受了。但整条街的居民都知道，这个小家伙是李为生的弟弟，所以他们不仅不阻止，反而笑着问他还想不想放更大的爆竹。

    街坊们的热情有时让人感到有些招架不住，有时却又倍感温馨。自从离开鄢城之后，石头就很少被这么多人关心了，他感激涕零之下，又放了几个大爆竹。

    幸好禁卫军看在李为生的面子上，只是好言好语地提醒了一句便离开了。

    “你现在年纪还小，要压岁钱也没用，我帮你存着。”

    看着满脸稚气的石头，李为生忽然笑了起来，他轻轻地捏了捏小家伙的脸蛋，调侃道。

    小时候在道观，师父们也是这么和他说的。

    “不要！”石头撅着小嘴巴，忽然眼前一亮，他主动拿起对联：“我帮兄长贴对联，兄长给我压岁钱。”

    说完，他也不等李为生同意，就拿着对联跑到了外面等着。

    李为生望着石头的背影，脸上带着宠溺的笑容。他不止一次庆幸自己在鄢城遇到了这个小家伙，石头的存在为他单调的生活增添了不少色彩。

    贴好对联后，李为生退后几步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对联贴得很整齐，左右匀称，只是横批还没贴，需要拿个椅子垫在脚下才能够到。

    “一年好运随春到。”

    “四季财源滚滚来。”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对联。”

    明悟不知何时站在了李为生的身旁，看着刚刚贴好的对联，略有些惊讶。

    这样的对联，通俗易懂，简洁明了，只不过...太通俗了些。

    对于明悟的突然到访，李为生也感到有些意外。自从那盘棋之后，他们两个人就没再见过面，他还以为对方早已经离开汴京城回到了道教。

    “你没回道教？”

    明悟摇了摇头：“天朝的年节氛围最浓，既然来一趟总要体验一番。何况年后道教的长辈会来一趟汴京城，届时我会跟随他们一同回去。”

    李为生点点头，看来汴京城的传言并非空穴来风，为了平息圣君的怒火，道教确实派人前来交流沟通。

    今天就是年节了。

    放爆竹的不仅仅只有石头，整个汴京城的爆竹声此起彼伏，站在外面能够很清晰地嗅到弥漫在空气中的火药味道。

    “归来之后，我反复思索那日的对局，直至此刻，仍难以置信你会采取那般激进的棋路。”

    李为生那晚的棋艺，堪称一场豪赌，仿佛早已洞察了未来的胜负，从而重新规划了全局。

    明悟亦是从未见识过如此之人，更未见过如此惊心动魄的棋局。

    李为生平静地述说：“既然无处可退，便只能放手一搏，若按常规行棋，我并无胜你之把握。”

    明悟将手中所提的礼物递给了石头，年节拜访，礼数不可或缺：“我亦无必胜你之心，你之前曾说，从我的开局便能窥见我的性格，我也同样通过你的开局，洞察了你的为人。”

    李为生默然不语。

    明悟轻声问道：“你可知我为何决定下山？”

    李为生微愣：“难道不是道教的安排？”

    明悟同样一愣，随后露出了少见的笑容：“虽是道教之令，但我要强调的是，只要我不愿，无人能强迫我做出违背意愿之事。”

    他抬头望向天空，今日天朗气清，阳光明媚，正是出游的好日子。

    “我仅是出于好奇，好奇这片土地在历经变革后会呈现何种风貌，一百多年未曾有过大的变动，你不觉得太过单调了吗？”

    明悟收回了望向天空的目光，转而凝视着李为生的面庞，这是他第一次向人吐露心声。

    他们虽只见过一面，下过一局棋，但有些人，一旦相识，便能推心置腹。

    “昔日我曾听闻一句话。”李为生轻拍石头的头顶，示意他回铺中休息，随后继续道：“变革未必尽是坏事。”

    “人可变，无需过多准备，便可迎接全新的自我。但天下不同，一旦变革，便可能引发纷争，致使生灵涂炭。而变革之后的世界，终究会再度陷入新的竞争，直至恢复平静，再度陷入千百年的沉寂。”

    “你因厌倦而好奇变革的结果，但实则，那结果你心中早已有数，不是吗？”

    李为生与他对视，淡淡道：“若天朝的统治是昏庸无道的，自然值得推翻。但若是其治理清明，符合天下所需，那又何必去寻求变革呢？”

    明悟毫不回避：“然而，何为值得推翻，何为天下所需，这其中的标准，又该如何界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