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抿了一口酒。

    随后重重的把酒杯噔的一声放在桌子上。

    说出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我可能要被裁了……”

    “准确来说，是我们这个部门，要被接管了！”

    陈啸林说完之后，整个客厅都陷入了一阵短暂的寂静之中。

    95年下岗潮到现在已经过去五年。

    下岗的风已经吹到了全国各地。

    老陈坐在这个位置上五年了。

    五年时间里，不但没被裁员，还往上升了升。

    现在突然要裁员？任凭谁都不理解。

    “为啥啊？”

    率先发问的还得是老妈齐秀。

    老陈可是家里的顶梁柱，而且这些年当领导，工资已经从三十块涨到了一千多块，在这个年代可以说是高收入人群！

    80年代说万元户是遥不可及的存在。

    可是现在已经是千禧年之后的2000年，老陈家虽说不及一些做生意的大户，但作为铁饭碗选手，家里的条件在村里还算是上等。

    “因为现在钢厂的效益一般，领导说我们还是需要改制！”

    “甚至于……整个钢厂都要消失，也说不定！”

    陈啸林埋着头，灯光落在陈啸林的身上，原本乌黑的头发之中已经有不少的银丝。

    尽管老陈把头发梳的一丝不苟。

    可仍掩盖不住他已经年过五十的事实。

    而且，老陈眼角的皱纹一道接着一道，像是刀刻似的，满是岁月的痕迹。

    说完这句话之后，陈啸林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根烟。

    想了想，叹了一口气，又抽出一根递给陈天。

    这包烟还是没收陈天的红梅。

    陈天看懂了陈啸林的动作。

    老陈还把自己当小孩，可想到自己毕业了，已经是个大人了。

    可以抽烟了，可以喝酒了。

    同样，也可以撑起一个家了！

    陈天突然想到以前看到的一个话题，当爸爸散烟的时候，给你散了一根，就说明他想你变成一个大人了。

    可他又不想让你那么早抽烟，是因为他心疼你那么早有了烦恼。

    点燃了香烟，陈啸林深深吸了一口，黢黑的皮肤随着抽烟的动作而抽动，厚重的双唇有些起皮。

    高挺的鼻梁上是一双略有些凹陷的眼窝，浓郁的双眉就像是风霜用刀刻在陈啸林的脸上似的，从陈天记事起就是那么严肃的代表。

    “爸，这消息准确吗？”

    陈天思索了几秒，这才问道。

    “只是时间问题！”

    时间问题，说明这个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了，就是等领导什么时候下文件！

    而这个文件，就是陈啸林的离职文件。

    老陈今年五十了。

    你说让老陈去干啥？

    五十岁了。

    打工已经打不动了。

    他一个习惯当领导的人，去私企给人家拧螺丝？

    不现实。

    创业？

    老陈五十岁了。

    他没有年轻人的胆量。

    他现在有家庭，有一个已经大学毕业的儿子。

    当爹的，他要替小陈考虑以后结婚的事。

    他没有资本，也没有退路！

    烟，抽了一根又一根。

    这个消息，显然让这个原本温馨的家庭，一下子沉默死寂起来。

    陈天看着老陈抽着烟。

    这是他第一次打量着这个便宜老爹。

    他不如其他的爹有钱，不如其他的爹伟岸。

    但他至少没让小陈饿着。

    那么多年，也没让小陈受什么委屈。

    小陈的成长，离不开无言的老陈。

    陈天不知道为什么，眼眶有些酸。

    脑海里突然想到那么一句词——当徒劳人世纠葛，兑现成风霜皱褶。

    老陈不就是一路的左右逢源，纠结于人世纠葛。

    老陈只是想给小陈一个安稳的生活。

    于是，岁月在他的眼角，一刀一刀的，刻下了印记。

    “爸，没事的！”

    陈天把烟踩灭了，“下岗了就好好在家休息呗。”

    “家里不是还有我吗？”

    “我又不是不能赚钱？”

    “到时候，我养你！”

    陈天端着酒杯，看向陈啸林道，“走一个。”

    “大不了就是下岗，咱又不是没退路了！”

    “你……”

    陈啸林眼神复杂的看着陈天。

    张了张嘴，最终只是默默地端着酒杯，跟陈天轻轻碰了碰杯。

    杯中的白酒顺着陈啸林的嘴里流淌，像是岁月的忧愁涌进了陈啸林的胃里，用热烈的白酒给它消消毒，似乎这样，能让自己的愁绪少一点。

    夜，深了。

    东北没什么虫鸣鸟叫，只有窗外缓缓吹过的风打动树叶的声音，以及窗外传来的窸窣脚步声跟闪烁的灯光。

    老陈喝多了，趴在桌子上说着胡话。

    陈天倒是还好，平时陪客户喝酒都是几个小时起喝，经常喝到呕吐，年纪轻轻不照顾好身体，也难怪当时在KTV唱歌喝酒的时候，猝死了。

    “妈，你带我爸去休息吧。”

    “没事的，家里有我呢。”

    “不就是下岗嘛，等我赚了钱，给我爸投资创业！”

    陈天跟齐秀一起扶着老陈回到房间。

    安顿好老陈以后，陈天帮着齐秀收拾了一下客厅，就朝着二楼走去。

    冲了一个热水澡，陈天回到房间躺着。

    陈天可不是老陈，陈天只想着赚钱，老陈还有点情怀在里面。

    不过，现在老陈遇到麻烦了，陈天倒是也好奇，那么多年的老好人，等老陈下岗以后，会不会有人落井下石？

    第二天一早，陈天揉了揉太阳穴。

    昨晚喝的有些多，脑袋都空空荡荡的，看了眼时间，已经七点半了。

    房间里依旧放着暖炉。

    穿衣洗漱，来到厨房，陈天咬着两个肉包跟豆浆，出了门。

    想了想，又转头揣了三个鸡蛋放在口袋里。

    陈天在家门口等了会，就看到王艺蒙骑着自行车出现在视线里。

    “吃早饭了吗？”待王艺蒙走近，陈天问道。

    “没呢，我打算去县里吃！”

    陈天变魔术似的从口袋里摸出三个鸡蛋，“诺，拿着吃！”

    “我家还有豆浆，给你拿出来。”

    陈天没等王艺蒙拒绝，蹬蹬蹬的就往回跑，来到厨房给王艺蒙倒了一瓷杯的豆浆。

    又蹬蹬蹬的跑回了院子门口，递给了王艺蒙，“诺，你坐在这喝着吃着，不着急出发！”

    “……”

    王艺蒙看着陈天从外到里，从里到外跑了一圈，忍不住抿嘴一笑。

    “你笑啥？吃早饭啊！”

    “我是觉得你还挺可爱的。”

    “呸~”陈天碎道，“可爱是形容一个东北大汉的词吗？”

    “吃吧。”

    陈天把肉包囫囵吞掉，啪嗒一下把鸡蛋拍在门框上。

    很快黄壳鸡蛋露出了雪白的蛋白，就如王艺蒙的肌肤似的，滑滑嫩嫩……呸，我怎么能想这种东西呢？

    “吃！”陈天把剥了壳的鸡蛋递给王艺蒙。

    王艺蒙抿嘴一笑，接过了陈天递过来的鸡蛋，咬了一口之后，又喝了一口豆浆。

    她其实愈发不理解了，老陈叔在村里出了名的好人，陈天作为老陈叔的儿子，哪里不好？

    许玉萍怎么会想着跟陈天分手呢？就因为陈天把钢厂的位置让了出来，让许玉萍加入了钢厂，合着你就成了金凤凰了吗？

    王艺蒙挺看不起这种人的。

    说难听点，这叫——忘恩负义。

    吃过早饭，陈天把老爹的自行车推了出来，“这样吧，你坐我的自行车过去，我骑的快一点，这样你还能躲在我后面，免得迎风被冷风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