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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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校长大人住的是老校区的家属院,这地方离苟老师生活和战斗的地方,实在是有点远——几年前搞起来的新校区位于这座城市的新区,而且属于新区的郊区。虽然路况很好,但是绕过大半个城市的这趟路还是挺煎熬,小苟每周六来去这一趟,用在路上的时间就得两个小时。

    “畅游车河是现代文明奇迹的一部分,”这是赛先生的赞叹:“过去人哪儿有这样的享受?冬暖夏凉、平稳舒适,隔着大玻璃一路看风景——莫说帝王将相,就是逊一点的神仙妖怪,也没这待遇吧?”

    说这话的时候,赛先生就坐在小苟的旁边,摇头晃脑一副陶醉状——班车开动前10秒,丫居然也出现了,要知道下午小苟出发进城的时候,他可没跟着来。于是,老怪物本来还不错的心情,瞬间崩塌了。

    周六小苟被召见的时候,偶尔赛帅哥也会跟着来蹭一顿饭,对朱夫人厨艺的恭维(欧洲绅士范儿的)、高层次外教的身份(虽然是自荐上门、那也算老朱的政绩)、帅得掉渣的外表和独有的欧式+京派大忽悠,让他在朱家三口这里很受欢迎。

    有他在场,在老朱家这两个小时小苟算是好过许多,可来回路上这俩钟头,那就是噩梦了。两个钟头啊,这丫能喋喋不休批讲120分钟7200秒,他有小手段能让旁人听不清俩人在唠啥,他还有招魔音灌脑能让小苟的“神游”失效!老怪物这具纯粹普通人类的身体,还真抵抗不了。

    “对了,这周六就不用进城了是吧?”这会儿不牵涉敏感话题,旁边人倒还能听清赛帅哥的邀请:“要不咱俩去湿地公园观鸟?学生物,光啃书本泡实验室那也是不行滴……”后面的话旁人就听不清了:“让你看几样神秘学的应用,有兴趣没?

    当然没兴趣!不过这回答小苟没说出口:“周六得补课,普通物理。”小苟食指向车顶指了指,意思是这安排来自老朱,推拒不得,另一句心里话也没说出口:“你那点‘神秘学’,还不如我窝小窝里看鱼神主破劫呢。”

    是的,最近苟老怪有了个新爱好:看小说。严格说起来,这也算是被赛小怪逼的——想要把眼下的逍遥日子多过上几天,有些功课是不得不要做一做了,比如抽点空读一读奇幻玄幻科幻之类的。

    这辈子虽然出了个大纰漏,但是苟老怪对自己‘潜伏’的本领还是有几分自信的:1万年来,老苟用各种身份游荡在这个世界,兴之所至或者看到机会的时候也出手掺和过几件大事,却从未有过眼前的尴尬。

    对于这个大失误,老苟当然很认真的反思过,结论是:纰漏来自于对现在这信息时代的疏离。说到底,自己并不真正了解这个没有秘密的年代——想当年,自己第一次听说“聚灵阵”的时候,距离这玩意被发明出来已经七千年了,而且是在那位创造者完全没有打算保密的情况下。现在呢?苟老怪跟自己的老师随便唠了几句,没过俩月就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这个世界不一样了。

    所以,小苟把自己如今的尴尬局面归咎于信息不足,从夺舍那一天开始,他就从没考虑过应该如何去了解和适应这个世界,这一点,必须得改了。

    改变就从看小说开始。

    比如,在1万年前的古中文里,或者说从1万年前到100年前的中文里,赛先生的“烟灰缸”这种东西,林林总总的名目可能不下300种,但是却从没有人会把它叫做“空间门”“异位面”——如果在被迫的闲聊中冒出几个过于稀罕的古词,对老怪物的潜伏大计当然也是个威胁,这种事儿完全可能连锁引发一系列不可预知的麻烦。所以花点时间从那些稀奇古怪的小说里学会“空间门”这个词,并且恰到好处的用出来,在老苟看来,大体上还是合算的。

    并且,让老苟感到惊喜的是,那些千奇百怪,但是常常“完备”或者“自洽”的“设定”,真还常常能吓人一跳,所以现在苟老师还真有点喜欢上看小说了。

    姓赛和姓朱这两个大麻烦之外,苟太平这两年还看到了另外一些危机,可能是比这两个大麻烦加起来还要大一百倍一千倍的超级大大大麻烦。于是,找个机会向赛小怪投降,“学”上一点傍身的本领,如今也成了选项之一。只不过这未来的选择牵涉到的可能不仅仅是“这一辈子”的事儿——兹事体大,不妨多多搜集信息、细细研判解读、谨慎做出选择,倒不着急现在就定。所以,到目前为止,苟老怪也不过是偷偷读些小说,算是一点提前的准备。

    负担很重啊!小苟暗自叹口气,背着两个大麻烦、盯着理论物理学、啃着新派进化论,还不得不分出时间来看那些个别有趣大多无聊的小说,“这一辈子”并没有设想中那么轻松。

    回到新校区,终于摆脱了赛小怪的苟太平决定溜达一会儿,顺便做一做“三省吾身”的功课——万年来的后生们创造了很多好东西,苟太平当然是不排斥的。当然,苟老师从来没做到过一日三省,也就是真烦了、累了,提不起精神干正事儿的时候,偶尔这么省上一省。

    绕着八角楼外圈的步道,苟太平背起手、踱着步,趁着月白风清、装作风轻云淡,脑子里捣糨糊般转着各种念头,跟暴走的大妈、夜跑的学生擦肩而过。

    八角楼是嵩阳书院新校区的核心建筑群,八栋形制各异的建筑围成了个直径两公里多的圈圈。八栋楼有高有矮,风格也各有不同,唯一的共同点是长度,几乎一模一样,拼成了八角形的园区。楼和楼之间距离挺近,楼角间有连廊飞架,苟太平抬头望去,上弦月这会儿正在眼前的连廊之上挂着,倒也算是一景。

    一列小火车恰在此时驶过连廊,不用看表也知道,十点半了、最后一班。

    是的,嵩阳书院的核心建筑群八角楼里,自有一套小小的轨道交通运行。八角楼里最低一栋只有六层,轨道就铺在楼顶,到了其他高楼里,列车却是从楼中穿过。这玩意儿单轨、逆时针跑、绕行一圈十多分钟、无缝衔接市政轻轨,足够满足内部通联所需。当然高峰期还是挤得很,所以也有改造双轨的呼声。

    书院不禁出入,所以这八角楼连带这套轨道,早已成了知名的网红打卡地,这会儿就还有人架着手机,背着这弯月、连廊搔首弄姿,嘴里还念叨着什么“八卦”之类的词儿,神神叨叨的。

    八卦阵上架轻轨,跟明明是座现代化大学却偏要叫做嵩阳书院的这所学校一样,传统与现代的完美融合、气质很搭。上面对这设计应当是很满意的,据说当年还下力气争过鲁大师奖,可惜这风格过于鲜明了些,有些人嚼舌头把事情给搅黄了。所以八卦阵之类的说法,书院当然是不承认的,于是“八角楼”这个不怎么贴切的名字,倒在各种官方文本里成了主流。

    这确实是座八卦阵、至少是个阵壳子,壳子里面的假山人工湖也构成了幅标准的太极图,苟太平留学回来第一次见到的时候狠是吓了一跳。也打听过这番设计的来历,却没得到啥有料的信息,索性如今天地灵气凋敝,这一套玩意儿除了吸引眼球,确实没啥真正的效用,自然也就渐渐不放在心上。

    背着手看了会儿那小网红直播,苟太平忽觉无趣,干脆结束了今天这一“省”,撤了。

    所谓计划赶不上变化。

    补课、观鸟、看小说,当然还有苟老师的听课大计,最终都落空了,因为事情有了变化。

    变化肇因自大朱——老朱的儿子、朱大小姐的堂哥,突然从部队上回来了。朱大公子——怎么说呢——这是得了个机会,翘班了。

    下个月,朱奇帅就要去部队里的最高学府进修,这是计划内的事情。离开现职所以手头上的职责就得交接出去,也是应有之义。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这交接居然就这么得顺利,顺利到了距离进修报到的日子还有大半个月,朱奇帅就已经是闲人一个了。所以,他招呼了一圈、连假也没请,这就回家来了。

    回家当然是好事,可是第二个变数跟着来了:老朱校长的弟弟、朱大小姐的父亲,下周会驾临中州——他也是冲着那大会来的。于是,大朱小朱兄妹俩,决定一起逃命。

    跟他老爹一样,朱大公子的职业选择也算是逆背家愿。不一样的是,他的逆背比老爹要成功:老朱年少的时候痴迷学问、辞亲远游,混了一圈儿也没混出啥大名堂,算是学问功名两不成徒惹人笑;小朱年少投军,如今刚过30岁的年纪已经扛上了两毛三,现任野战军下属特战大队的大队长,眼下又有进修的机会,可以说是前途无量,将来肩膀上那是注定不止一颗星的。

    但是,跟父亲不成功的“逆背”不同,朱奇帅违命投军,而且还这么成功,“家族”是断然不能容忍的。这朱二叔正是家族意志的代表,所以,朱鸿武来,朱奇帅逃。

    一起逃的还有朱大小姐。幼年失母的朱琪茵其实一直跟着老朱一家长大,因为公门中修行的朱鸿武没时间也没精力照顾她,后来再娶又给她添个弟弟——所以跟自家老爹小朱一直不很亲近。不亲近也不怨恨,有点疏远的意思,却也没到连面也不见的地步——朱琪茵逃,是因为那“京里来的小高”。

    来就来吧,见也见得,爱谁谁该咋咋,这方面朱大小姐还真不在乎,她在乎的是这件事儿背后的那种味道——老朱家老高家的祖上,可都是“凌烟阁”上挂着的人物,这样的两家真要发生点什么,那绝对不是两个年轻人你情我愿那么简单。所以,朱琪茵不讨厌小高——人还没见到呢——她讨厌的是这背后的味道、背后的意志,当然还有这意志的执行人:自家老爹。要不要反抗、能不能反抗,朱琪茵还没想好,但是做个“态度”给背后的意志看看,她还是能做的。所以,她也一起逃了。

    本来,朱家兄妹决定一起逃命,这事儿跟苟太平没啥关系,可是他们要去的地方——问道山,还有如今藏在山里的那一位、那个“大大大麻烦”,老怪物却是不能不有大兴趣。所以当赛先生邀请他一起去山里“观鸟”时,半推半就的,苟太平同意了。

    赛先生跟老朱一家关系都不错,包括不常回家的朱奇帅,俩人也很谈得来,所以他能得着信儿、能带上小苟蹭上车,不让人讨厌反而颇受欢迎。

    赛先生的目标也是山里藏着的那一位,两人算是嵩阳书院的前后任——赛先生现在的课程就是那位以前教的,在学界的地位也算差相仿佛,但是互相闻名、却从未见过面。所以借这机会,赛先生登门拜访,对方当然也是欢迎得狠,同行的又是老领导的家里人,所以电话里那位已经是拍着胸脯保证好好招待了。

    当然,犯了错误、本要补课的苟老师反而能请下假来,朱校长高抬贵手才是关键。为什么能给小苟放这么个大假,老朱当然有自己的计较,小苟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下周就是“大会”了,会有几个听到点风声、盯上了小苟、老朱高度提防着的人物出现,正好有这么个机会把小苟弄走,老朱求之不得呢。

    “小怪物碰上山里那个老怪物,能擦出点啥来呢?”苟太平暗自盘算:“写小说的会这么写吧:莫非历史的车轮就要从此那个啥了?还真是让人期待呢!”

    同行的不止4个人,京里的小高及时赶到了,朱大小姐讨厌的是这事儿背后的味道而不是这个人,再说“姿态”也做到了,所以小高同学成功入团。当然入团的不止小高一个,还有梅公子和廖帅哥——这两位,就是朱师母常担心的“野小子”,朱大小姐开恩也给捎上了,凑齐了高富帅三人组。当然喽,这两位能入团其实也是朱大小姐“姿态”的一部分,能不能理解就看各人的觉悟了。

    因为担心太过阴阳失调,这次出逃,朱大小姐还带上了三位闺蜜,都是同学同事什么的,素质很是不错,这是给朱奇帅扯来的,一扯就是仨——要不说朱大小姐那是奇葩中的奇葩呢?古往今来,这么相亲的还真不多见。

    相亲团分了三辆车,赶着周六早上出发了,目标是“问道山”。路途不远,直线100多公里,预计三个来钟头,号称“仙境”、“桃园”。离中州城这么近,还有这等谁也没听说过的好所在?所幸这一团人马没有一个是真来看风景的,也就无所谓了。

    坐在朱奇帅“借”来的军车上,透着大玻璃看路上的风景,苟太平不得不承认,有些事情赛小怪看得很透、点评到位,这等出行真也可以算是种享受了。因为还算满意,所以今天小苟同学态度很端正,居然能掺和进车上的话题里,当然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这个话题小苟本人也很感兴趣。

    “吕教授是奇葩~天天布鞋长衫上讲堂,每年都有新生第一次课的时候以为跑错教室了——不是分子生物学吗?怎么跟国学院似的。”朱大小姐描述着她耳朵里的“传说”:“听说他还会跌打损伤,有个学生阶梯教室摔了一跤,他当场给接骨?有这回事没苟苟?”

    “不是接骨,是复位,脱臼了复位。”苟太平算是这车上最熟悉奇葩吕教授的了,毕竟赛先生没见过那位当面,而小苟可是听过老吕的课,所以也就义务解说一下:“吕老师家是老中医,传了若干代了,国学院里有几位老先生特别信他,头疼脑热的都不去医院,就找他把脉开方,听说他还会针灸呢。”末了小苟还不忘加一句:“都是他自己说的,除了复位那次,别的不晓得真不真。”

    “哦!”旁边的赛先生做恍然状:“怪不得他的方向是这个,原来有渊源啊。不过听你这口气,有点……不相信?”

    又没管住这张嘴!小苟心里这后悔就别提了。就算这若干代的老中医多半是假的,就算吕教授真是当年那个蓝脸赤发大红袍的老怪物转世,与自己当下这状况何干?又与进山这一群人何干?就算真有什么干系,自己多说这一句,也算不得是什么提醒、示警吧。还有……赛小怪这问题该怎么回答呢?你丫也忒敏感了吧!

    倒是好奇宝宝朱大小姐及时插入,给了苟太平编理由的时间:“啥方向啥渊源?为啥不信?”

    待赛先生解释清楚所谓方向和渊源——吕教授的研究方向就是中药+分子生物学,比如人参皂甙为啥能抗衰老这一类的题目。神话里中医里各有许多说法,老吕的方向就是试图用分子生物学的方法把这抗衰的机制彻底搞明白。“怎么说呢,这样的研究偏应用、不够前沿,属于冷门,以老吕的造诣,一头扎这里面,多少有点可惜喽。”赛先生叹了一声:“不过这出身,能理解。”

    有了这缓冲,待朱大小姐扭过头来追问苟太平“为啥不信”时,倒有了一番说词来应付:“那得算非法行医吧?万一扎针扎出个啥差错可没地儿说理去,所以我估摸着他多半也就是吹吹牛——手上可能真有点手艺,可哪儿敢随便用啊,又不是电线杆子上贴广告那种,靠这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