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二在达芳市第五人民医院抢救期间，有很多人来医院找过他和李心娥，除了警察、记者、还有身份不明的人。

    他们想了解农二坠楼的原因，但农二当时不能动不能说话，李心娥不了解情况也不愿吭声，他们来了几次之后就少来了。

    倒是有个漂亮的女记者来得勤，还给农二买了水果和鲜花。并且李姐李姐地叫着跟李心娥套近乎，递名片，拍着胸脯说，在达芳市有什么困难尽管找她，把她当亲妹妹看待。

    李心娥觉得这个姓牛的记者别有用心，对她爱理不理，但牛记者不在意，仍然对李心娥笑脸相迎，关怀备至。

    李心娥在达芳市举目无亲，丈夫摔成那样，需要帮忙的地方很多，每天面对的是大小便失禁、胡言乱语、喜怒无常、神经兮兮的丈夫，以及受伤病折磨的各种缺胳膊少腿的患者，实在心烦，难受，孤苦无助。

    但她不得不硬撑着，强忍着为丈夫翻身、喂食、按摩、排便、换洗衣物等护理工作。

    她曾想过让亲友过来帮自己一把，但此种想法刚萌芽就把它掐掉了。

    女儿暑假时想来看父亲，李心娥毫不犹豫地拒绝了，甚至不让她知道他们在哪个医院。

    在举目无亲的地方遇见对自己好的人是一种幸运，应该懂得珍惜，但也可能是一种虚情假义、另有所图的陷阱和表演，然而渐渐地，她心软了。

    牛记者再来找她的一天下午，李心娥在急诊科对面花园的一张石椅上跟她聊起自己的丈夫。她说她和丈夫的感情还可以，她不知道丈夫坠楼的原因，只能等他正常开口说话了。

    牛记者问他丈夫有没有什么解不开的心结。

    李心娥说，我了解我丈夫是怎样一个人，今年他到处游山玩水，应该是他活得最快活的一年，不管怎样他绝对不会寻死觅活的。

    牛记者对李心娥说，你想不想知道你丈夫坠楼的原因呢？

    李心娥说，当然想知道，警察只告诉我是意外坠楼，到底是什么意外，他们没有说清楚，我一无所知。

    牛记者说，据我们调查，8月31号23点05分有人进入你丈夫的房间，几分钟后出来，那人刚离开酒店，你丈夫就坠楼了。这个人是坠楼事故的关键人物，找到她就能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了。

    李心娥忐忑地问牛记者，你怎会知道有人进入我丈夫住的房间？

    我有办法查看冬阳宾馆的监控录像，牛记者冷静地回答。

    不知道那个人现在在哪里，怎样才能找到她？李心娥叹息道。

    牛记者说，李姐，你别担心，我们已帮你找到那个人了，但是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你说吧，没关系的，我丈夫在外面会干什么事我心里有数，李心娥闷声说。

    牛记者说，进入你丈夫房间的是一个卖春女，我们找到她让她说出8月31号她在406号房里都干了些什么。她开始嘴很硬，后来我们给她施加压力，她才说出进屋后都干了些什么。

    她说她进屋后准备和屋里的人发生关系，但突然听到外面有急促的脚步声和敲门声。

    他们吓坏了，以为是有人来扫黄，慌乱地寻找隐藏之处。她看见你丈夫躲到窗外去了，她恐高只能呆在屋里听天由命，束手就擒。

    不过敲门声响了几下就消停了，屋里屋外又恢复了平静。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神经过敏了，八成是有人敲错了门，害自己疑神疑鬼、方阵大乱、反应过度了。但她还是疑虑重重，不敢再造次。

    她贴近房门探听了一会儿，觉得安全了，轻轻地打开房门，一溜烟逃离了宾馆，顾不上窗外的人。

    这个女人离开宾馆两天后才听闻高阳宾馆发生了坠楼事故，她发誓她没有做对不起你丈夫的事，说你丈夫一定是做贼心虚，失手坠的楼，跟她没有任何直接的关系。只能怪他运气不好，躲的地方太危险。

    李心娥听了牛记者的话，羞愤难当，气得要七窍流血，真想找一面墙来撞——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但她咬牙切齿地压抑着，不能不坚忍着，没有让翻天覆地的情绪走向崩溃。

    李心娥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地沉默了似乎半个世纪，她攥紧拳头，颤声道：

    “牛记者，你跟我说的这些……都要登报吗?”

    “做为女人，谁都不希望自己的丈夫摊上这种事，但是，”牛记者顿了一下说，“我想公之于众，是想给市民一个交待，不想公之于众，是为了照顾李姐您的感受，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我……家丑不可外扬，我当然不想让别人知道了，但是，你帮我弄清楚事实的真相，我应该感激你，不知道如何是好，”李心娥纠结又无奈，“可话又说回来了，我早已无所谓了，你看着办吧。”

    “李姐姐，我知道你的想法了，我不会让你为难的。”牛记者若有所思地说。

    农二转院的那一天上午，牛记者来送行。当护送的专车驶出医院，李心娥的眼眶里涌出了两行热泪。

    在遇到困难的时候碰上好心人，是一种莫大的幸福，虽然她一直不理解她的行为和动机，甚至一直怀疑她的身份，认为她大概是一个便衣——查别人的底细是她分内的事，她有这样的能力应该不是一个普通记者力所能及的。

    但很快她又否定自己的判断：既然是警察，她没必要隐瞒自己，她费那么大的周折不是为了挖到博人眼球的新闻吗？她这样做到底为了什么？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妇女，值得她那样做吗？……

    在这些问题上，李心娥无论如何也想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