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岸
繁体版

第二章 京中传道

    滕峰城皇城内,和清宫里现任国主周衮正面朝着梨木卓,半倚在在靠椅之上,桌前三个服饰各异的人。杨捷星穿着红色百灵补服、头戴双翅金丝玉兰圆顶乌纱帽,脚踩一双翘首登云靴。谢缊英穿着藏蓝水犀补服、头戴两翼金丝螭龙四棱乌纱帽,脚踩一双平头皮皂靴。还有一个手持拂尘、穿的是紫金两仪大法袍,正是湛寂宫方丈虚尘子。

    杨捷星说:“回禀陛下,湛寂宫方丈虚尘子大师已请到。”

    周衮仔细打量了一下虚尘子,说:“久闻大师高名,今日一见果然气度不凡,真不愧是我国内道宗之执牛耳者。现今天下纷争繁繁,百姓怨声载道如惩世之惊雷,令寡人颇感不安。日下我已下诏请你道宗和佛门出世救困,大师以为如何?”

    虚尘子说:“回吾皇,而今百姓凋敝,出世救人自是我道门之宗旨。陛下前日所下之诏,诚可谓英明决断,只是国家纷乱非只出世救人可解,喜之以极乐、惧之以神鬼,如此劝人,终不过是彼岸之幻境,可安一时不可安一世。贫道在道观常与上山的居士闲谈,国内百姓饥而无食,劳而无获,故流民众多,山匪草寇遍生于国中。民众既需缴赋税、又要抵御强盗,还要谨防天灾,早已疲乏不堪。三清殿前常有减赋税、盼丰收的祈祷。若能减负轻税轻赋,何愁百姓不安居乐业,还请陛下三思。”

    周衮说:“虚尘子大师心怀慈悲、体恤万民,善心仁义感寡人至深。只是你且尽好方外之职,国中政事尚无迷津,不需大师指点。”

    听完周衮的话,虚尘子已知其所谓救世之策,不过是彼岸之仙草,华而不实,内心暗叹一声“我亦无计矣。”周衮继续暗示着自己此番下诏的深意,低头称是,也不再言语。

    周衮说:“大师回去,还请多多宣扬慈孝之人伦。云楼阁里有《太清元道真经》一部,听闻是你道门经典,在那阁中也是宝珠蒙尘,大师可去抄录下来,以为讲法之用。其中大道今时今日恰好传习之,不需名山福地,市井敝庐之内也可直指长生,大师可要用好,莫使大道旁落。”

    虚尘子亦久闻《太清元道真经》之大名,乃从陶弘景通君出,是本源大道之真经,只是听说百年前就已失传,未曾想竟被藏在这皇宫之内,且听皇帝的意思,似乎这本经文,比之古来多少经文更有不同,要自己广为传播。虚尘子应道:“谨遵吾皇之命。”

    周衮看虚尘子领了旨,对杨捷星挥了下手,杨捷星便带着虚尘子退出殿内。周衮说:“谢爱卿,各地匪寇作乱都摸清动向没有?”

    谢缊英说:“回陛下,都是些小打小闹,现在马上入冬,各地上奏,贼寇秋收抢粮之后,多固守不出,活动很少,无法剿灭,再则多地粮草不足,无法维系城中所养府兵作战之需。还请陛下放心,开春之后,自有那云游的道士和尚出手剿灭那些贼寇,我们便可不费一兵一卒坐收渔翁之利。”

    周衮说:“如此也好。早点布局,不仅要扫除匪寇,还要坚决防止农民起义,若有起义,迅速镇压。开春之后,做好对那些江湖人士的监控,尽量拉拢一些人围绕在我们的周围,借这些江湖人之手好好涤荡一番,不安分的人开始冒头了。好了,你也下去吧。”

    谢缊英领了命,也出宫去,自不在话下。

    话说这边,杨捷星带了虚尘子出来,往云楼阁去。杨捷星说:“听大师现在殿中之言,对国中之事似乎有所了解,愿闻高见。”虚尘子摇头:“言之无用,不言也罢。”

    “怎谓无用?在下官职虽小,却可时时进谏,若大师所言确实,又有治国之良策,由在下代为转达,圣上或可采纳。”杨捷星继续追问。

    虚尘子看杨捷星诚心询问,先问了杨捷星一个问题:“杨拾遗认为如今之弊,只是民无迁徙、通商、言论、宗教之自由吗?”杨捷星说:“自十六年前上任国主遇刺,公布禁令,民间怨声渐起,当今圣上自去年登基始便决心改革除弊,于是广开门路、虚心纳谏,解除禁令不过是第一步棋,但这也是最关键的一步棋。民无自由则比之冢中之枯骨而无异,让你道宗下山救世,不过是为了让百姓重拾精神之追求。”

    虚尘子说:“拾遗在这皇宫之中京城之内,步行不过一日,纵马不过屈指而已,如何识得墙外鲲鹏之大,所居无袭扰、所食能果腹,如此才有自由之追求。若言使民除去尘世之烦,只是忍困受饥便可成仙,去往那九霄云外离恨天极乐界,贫道修道五十余载,亦未尝神游一次。只给人彼岸之花,不给人以缸中之米,则怨声难止。只解除禁令却不轻徭薄赋,则流民不息,草寇愈甚。”

    杨捷星听到虚尘子这一番见解,如当头棒喝,久久出神不能平复。“大师虽处世外,却洞察世事,真乃当世高人,在下受教了。”

    说着来到了云楼阁,虚尘子找到《太清元道真经》翻开,上面写道:“元道者,玄元之上道,黄老之心秘也……”,虚尘子握住经书的手略微颤抖,眼睛快速扫完这一页,迫不及待继续往下看,写道:“……又诸道皆有师奉,皆明犯罚,此道无诸师奉,故无罚也。诸道皆须择山处静,或别处草庵乃可行之,不然有损,唯此道可尘世成之……”虚尘子看见这里,往后又看了几行,突然回过头盯着这几行字看了几遍。顿时悲从中来,停下了看书的动作,也不往下看了,把书合上交给杨捷星请他帮忙找个抄书小吏,抄录一本让自己带走。

    杨捷星看虚尘子举止异常、神态不适,颇感奇怪,自己接过经书,看了两眼,没觉得有什么异常。“大师,有何特殊吗?经书不都么个样子,这本书比之你们藏在山上那些不与人看的,不随意传人的好像还高明些,在哪都能练,岂不是妙事一桩。国主将此经传出,不可谓不是造福天下。”

    虚尘子看自己先前一番话并没能彻底点醒杨捷星,此刻也不愿再多言,“还请杨大人快些找人把经书抄录,阁下许诺进谏之事,还请务必放在心上,若是日后嫌这京中气小烦闷,也可去我那湛寂宫中小住,贫道也可陪同大人见识一番不一样的景色。”

    杨捷星说:“当官岂有不为民者,俗话说:当官不为民办事,不如回家卖红薯。这点还请大师放心。眼下事多紧急,大师之邀,在下日后定然赴约。”

    经书抄录了一份交由虚尘子保存,杨捷星回去复命。等不多时,杨捷星过来告诉虚尘子可以离开了,同时再次传达了周衮的意思,要虚尘子将这经书大力传播,切不可私藏。

    虚尘子领了旨,带着随从出了皇城,回到下榻的客栈。拿着誊写好的《太清元道真经》,虚尘子已然知道这周衮打的是什么算盘,可是他却说不出口。“此道不需师承,于尘世便可修行,确实有大道风采,不愧元道之名。失传百年,重见天日竟只是为了愚弄百姓、安抚民心,这手笔不可谓不大。”

    “想当日,惠能大和尚悟出‘见性成佛’的顿悟法门,禅宗由此日渐兴旺。既已下诏要立国教,今日却又拿出这部经文,帝王心术果然制衡而已。”

    修道五十余载,他已经明白这就是个骗局,但他身为道宗领袖,他的一言一行都将对千千万的道宗弟子产生影响,他又岂能直言?即便直言出来,或许那些执迷不悟这还会继续沉湎在这虚幻的骗局之中,只是那时他虚尘子只会被当作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再也无力改变什么。

    “今日要我大力传颂,说到底这经书和我终归只是他们的一个工具。”虚尘子想把这经文烧了,不使传出,但即便这样也改变不了什么,只会招致自身之祸。

    因念及此,遂做一偈:

    处世皆为道,非只颂文经。

    勿捞水中月,莫贪风月镜。

    成仙路飘渺,望君及时醒。

    现世除顽疾,功成自有名。

    题写在扉页醒眼处,惊醒世人,不要被这经文所惑。随从看到扉页上的偈,颇为不解,“方丈,您题写的这偈言,倒不似我道门之语,反像那儒家劝人考取功名的俗言。”

    虚尘子听了问:“俗吗?”随从回:“俗。”虚尘子又说:“俗就对了,你我不都身处在这俗世之中吗?名曰方外,又岂在方外?什么时候你看懂了,什么时候就触及大道了。”

    说完,不等随从多问,出了客栈。回到湛寂宫后,虚尘子被传授失传百年经文的事,早已传遍大街小巷,虚尘子按要求开坛讲法,《太清元道真经》也被传抄至曲辰国各处,自不必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