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旗，前面有两具尸首，有一具看着好像是许总捕。”

    “停下！”

    周怀民虽然只是总旗，但实力已经入品。

    按照原计划，他的姑父张县令前些时候已经承诺，只要他积累一定功绩，就为他上下走动，谋一个百户，或者是小城的校尉。

    只可惜天有不测风云，谁也想不到，张县令就那么稀里糊涂的死了。

    他追踪许义来此，自然是以为对方有近来两件大案的真凶线索，或者他本身就知法犯法，同真凶有所勾连。

    周怀民这么做，可不是为了替自己的姑父报仇。

    张县令有一句话说得很好：待他积累足够功勋时，自会为其上下走动。

    “足够功勋”被周怀民牢记。

    眼下能够抓捕杀害张县令的凶手，便是大功一件。

    只不过让周怀民意外得是，现在许义也死了，尸体还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

    周怀民是武夫，入品的时间不算长，真气有限，没学过御空的法门，所以他只能跟着其他铁衣卫一样，在地上跑。

    虽然他的速度比那些铁衣卫快多了，但是为了避免孤军奋战，他就要刻意减慢自己的奔跑速度，这么做使得他错过了目睹许义之死的真像。

    “总旗，许总捕身上还带着上邽城的王道法器呢！”

    手下小旗的话里有话，周怀民自然听得明白。

    许义身为老牌入品修士，必然身家不菲，这里荒郊野岭的，周遭都是自己人，他们搜罗一番，必然会收获颇丰。

    至于回去如何分说，想必大家都不用教。

    眼下上邽城这么乱，上面必然不会细查。

    周怀民自然不是不想发这笔横财，但他依旧没有下令，大家全都静静的原地待命，不约而同的把手放在自家刀柄处，周怀民相信，只要自己一声令下，身边这些铁衣卫士卒，就会如同野狗一般扑上去。

    可是目前的情况，让他不得不冷静。

    虽然为了职位晋升，周怀民对于上邽城中的入品者，都抱有一定程度的敌视，但他并不会因此轻视他们。

    同为入品者，周怀民更知道对方有多么强大。

    许义在上邽城至少生活了四十年，他做捕头也有一二十年了。

    上邽这个地方，因为靠近陇右，涉及妖魔诡怪，武夫，修士的案件可是不少，许义能够做这么多年捕头，不仅活着，还在有序晋升职位，由此可见，不管周怀民愿不愿意承认，许义在斗法上的实力都比自己强得多。

    干了捕快多年，许义肯定是颇有城府的人。

    或许之前他不是这种人，但在做了十几，二十年捕快后，他必然是这种人，要不然他即便不死，也不会晋升到总捕头。

    周怀民先前见识过许义的飞行法门，速度不算快。

    出城的时候，也察觉到了对方有事先使用符箓的痕迹。

    据他所知，许义的腾空法门，不需要施展符箓，那他为何在施展腾空法门前再施展一次符箓术法的答案便呼之欲出了。

    其必然是用了某种符箓追踪的术法。

    铁衣卫中记录着不少修行常识秘闻，这些即便是没入品的铁衣卫，也可以随意查阅观看，当然这仅限于常识，秘闻功法器具都得靠功绩换取。

    有了这些常识，在某些情况下，即便是没入品的凡人，应对低阶入品的修士，武夫，也是有将其杀死的可能性。

    周怀民恰恰是一个好学的铁衣卫。

    根据铁衣卫当中记录的修行常识，似许义这种级别掌握的追踪符箓术法，绝对不可能在寻人找物上，速度太快。

    如果许义有超越他原本品阶的寻人找物能力，周怀民相信其现在肯定不只是一个上邽城的总捕头了。

    当然这不排除许义一直在藏拙。

    但这个可能性，与许义在城门外，堂而皇之，施展此类术法相冲突，所以这个念头刚出现，就被周怀民排除了。

    周怀民等一众铁衣卫的奔行速度，和许义相差的时间，基本在一柱香的范围内。

    一个上邽县数一数二的入品修士，在手持王道上品法器的情况下，让人在一柱香之内杀了，并且现场还没有留下明显的斗法痕迹。

    这样强力的敌人，周怀民不敢保证，对方现在是否离开了。

    在他眼中，不远处许义的无头尸身，不是什么外财，而是赤裸裸的陷阱。

    即便他的旁边，还有一具尸首。

    但根据自己的推断，现场留下的痕迹，周怀民绝不相信，许义和袭击他的人同归于尽了。

    因为涉及两个入品修士，武夫之间的争斗，惨烈程度如果都可以到达同归于尽了，绝不可能似这般春梦了无痕。

    “结阵，准备符箭！”

    “诺！”

    “诺！”

    “诺！”

    ………

    在场的铁衣卫，听到周怀民的命令后，皆是神色凛然，大家都明白这代表着什么。

    他们眼中虽然有不舍之情，但手底下的动作，却是丝毫不慢。

    随着十几名铁衣卫阵形摆开，大家的气息连成一片，阵眼便是周怀民。

    他们所组成的战阵是铁衣卫中最基本的“三才阵”。

    每三个人为一组，彼此间气血相连，再由阵眼将他们整体连接，相连的三人，通过阵眼主导，并不是固定的三人，可以随意变换，大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在这个阵势下，周怀民自信只要对方还是黄阶修士，他们就都有一战之力。

    或许未必能赢，但肯定不会被秒杀。

    此地距离上邽城也就几十里路，一旦双方爆发冲突，值守土地神便会上报给上邽城隍，不出意外的话，上邽城隍即便不派阴兵神官支援，也会通知铁衣卫的刘百户。

    当然最好的办法是现在就去寻找土地庙，通过祈祷的方式通知对方，让他先行去上邽城报信求援。

    可惜周怀民等人先前追得太急了。

    这个时候再退走，无异于告诉潜在的敌人，他们心中有疑虑。

    那等待他们的只有三个结果。

    一是敌人放任他们离开，他们毫发无损。

    二是敌人放任他们离开，但会做一些试探，这其中他们和敌人都会有损伤，甚至有人死亡。

    三是大家各走各路，他们在去土地庙的时候，敌人也会见没有伏击机会而放弃预订计划，直接开溜。

    “弓箭手准备！”

    听到周怀民的号令，三名手持弓箭的铁衣卫，立马取箭搭弓。

    铁衣卫的符箭，可不是寻常箭矢贴张符箓那么简单。

    每一支符箭都是工匠精心打造的。

    通常来说，符箭的主干选择都是用桃木，民间百姓都知道，桃木有驱邪的功效。

    这些桃木都不普通，严格来说，它们应该都算是灵根，只不过是后天人为种植，术法催收，不结果，不开花，功效只有一个，就是以它们蕴含灵性的枝干做材料，制成器具。

    用这样的桃木，做得箭矢，在其上刻画特殊的符文咒语，能够在一定时间内，获得下品法器的威力，当然事先为了保证灵性不随着时间流逝，自然要贴上相应符箓进行封印，在需要使用的时候，撕开封印，射出箭矢。

    符箭之上，刻画不同符文咒语，会呈现出不同的效用。

    “破邪箭，三速射！”

    “嗖嗖嗖……”

    伴随着周怀民的口令，九箭衔接，直奔许义的尸首所在。

    破邪箭的特性在于破除邪幻之气，周怀民很清楚，要想杀敌，必须得先知道敌人本来面目，具体位置等基本信息。

    “啊…～”

    “饶命……”

    “放过我的孩子……”

    每一支破邪箭，所能影响的范围，大概在十丈左右，九支破邪箭，按照一定方位射击，尽量让影响范围最大化。

    位于破邪范围的许义和陆济愁，倒是没受什么影响。

    他俩一个死得不能再死了，一个是受“百日”神通影响，如今属于似死而生的状态，严格来说，应该也算一种诡邪。

    但铁衣卫目前装备的破邪箭，明显不够等级影响陆济愁的“百日”神通，或许有影响，但太过细微了，以至于他根本感觉不到。

    原本陆济愁是准备继续装死的，看看后续铁衣卫的手段，试试能不能伏击几个，重创对方。

    但在看到受破邪箭影响，破除了幻术，由条陈横石，变为本来面目的黄老弟，二者没有丝毫犹豫，不需多言，无头尸身立马来了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黄老弟则抱起陆济愁的脑袋，跃到陆济愁的肩膀上。

    黄老弟刚刚站到陆济愁的肩头，他立马运送真气于双腿之间，整个人如同一颗炮弹，猛得一纵，飞出去十几丈，如此接连往复，兔起狐落，几息间便钻进了树林中。

    陆济愁的反应够决绝，没有一丝拖泥带水，更没有丝毫想要去反击周怀民的举动。

    这份果绝，让周怀民等一众铁衣卫，根本没有办法阻拦他，只能望尘生叹。

    若是周怀民在陆济愁动身的一瞬间，就离阵去追，倒是有几分希望能够拦住陆济愁。

    但他没有这么做，因为没有他做阵眼的话，其麾下的铁衣卫，组成的“三才阵”，便会出现巨大漏洞，如果陆济愁转过头袭击他们，那周怀民可以预料，片刻之间，说不得在场的活人，就会只剩下陆济愁和他自己。

    这些弟兄甚至都不是上邽人，就这么跟着他背井离乡好些年，死了哪一个，周怀民都无法接受。

    即使这有可能为他换取一个天大的功绩，他也不愿意。

    陆济愁跑了，但这乱葬岗总有跑不掉的。

    九支破邪箭，并不是没有收获。

    乱葬岗撤去薄雾笼罩，不等于这里面的诡魂都溜之乎了。

    破邪箭可不管他们是不是躲藏在自己的坟茔地里。

    别看周怀民麾下铁衣卫所携带的破邪箭，对付不了陆济愁和黄老弟，但这里的恶诡，怨魂凡是挨着，碰到了，顷刻间便会灰飞烟灭。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哀嚎，听得在场铁衣卫，个个眉头紧锁，神情戒备。

    “后队变前队，撤！”

    麾下铁衣卫，听从周怀民的号令，缓缓有序后退。

    破邪箭是有时效性的，一时三刻过后，乱葬岗没了哀嚎，却是重新布满了薄雾。

    按照周怀民麾下这支小旗的实力，谨慎一些，步步为营，花些时间，是可以做到不死一人，清理完这片乱葬岗里的孤魂野鬼。

    但这事他想都没想，便直接下令撤退。

    因为付出和回报，不成正比。

    他们清理了乱葬岗，除了能获得其中的陪葬品，其他不会有任何功绩，奖赏，反而回到上邽城，被百姓知道了，还会在背后戳脊梁骨，骂他们祖宗十八代。

    再则都是埋乱葬岗的人了，哪里还会有什么值钱的陪葬品？

    即便有那三五个高门大户为了掩盖丑闻的尸首，埋藏在此地，那他们的陪葬品也不会太有价值，轮到在场十几个铁衣卫一分，每个人或许都不够去丹阳楼吃顿好的。

    这年头什么人最容易横尸街头，客死他乡？

    不是街头的混混，地痞，无赖，也不是走南串北的游商，货郎。

    只有“穷人”，吃不上饭的人，才会如同麦子一样，死一批又长出来一批。

    生前连饭都吃不上，死后更别提体面的下葬了。

    发现尸首，最多是地保报送官府，衙役过来瞧一瞧，确定不是凶杀案后，再由地保或者衙门出资，乡里乡亲搭把手，裹个草席，弄辆推车，扔到乱葬岗里算了。

    这还是为了防止人死生疫，腐烂难闻等等影响到活人的因素，要不然，少有这等“好心人”。

    周怀民也是从基层士卒一步一步走到总旗位置的。

    他虽然出身富庶之家，但知道基层百姓的想法。

    死人了，你让大家凑钱，弄个草席，推车，出点力气，有人会因为同情，爽快答应，更多人的还是冷眼旁观，不闻不问，甚至铁公鸡，不拔一毛。

    但你要说，铁衣卫把乱葬岗里的孤魂恶诡都清除了，那大家可就要一致对外了。

    这一方面是出于对弱者的同情，再有是喜欢看热闹不嫌事大，茶余饭后总得谈点什么。

    最重要的是，兔死狐悲，都是生活在底层的人，谁也保不齐，自己哪天就葬在乱葬岗了。

    原本还能有个转世投胎的盼头，让周怀民带人这么一闹，岂不是说他们遭了一辈子罪，死后连个翻身的机会都没有了。

    人没盼头，是会出事的。

    更何况，铁衣卫对于乱葬岗的态度，一向是不发生大规模伤人，死人事件，他们都不会介入，他们是朝廷的兵，主要任务是维护大魏朝廷安全稳定，不是让他们灭除境内的所有妖魔诡怪。

    在铁衣卫基层混了多年，周怀民若是还不明白，什么活能干，什么活不能干，什么活需要抢着干，那他也混不到总旗这个位置，更不可能四十岁出头，就成为入品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