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29日，本是周日。

    衡大附一的机能学技能训练室308却颇为热闹。

    周岩青赶到时，看到科室里大部分的熟人都在，仅本院的高级职称就有5个。

    病区主任董丛跃、董主任组的郑子聪副主任医师，师父龚毅，还有陶玉斌副主任医师，韩主任组的梁海副主任医师。

    五个人围着一位近全秃、身材干瘦但脸庞却宽大的中年，一边笑着，一边夸奖着正在操作肌肉缝合的段祁麟……

    湘雅医院出来的朱勤博士，则是耷拉着头，双手立正般站直，略垫起脚尖，看着段祁麟的操作，脸色臊红。

    周岩青从门口蹑手蹑脚走入，并未引起任何人注意，直至到了师父龚毅的身侧，低声喊了声师父后，才引来了其他几人的瞥一眼。

    而后董丛跃就又将目光移动向了缝合猪蹄肌腱的段祁麟，下半身一垮，语气萧瑟：“谭教授，小段在您的指点下，这改良M-Tang法都缝合得中规中矩了。”

    “我是真的怕带着小段会被贴上误人子弟的标签呀！~”

    董丛跃表情中的萧瑟，一瞬间仿佛把‘名师出高徒’几个字演绎得淋漓尽致。

    叫谭教授的中年并未回话，而是继续侧头看向段祁麟，待得段祁麟再次缝合一条肌腱结束后，才又道：“肌腱缝合法在于多练，先仿其形，再体其意。”

    “tang法缝合和kessler缝合，都是肌腱缝合的一种表现形式。其本质都是为肌腱缝合后的抗张能力提升，减少残端瘢痕。”

    “捏住这一条主线，再反思tang法缝合的最基本原理，再到M-tang法的六股编制，再到改良M-tang法缝合，你就知道为何能有这样的改良了。”

    “术式改良，其本质目的只有两种，一，提升手术质量。二，在不降低手术质量的前提下，降低操作难度。”

    “二者兼得时，就是手术改良方向的本质。”

    谭教授的教诲，不仅是让段祁麟认真竖起双耳，就连董丛跃以及龚毅等人，都不断频频点头。

    “谭教授，您觉得，这肌腱缝合术，还有更优质的改良方向吗？”董丛跃趁机请教。

    “先学吧，学好了，悟透了操作术式的原理和本质后，才能谈及后续改良。”

    “tang法肌腱缝合用好了，无人区肌腱的缝合质量就能让大部分患者满意了，改良M-tang法肌腱缝合法用好了，基本这一辈子做手术就够用了。”

    “与其浪费时间在相对成熟的术式上再求改良，不如花费更多的时间去研究一下其他病种的治疗方式的突破。”谭教授的语气平静，说话间扫视着董丛跃上下，没直接讲出来脱裤子放屁这种话。

    “谢谢谭老师指点。”段祁麟暂结束缝合后，又道：“谭老师，刚来的这位师弟，就是我给您提过的周岩青周师弟。”

    “我……”

    谭教授主动开口打断了段祁麟：“其他的事情其他时候谈。你先缝完你的。”

    说着，也是看了一眼周岩青，上下眼皮眨巴一阵，眼神不喜不怒，表情平淡。

    谭教授是朱勤的直系恩师，朱勤跟了谭教授有六年，一瞬间就知道了老师的想法。

    寡言沉默的他，语气迟疑道：“师父，岩青是还颇为优秀的，就只是科研积累稍微浅薄了点。”

    “但他的临床积累和临床天赋，是值得师父您费点时间指点一二的。”

    朱勤看出来了谭教授并没把周岩青当回事，便谨慎地帮了一句。

    朱勤自己刚来衡大附一时，听人说周岩青颇为优秀，都笑而不语，更何况是自己的老师谭教授？

    谭教授在全国各地都开过会，见过的小天才实在太多了。

    这一次谭教授来衡大附一，都不是特意为段祁麟而来的，而是自己请过来的，只不过正好想起了段祁麟，这才把段祁麟叫来。

    段祁麟的临床天赋的确不错，但真要说让谭教授视若爱徒，宝贝无比，却也小看了一位教授的眼界。

    朱勤的再次安利还真的起了点效果：“也行吧，这个小伙子，你来也来了，就也练一练吧……”

    龚毅闻言，马上开始安排：“郑子聪，陶玉斌，你们两个去准备缝合练习材料。”

    周岩青看到龚毅的右小眼快速眨巴了三次后，轻轻躬身：“谢谢谭老师指点。”

    “在技能训练室，都练过哪些基本功啊？手外科的核心操作，都有练过吧？”谭教授的语气转为了和蔼，仿若长者在与后进的聊天。

    周岩青点头：“谭老师，切开术和缝合术，是科室里各位老师也非常重视的基本功，除了管床任务和写文章之外，都是日常练习的。”

    陶玉斌想了一下，离开操作室前，还是谨慎地问了一句：“岩青，你要准备哪些材料？”

    周岩青马上转头，低声说：“缝合的话，就皮冻、拉伸压脉带和水漂泡沫板。”

    “切开术的话，就准备豆腐吧，谢谢陶老师……”

    周岩青的音调很低，声音平静，情绪也依旧非常稳定。

    周岩青的不慌张，所说的内容，终于引来了谭教授的刮目，且上下还在周岩青的身上上下刮量。

    湘雅医院手外科专业博士特殊通道的缝合术要求是缝合拉伸压脉带，但周岩青却让陶玉斌准备水漂泡沫板。

    水漂泡沫板是拉伸压脉带缝合后的下一个练手材料，为血管缝合作的前期准备，高于湘雅医院专业博士通道的‘缝合术底线’。

    关键是，周岩青说话时，不带不服情绪，就只是普普通通的平铺直叙，甚至都没看他谭中玉。

    这就颇为有点意思了。

    谭中玉刮了几遍周岩青后，开口：“好高骛远可容易失败啊？”

    龚毅甚至都轻轻地踢了周岩青的脚后跟几次。

    周岩青点头，脸上泛起了些许笑意说：“谭老师，我失败的次数很多很多，这一次若是再失败，您能费心指导一二，下一次或许就成功了。”

    谭中玉闻言，稍微竖起大拇指，觉得周岩青格外有意思：“希望你说的是实话。”

    但周岩青的话，在龚毅与董丛跃二人的视野里，则无一字离开辛酸。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周岩青如今的情绪稳定，就是在于懂事和相应的经历。

    普通人家的孩子，太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