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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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受恩

    杜潜先到厨房打了点热水,到浴室里洗漱干净,换了套整洁衣服。杜潜虽不是道门弟子,在这青芒观里也是同样打扮,穿着一身深蓝厚棉袍,脚上也把草鞋换成千纳白底黑布鞋。又回房收拾捯饬了一番,这才带着净法往后院去。

    这边许彦房内,客厅里陈列着一张简易四方桌,四张扶手靠背椅,东侧墙边摆着杉木原色上中下三开长方柜,西侧墙角一张小方桌,桌上一个小炉正在烧着水,闻空和许彦正坐在四方桌前密切交谈。“闻空大师,上次见面,还是在那烟苓湖畔,大师细心谋划,调兵遣将无不机巧,带领当地村民攻破湖中为患日久的水匪寨,每每想起都让在下心驰。一别十数载年,不想今日能够在这青芒观中相会。”许彦问道。“想当年道友一铗长剑,一杆长枪,攻入寨中,势如破竹,匪首一击而毙,那等模样,着实令人神往。十数年未见,风采更胜从前,想必武学造诣更有精进。”闻空回。

    “大师如此谬赞,区区在下怎敢当?大师神气内敛,越发令人难以看透,想来证果之日不远。只是,今日大师来此,不知所谓何事?”许彦知闻空此来,必不能只为叙旧而来,因而如此问道。

    “老衲此来,确有一事想与贵观共商。十日前,老衲在同安县城内听闻,当今国主有立一国教之意,而立这国教还需三年民间试炼考察初定,而后大比确立,这大比除去教义经理的辩论之比,竟还包含有拳脚武功的比试。自上任国主西巡遇刺,又见民间势大,限制民间私斗,严禁私自流窜、佛道讲法,已有十六个春秋。现在突然放开,深感不安,恐其中另有隐情,故而改道来此,想听荀老天师的意见,而后回寺。”闻空皱着眉头说。

    听完闻空所为之事,许彦也是稍稍皱起眉头:“荀老天师那日曾示下:‘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这两日,我们尚没有个明确的头绪,只是一同认为,云游之事愿往则往,去往这尘世中磨砺,更兼教化世人,也是我辈之份。证道之途多,红尘历练终不可少。”

    “如此是矣,陷阱既设,落不落于其中,其在你我?教化世人,脱离苦海方为我辈之责,贵观诚不负为化众生之宗旨。”闻空听到许彦所讲,更生敬佩之感。

    许彦说:“荀老天师已很少出面料理观中事务,只怕大师此次前来的目的未免要落空了。”闻空说:“引阳子道友不必挂怀,既已听闻荀老天师的训示,与见面无异。既然老天师一心隐退,老衲也不便打扰。”许彦说:“虽是如此,只是还请大师在此住下,让我略尽地主之谊,后日斋醮也好请大师共同观礼指正。”

    正事聊完,又共同回忆了一番两人当年见面的种种情节,随后两人闲聊起了这十几年来各自的独特见闻。

    门外道童敲门说:“许师叔,杜潜带了一个小和尚前来求见。”许彦起身推开房门,对小道童说:“让他们进来吧。”

    杜潜带着净法走进许彦房中,净法走到了闻空身后站着先,杜潜则先对许彦作揖问好,后对闻空说:“大师,小和尚完完整整给您带到。”闻空:“劳烦杜小施主一路上,照顾净法。”

    闻空向许彦说:“这便是我那不成器的徒弟,号净法。”说着示意净法往前站一点,让许彦看看,见净法没动作,随后又对净法说:“这位便是我和你多次提到过的许彦真人,还不问好?”净法毕竟是个孩子,未免有些怕生,听到闻空的话,这才上前才向许彦问好。

    见净法这般模样,闻空不禁摇头:“净法,你先出去吧,在门外等我即可。”许彦闻言也说:“杜潜,你陪净法在这后院逛逛。”杜潜看到许彦点头示意,便和净法出门去了。

    “净法小友生的天庭饱满,耳垂大而长、双颊充实,颇有弥勒佛之相。大师可是找了个好弟子。传习何等武功?”许彦问。

    “不过是生的招福了些,懒惰得很,不喜老衲这一身拳脚,后来闻识师兄见他有缘,便传授《梵音净心功》。”闻空说。

    许彦听到闻空说《梵音净心功》,对闻空说:“兴源寺素来以音韵功法传颂于世,不想闻识方丈竟将《梵音净心功》传于净法,足见净法缘法深厚,闻空大师又何必自谦。”

    闻空也不继续谈自己徒弟的武功问题,岔开话题问许彦:“这位杜小友,既非贵观中弟子,又久居于此,来时路上对引阳子道友你也是多有仰慕感恩之意,是为何?”

    许彦叹了一口气:“三年前,我在丘金山静修,听见洞外有虎啸之声,出洞探查,看见一名少年站在老虎和一位倒地老人之间,这人便是杜潜,我见他举着一个小锄头就敢直面老虎,感其气魄,便出手杀掉那只老虎,只是很可惜,我来晚了,他爷爷在先前与老虎的搏斗中大腿被咬掉,没能救下来。后经询问,发现他从小与爷爷相依未靠,如今爷爷也丧生虎口,见他一人孤苦无依,更不忍这样一位勇敢少年就此死去,便将他带回观中。”

    闻空听到说:“阿弥陀佛。原来这般,未曾想杜小友也是一位可怜之人,更有大勇气。既如此,道友何不收为弟子?”

    许彦颇为无奈地说:“非是在下不愿,只是这孩子不仅勇敢异常,还有点倔脾气,说:‘我爷爷说了,我们采药人不去采药,那些病人就会没药吃,治不了病,就会受病痛折磨、甚至是死掉。我要采药,不能天天待在这里念经。’所以不愿拜师于我。”

    闻空听到大笑:“倒是个有趣的娃娃,虽是童言戏语,只是这等精神却也值得我等敬佩。”

    闻空又闲聊了几句,见聊得差不多了,快到该吃午饭的时候,便不再叨唠,告辞出门,许彦安排了个小道童为闻空带路自不在话下。

    杜潜见闻空和净法出去了,跑进许彦房内:“许真人,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许彦走过来,摸了摸杜潜的肩膀和头,赞赏的点了点头“嗯,不错,长高了不少,身体也壮实不少。这次出去,哪里受伤了没?我教你的棍法,可有好好练习?”

    杜潜答:“没哪里受伤,身体好着呢!棍法也常有锤炼,等下我在院内耍一番给您看看。”

    “好,棍法等下再演练也不迟。来坐下,现在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你且仔细听好。”许彦说。

    杜潜坐在了刚刚闻空坐的位置上,盯着许彦。许彦悠悠地说道:“现在,国家放开许多的禁令,明年开春,方外之人尽可于曲辰国境内云游,我可能也要出去云游了,什么时候回到这青芒观尚未可知。待我走后,这青芒观你再长居于此,恐怕多有不便,你需要另寻一处居住。再一个,这次放开,不失为一次机会,你若有此想法,我帮你办一道牒,多有方便之处。”

    杜潜听到后沉思良久,“我也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只是我并非道教中人,要是现在,仅仅为了这份道牒就拜师于您,岂不是让您笑话吗?多谢许真人好意了。”

    许彦见杜潜如此回答,又好气又好笑,“你个痴儿,谁就缺了你这个徒弟吗?我只是问你要不要,谁说要你一定做我徒弟了?”

    杜潜懵了,“啊?不做您的徒弟,那就不是道士,怎么授道牒?”

    “道牒,不过是纸一张。莫非有了道牒就是道士,没有道牒就不是吗?拿着道牒却坑蒙拐骗、烧杀抢掠的人,我也曾杀过。没有道牒却济世救人、信奉道旨的人,我也曾见过。谁算道士?你采药是救治世人,他们念经也是救治世人,我杀人也是救治世人。济世救人是我们心中追求的统一形式,只是我们的内容不同,所做的事不同而已。”许彦说。

    杜潜听到许彦的话,如聆钟鸣,久久沉思。口中喃喃道:“念经也是救人,念经能救谁?杀人也是救人,把人杀了怎么还成救人了?”许彦见杜潜毕竟才十二三岁,一下思考不过来,便说:“好了,暂时先把这个问题放下,你就说你要不要就行了。”

    杜潜:“要。随州境内的药都被我采过,并没有特别的,我想去外地看看,有没有爷爷口中那些接骨续肉的神奇草药。”

    说完这些,许彦带着杜潜来到门外空地,要他演练棍法。杜潜演练一套完毕,许彦见并无纰漏,大悦。“这棍法,本是从我《凌光枪法》中演化而来,日常防身驱兽足矣。只是这禁令一解,日后你行走江湖,恐力有不逮,等后天斋醮结束,你每天寅时到后山松林空地里等我,我将那《凌光枪法》传授于你。”

    杜潜闻言大喜,情不自禁跑过去抱住了许彦,眼里流出点点泪光。“许真人,您的大恩大德,我终生难忘。”许彦也把手扶在杜潜的头上,“孩子,别难过。我们之间也没有什么大恩大德,我既有能力,这些就是我该做的。”过了一会,又说:“我已是半截入土之人,这个世界说到底,是需要你们去拯救的。你当日,仅以弱小之躯就有直面猛虎的勇气,日后行走世间,你只要面对强权依旧能够挺身而出,能够扶困济贫、锄强扶弱,也就不负我的栽培了。”

    说完,许彦蹲下为杜潜擦去了眼角的泪水,“去吧,时间还早,育清育静念叨你好几天了,去找他们玩会儿。”杜潜抹干眼泪,做了个揖告退,刚走到院门口,听到身后许彦说:“可别玩忘了,过时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