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连红和沈湛相识在他离山的第一年。

    天音阁进行物品拍卖，其中一味是碧虫草。

    浦连红势在必得，一路叫价。许多竞价者在高昂的价格面前被逼得不得不退出了竞拍。

    “一千两。”浦连红出价。

    全场唏嘘一片。

    掌柜喜笑颜开，举起金锤，正欲敲响落定锤。

    一个清脆的男声传来：“一千五百两！”

    掌柜侧过身问道：“浦公子，还要加价吗？”

    一千两已是浦连红的全部身家，他举目望着来人，一身长袍，摇一柄山水扇。正拨开人群而来。

    浦连红苦笑，心中酸涩：“不了。”

    在众人的惊愕中，青影闪动。再凝目，天音阁中已没了浦连红的身影。

    奇怪的是，那拍下碧虫草的公子也一并消失在人群中。

    且说浦连红出了天音阁，沿着街道行走。没一会儿，感受到有人在追踪他。

    他避开潮水般的人群，于一片空地上立住脚步。

    “出来吧。”

    从大树上纵身跃下一个男子，正是天音阁拍下碧虫草那人。

    “浦兄好耳力。”男子抱拳作揖。

    浦连红看了又看，想了又想，自己并不认得这个人。

    “你是何人？”

    男子却献上锦盒，浦连红打开，里面正是碧虫草。

    男子道：“小弟沈湛唐突，仰慕浦兄，并非诚心夺浦兄所爱。愿献上碧虫草给浦兄。”

    浦连红此人金玉美人不爱，剑术武功不痴，唯独酷爱丹药与炼丹的材料。

    沈湛此举完完全全拿捏住了浦连红，二人之间不得不达成了一个交易。

    沈湛献出碧虫草，浦连红教沈湛炼丹技法。此后，沈湛一连追随浦连红数月。浦连红如约教给了沈湛想要的三个方子。

    二人数月的相处中，脾性甚相投。虽然沈湛离去了，但路过彼此的所在，总是小聚相谈甚欢。

    杨思被狐王囚禁之时，浦连红孤力难战，便是请来了沈湛相助。那时，沈湛便见过了杨思。

    “既然是旧友，那必定恨我杀了他。”我的目光锋利地像刀子，直射向沈湛。

    沈湛不以为意地笑：“你又如何是他的对手。何况......”

    他取出一封书信，落款是浦连红。

    信是毒试的第五日寄出的，上面写满文字，讲述的只有两件事：告别和托付。

    浦连红在信上说自己找到了春风度的解药，然而却是一味毒性很大的药，克制毒性的那位药缺失了。服下解药的十二个时辰内将殒命。

    信的大半篇幅在讲他的小徒弟。他担心他去了之后，小徒弟的身份为仙妖两界不容。

    “沈兄所居之处甚隐秘，万望收留小徒儿！恳求！恳求！恳求！”

    沈湛递来帕子，我的泪早已湿了满脸。

    “何况浦兄根本不是你杀的。”

    “浦兄希望你留在这儿，安稳度日。”沈湛用目光拉扯着我。

    可许多事不得不做。

    无忧谷的四月鲜花盛开，百鸟啁啾，空气中弥漫着生机勃勃的气息。

    悠扬的琴声混响着潺潺的流水，飘荡在整个山谷间。

    溪边的亭子里，老人停止拨弦，琴声戛然而止。

    “你来了。”声音苍老平静。

    我提剑在手：“我来取你狗命！”

    在清理古家之人时，我无意之间看到一封陈年的书信。

    书中所言是一笔交易。

    道人许诺给古家“天下第一毒”的殊荣，前提是古家替他做一把杀人的刀，杀戮浦连红之外的所有人。

    道人拨弄琴弦，无数银丝裹挟着法力扑杀而来。随着琴声的高低起伏，琴弦上下游走，根根攻人软肋。

    我立起护身法罩，暂时抵御住了琴弦的进攻。

    老道灌注更多法力，琴弦的进攻更加猛烈。法罩逐渐支撑不住，我身体里的气息逐渐混乱。

    越来越强力量的逼迫让我十分难受。

    我是狐妖之子，强烈仙力的逼迫之下体力的妖力逐渐觉醒。

    “啊！”

    我一声怒吼，体内一直压制的力量瞬间冲破禁锢，完全爆发出来，现出狐妖本相。

    “哼，”老道冷笑，“原来是只狐妖，藏得这么好。”

    “狐妖又怎么样！”我愤怒着朝他攻去。“正是你们这些老迂腐容不得别样的出身，才逼得我走投无路！”

    现出妖神的我力量十分强大，将老道按在地上捶打。琴被砸碎，仍在一旁。老道口中吐血，完全没了反击的力量。

    我一拳狠狠地砸在他的脸上，愤怒道：“你为什么要勾结古家，杀了他的父母？！”

    “为什么？！”

    “他到死都在念着你的恩情！”

    “原来一切都是你的阴谋！”

    “你对得起他吗？嗯？对得起吗？”

    老道的口中流出鲜血，他笑得惨厉，“我不杀他父母，他怎么会安心随我修行？不随我修行，怎么会名扬天下？”

    “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被他的笑声激怒，拔出匕首，剜向他的心脏。却不防老道举手一挡，我的手腕上霎时一条红线，鲜血滴滴哒哒落下。他的手中，是一根细细的琴弦。

    我怒不可遏，举着匕首，朝他的心脏剜了一刀又一刀。

    老道瞪圆了眼睛，面上是死亡的解脱和沾沾自喜：“你杀了我，你也活不了。”

    “浦连红的毒术天下第一，可第一课却是在我这里学的。”

    手腕上的伤口迅速变黑，疼痛蔓延至四肢百骸。我蜷缩在地上，疼痛使得我不断翻滚，使得我时而昏迷时而清醒。

    不知过了多久，在我昏迷过后又一次醒来时。沈湛在我的身旁。

    他的脸是我从没见过的憔悴，眼睛红红的，眼底一大块青黑。

    他喂我服下一颗丹药，扯出一抹牵强的笑：“我会治好你的。”

    身体的情况我最清楚，疼痛虽然逐渐减轻，可昏迷的时间却越来越长。

    这天，我醒来，看着满山的春光明媚。想起许多年前我和爹爹相依为命的小村庄，那里家家户户前后种满了桃树。每年桃花开的时候，爹爹总是会为我折一枝。他微眯着狐狸眼：“我的小囡比桃花还好看。”

    桃花开了，我想回去看看。

    “沈湛。”

    “嗯？”沈湛背着我，缓缓地穿行在村庄里。

    我艰难地赞美，开口说话对于我来说已经是很困难的事。

    “桃花真美。”

    我的心里还有很多话，可是已经没有机会说了。往事如走马光华般在我的脑海浮现。

    狐王手下的冒死相救，被仙门正派追杀走投无路时的收留，山中的相庇与保护，与清和之间消释矛盾......

    浦连红教了我精妙微深的剑术，然而距离和老道一搏还远远不够。这其中的差距填平，得以与老道一搏的底气与本领，却是沈湛给我的。

    每次指导我剑法的时候，他总是嘟囔：“我压箱底的本事都教你了，你也不喊我一声师傅。”

    师傅，此时此刻我好想喊他一声师傅，可却再也没有力气说出这两个字。头好沉好重，眼前黑蒙蒙一片，桃花败了。

    “我折许多枝给你。”沈湛等了许久，没有回应。

    风轻轻地吹过，一地落英缤纷。

    人间四月芳菲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