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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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傅与我 11 毒试

    穿越黄沙满面的戈壁滩,于夜晚,我们到达了一片绿洲。

    这是一条长长的街道,街道两侧,许多商铺酒肆。天明时分,许多商贩支起货摊进行买卖。这里是乌居镇,中原与西域的交界之处。来往的胡商在此与中原人进行贸易往来,是重要的边贸小镇。

    除此之外,乌居镇还有声名赫赫的称号----毒镇。这源于每三年一次的比毒,天下各门各道的炼毒高手齐聚与此,拿出自己穷极多年甚至一生心血炼制出来的毒参赛。

    毒试通过层层选拔,筛选出最厉害的两方进行对决。每人各自拿出自己炼制的毒药,交由对方,如若能在规定期限内成功解毒,则为胜利者。参加比毒大赛,全凭自愿,生死各安天命。

    夜晚的乌居镇十分寒冷,小二叩门来送棉被。

    他将两床棉被递给我:“客官,和你一起的那位公子没有在,能麻烦你等他回来给他一床棉被吗?”

    我放下棉被,走到浦连红的房间。房内黑漆漆的,没有点灯。我轻轻叩门,并没声响。

    戈壁中昼夜温差很大,白天是艳阳天,入夜后能冷得如坠冰窟。明日就是大赛了,浦连红去哪了?

    我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寻找,穿过一条条长街,走过一座座屋舍,来到一座巍峨的酒楼前。这是一座三层的建筑,飞檐翘角,一块大匾上朱漆大书“天香阁”。

    “砰”的一声,一个酒壶碎裂在地。我仰头,看见屋顶上一个身影,斜倚着屋脊,正在冲我挥手。

    “小徒儿,来!”

    我一个纵跃,飞上屋顶。浦连红喝得多了,眼色朦胧,身边凌乱地摆放着数个酒壶。

    他举起一壶酒,递给我:“喝!”

    我接过酒壶,一仰头,所有酒尽数入喉。这是很烈的酒,我的喉头辛辣。

    浦连红喝了一壶又一壶,喝着喝着,他哭哭啼啼起来。

    这是一段我从未知晓的前尘往事。是他深埋在心里许多年的仇恨。是宁愿背弃恩重如山的师傅也不得不做的事。

    那是关于他父母死亡的真相,关于他浦家名声的践踏。

    “现在好了,好了。”他激动地语无伦次。

    “我查清楚仇人是谁了!”

    “爹,娘,孩儿终于可以为你们报仇了!”他高高地举着一壶酒,又重重地摔下。布满泪痕的脸上笑得如释重负。

    毒试吸引了各门各路的高手。成名的,想要成名的,蜂拥聚集在乌居镇。他们摩拳擦掌,想要一展身手,扬名天地间。

    经过层层比试和筛选,三天后,决出了大赛的最后两名参赛者。

    浦连红和古云和。古家已经连续多年蝉联毒试大赛第一名,也是这届大赛呼声最高的夺魁者。乌居镇最大的赌房,络绎不绝的人群涌进来为古云和夺魁下注。就连平日不赌博的人,也舍不得放弃这一次赚钱的机会。

    反观浦连红,几个原先与其有过来往的参赛者。私下里背开了人,悄悄地劝道:“浦公子,这古家实在是厉害,你趁早退赛吧,没必要冒这个风险。”

    浦连红扯了扯嘴角露出微笑的弧度,眼睛里却没有一丝笑意。

    决赛当天,古云和参赛的毒叫春风度。这是一颗黑色的丸子,中此毒者,如痴如醉,置身幻境,只身瞬息穿梭在恐惧和痛苦里,无限反复,蚀骨髓心。直至死亡的前一瞬,恢复神智清明,脑海中浮现此生最快乐的事,恰如春风一度拂尽烦忧。

    浦连红炼制的是一味月满圆的毒药。与春风度截然相反,中此毒者,一炷香内,极享人间之乐,所思所想皆一瞬成真。黄金富贵,阖家团圆,功名利禄......皆唾手可得。生命的尽头,会亲眼看到所有的美好破裂,因愤恨与不甘而气绝而死。

    毒誓是一项刺激而冒险的游戏。参试者以身试毒,在规定的期限内成功解毒,便获胜。此次大赛的魁首将在七日后公布。

    第一日,浦连红整日待在房间里。我给他送了三餐饭,原样端出来三次。

    第二日,天和景明。浦连红彻夜未眠,我为他换了三次烛,强喂他喝下一盏燕窝羹。

    第三日,阳光明媚。我按照浦连红的交代,买来一担药物。

    第四日,天晴微风。整日炼药试方。

    第五日,多云微风。浦连红叫我寻五味药,得其四。

    第六日,乌云暗沉。千弥山得百年蝙蝠内丹。

    第七日,大雨倾盆。浦连红出客房山。

    傍晚时分,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浦连红脸色苍白,面带倦色。他笑道:“小徒儿。”

    我:“师傅,我在。”

    浦连红:“大漠的月亮最美,陪我去看看吧。”

    “师傅!”我激动不能自已,“你炼制出解药了?!”

    他微微一笑,轻轻颔首。

    夜晚的大漠是有几分凉意的。月亮高高地悬挂在半空,那么明亮,那么大,那么近,美好得不真实。

    浦连红停下脚步,坐在一截断木上。

    他痴痴地望着月亮,认真而温柔:“真美。”

    “对吗?”他转过头,问我。

    我们坐着看了很久的月亮。夜越来越深了,风也越来越激烈,衣袂飘飞,甚至几乎要把人吹得摆起来。

    浦连红的身形一晃,他的手触碰到我的手。霎时间,于冰凉之中绽出一点温暖。

    他愣愣怔怔,转过来凝望着我。一双眼里盈满了水,他慢慢地靠近靠近,直到我满眼里只有他。却又停在了这个位置,他静静地望着,眼里含情脉脉,却欲语还休。

    我的心扑通扑通跳,那时却还不明白这是何种情愫。

    终于,他缓缓开口:“回---吧。”

    春风度的毒发是两个时辰,月满圆也是两个时辰。

    浦连红和古云和当着所有评判者的面服下毒药,然后服下自己炼制的解药。随后进入暗室,两小时后,从暗室中出来者即挑战成功。两个时辰内,若有人出来,视为认输,由对方给出解药。

    更漏滴滴答答响着,敲击着每一个人紧张的心弦。

    两个时辰终于过去了。暗室的门丝毫没有动静。

    比赛人员上前扣门:“古公子。”

    “咚咚---”

    “咚咚---”

    “咚咚---”

    比赛人员进入屋内,随后出来,举手示哀:“古公子不幸身逝。”

    我再也等不得,挤过人群要闯进另一间暗室。人群因为拥挤引发一阵骚动。

    正在这时,吱呀一声,暗室的门开了。一角青袍自门内飘出。

    浦连红走出暗室,嘴角是绽放的笑。他的目光穿越人群与我相撞。

    “师傅!”经历了极度担忧和恐惧后,我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与激动。我跳上前,扑到他的怀里,只有真真切切的触摸才让我相信一切是真实的。

    我挽着浦连红的手往回走,一路上兴奋地叽叽喳喳。

    我喋喋不休地说着自己想做的事,他认真地应着。

    “好。”

    “师傅,你先好好睡觉。”我把浦连红的背角掖了掖,转身离去。

    浦连红一把拽住我的手,我回头,目光询问。

    他却只是笑,笑得那么温柔。

    “小徒儿。”

    “嗯?”

    “我只有唯一的小徒儿。”

    “小徒儿好,我就好。”

    第二日,我端了人参汤。却再也敲不响那扇门,叫不应那个人。

    古云和宁愿死也不愿认输损毁家族的荣誉。

    浦连红也有自己宁愿豁出性命也不愿放弃的坚守。那是许多年前,月圆之时,一家人其乐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