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井司知道，自己的画风在这个时代的很多读者看来，

    绝对是很奇怪的。

    因为漫画画风自诞生以来，就演化了七代画风，而如今的日本漫画家们主要处在第五代画风中，他的画风则是第七代。

    但画风的代差暂且不提，橘井司第一个教学的内容是——《通俗美学的技术性发展》

    作为上辈子的大学生，

    橘井司最擅长的就是取一个很有文化的标题，然后做一个高大尚但没有任何内容的PPT。

    握着硬邦邦的粉笔，站在讲台前，黑板上方的灯管亮光照得橘井司线条柔和的五官轮廓很清晰，甚至有点像是电影中被降下圣光的神父。

    “何为通俗美学的技术性发展？可以从音乐、摄像、建筑、动画四方面的技术性发展来说。

    流行音乐19世纪末起源于美国，自此音乐不再只有传统音乐，多样性大大提升。

    20世纪初，黑白照片变为彩色照片，并且画质日益提升。

    20世纪中期，曾经被纳粹驱赶的德国建筑家们回到德国后，在重建柏林的过程中开创了现代建筑体系。

    1952年，战争过后的日本漫画家手冢治虫在反战思潮中创作出了《铁臂阿童木》，随后改篇为动漫，这部作品是公认的动漫世界起点。”

    橘井司的声音很是低沉洪亮，完全看不出生病的样子。

    一代又一代的画风之间到底有什么区别呢？

    难道下一代的画风就一定碾压上一代吗？

    在橘井司看来，是的，下一代的画风就是在审美上碾压上一代。

    就像流行音乐碾压了传统音乐，彩色照片碾压了黑白照片，现代建筑碾压了古代建筑，二次元动漫碾压了古早动漫。

    或许有个例的特殊，比如艺术等等。

    但这种碾压的趋势，就像是机械自动化碾压了人力，AI人工智能碾压了机械自动化一样，是无法阻挡的大趋势。

    当播种机和铲土机出现在全世界最能种田的农民面前，他也一定是绝望的。

    因为個人努力积累下来的种田技巧在冷冰冰的机械面前，一文不值，一个农民竭尽一生的努力宛如笑话。

    就比如，在2000年前之前的日本，销量最高的小说甚至不是通俗小说，而是文学向小说为主，

    可在之后的轻小说便销量却彻底超越了文学小说。

    这就是通俗美学技术性发展带来的后果，通俗美学在传播性和大众认可度上完全碾压了其他美学。

    “你的意思是...通俗美学才是扎根于更多人的美学吗？”

    坐在台下的西堀凛花表情有点失落。

    因为在她的认知当中，艺术绘画才是真正献给大部分人的献礼，动漫漫画什么的一般都是低俗的。

    也只有艺术...才能直达他人的内心。

    可是眼下她听着这一系列的论证，内心想了很多说辞，最终却一一被自己所反驳。

    “是的，通俗美学是受更多人欢迎的。”橘井司很遗憾地表达了这一观点。

    来自2024年的他，对于如今征稿平台的主流画风实在是再了解不过了——基本都是二次元。

    好看成为了商业价值最高的体现，而二次元画风又是最受欢迎的画风。

    “我虽然是你的老师，但是也不觉得你一定要学这种类型的绘画。

    毕竟艺术作品，有艺术界的标准去界定作品的好坏。

    通俗美学的作品，有消费者的标准去界定作品的好坏。

    你要走什么路，应该是由你自己决定，但在这个时代，去追求艺术，必然是画不出让大部分人喜欢的作品。”

    橘井司的定论有点过于极端。

    但在他看来，这就是现实，大部分普通人懂个毛的艺术，比如他也不懂。

    就算是少部分喜欢艺术的爱好者，那喜欢的也都是上个世纪的艺术作品，能对当代艺术有所了解的爱好者都少的可怜。

    一句“艺术到底是什么？”的问话，估计能呛死互联网上八九成的路人。

    “没事，橘井前辈继续讲吧。”西堀凛花在稍微的脑袋宕机后，很快就振作起来。

    “那么可以聊聊，你所画的漫画画风相关的内容吗？

    我也想要画出你那样可以给普通人所理解的作品。”

    这可能是她从小接受的教育缘故，无论遇到什么困难或打击，只要有所收获，那就是值得开心的事情。

    橘井司的话打击到了她，但也让她意识到自己的很多想法是错误的。

    “没事，我们先休息一下。”橘井司看出西堀凛花眼中的迷茫，手指微微一弹，把粉笔弹进讲台上的粉笔盒中。

    “休息的时间不算钱。”

    橘井司也是第一次当老师，但是以他当学生的经历来看。

    在学生露出困惑的表情时老师最好停止继续输出内容，不然学生就会开始听不懂，随后开始发呆。

    当家教赚钱归赚钱，他可是有职业操守的。

    橘井司坐在西堀凛花身侧。

    西堀凛花眼睫微垂，神情有点失落，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事情，小手攥着衣袖的边缘。

    日本的很多女生哪怕冷也不会穿厚外套的，但是西堀凛花是在校服外面加了一层厚外套。

    并且就算如此，橘井司也经常发现窗外有风从缝隙吹进来时，她在偷偷发抖。

    身后是齐腰的长发，拉开拉链的厚外套内是带领带的白色校服衬衣加红黑格子裙子。

    根据他的观察，西堀凛花的身高不矮，大概在一米六五左右，可是因为她长期喜欢缩着身体，所以看起来非常的小只。

    橘井司有点口渴，拿出放在书包旁边的保温杯，但是打开盖子后却发现里面的热水蒸汽都不冒，显然是已经冷掉了。

    他还在生病呢，喝冷水肯定是不行的。

    “我出去给你倒杯热茶吧。”西堀凛花见状伸出缩在袖子里的两只小手，接过橘井司手里的保温杯。

    “我有带绿茶，一小包一小包的那种，味道好喝。

    不过我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绿茶，写的是英文，我看不懂。”

    “好的。”橘井司点点头，看着不自信的少女双手小心翼翼地握着他的保温杯，踩着小碎步走出去。

    他微微闭上眼，小歇一会。

    他在想，之后或许可以在画室画稿，这样的话就不用总是纠结下午几点钟来画室。

    西堀凛花的小碎步的声音远去，微微推门的声音响起，画室外寒风呼啦呼啦吹进来的声音响起。

    吹进来的寒风也让有些畏冷的橘井司微微皱起眉头。

    原来今晚的风这么大吗？那说不定明天会下雨。

    仅一刻，寒风呼啦呼啦的声音就结束，门及时的关上去了，

    这一小会能吹进来的风并不多，少女其实和表面不太一样，其实非常的细心。

    橘井司很满意。

    然后是一阵子寂静。

    直到某刻，门外有少女被热水机烫到发出的奇妙叫声，随后是装着水的保温杯掉落在地滚动咕噜咕噜的声音。

    然后是一阵子寂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