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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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放一放”是大朱得了个空儿的时候跟苟太平嘀咕的,看得出来:虽然是躲到了山里,大朱其实也没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坚定和淡定。毕竟是关系自己一辈子的事儿,鸭梨又山大,他确实没心情考虑别的,甚至不得不找路人甲苟太平倒苦水,也算减压方式的一种吧。

    苟太平只能叹自己倒霉,因为确实这一团人,还只有他勉强算是大朱合适的倾诉对象,不过他也确实同情大朱——自由这东西,还真不是大路货,这样的天之骄子,反而被捆得跟粽子似的,所以倒也劝慰了两声。

    要说大朱面临的这局面确实是挺糟糕挺让人没法接受的,老朱家并不是那种特别死板、特别讲究的家族,对子弟也没有太多的束缚,老朱当年能走上学术这条路、小朱如今能干那在电视上抛头露脸耍嘴皮子的活儿,这些都是明证。可就偏偏大朱从军这件事儿,发展到今天、再考虑将来,还真是不得不做个决断了。

    原因就是朱鸿武,老朱他弟、大朱他叔、小朱他爹。

    老朱家祖上是宿将,可是三代以来都远离军务,政务上也只占过几个位高权不重的坑儿,这避祸之道运用得出神入化,很是被圈里人羡慕。不过几代下来,祖上留下来的影响力也差不多了,到如今却正是要开创新局面的时候。老朱当年跑了,他弟弟却接下了这桩活儿,而且顺风顺水——朱鸿武如今不过50的年纪,已经总督一省,期以10年,是大有机会在圆桌会议最里面那一圈坐上一个位置的。

    但是,到那个时候,如果朱家同时还有一位冉冉升起、璀璨夺目的将星出现,那会是一个大麻烦——无论对手盟友,谁都不希望看到这样的局面。不光是朱家,任何人想这么弄都不行!这是大忌、不能商量的。

    这就是大朱如今的烦恼了——“干自己想干的”,这是朱鸿儒校长这一家人的观念,可要是影响到家人、影响到家族,那会不会太自私了?

    苟太平很清楚这其间的因果,因为这事儿老朱家里常念叨,也没避讳过他——毕竟小苟老师看起来痴痴傻傻书呆子一枚,不像是能理解这种事儿的。但是清楚归清楚,苟太平现在能做的也只有随口劝慰,没啥效果的那种——其实事情很清楚,到最后必然是大朱投降、牺牲,没第二条路可走。

    “要是有机会,干脆你跟老吕、老杨或者小赛混得了。”这话当然只能在心里嘀咕一下,同时暗叹:“这人世间种种藩篱束缚,种种无奈委屈,想要超脱,还真只有那一条路啊。”

    同情归同情,除了劝慰一下,苟太平不打算做更多的——是的,除了这具普通人的身体,作为老老老怪物一枚,苟太平另有许多后手、埋伏,多得是办法、手段。但是潜伏这件事情,最高要义就是别做超出自己目前身份的任何事情——这是有过不止一次教训的。“苟太平”就是个痴傻的书虫,便是很同情、特关心,他最多也只能倾尽“苟太平”的力量,便如现在当听众、表同情,而不可以做更多。

    ………………

    “大场面”的晚宴当然就是在食堂进行的,居然摆了十几桌——虽然在这里没有大场面的戏,但是剧组上下加起来也有七八十号人马了,老吕的三十多手下都出来陪客,加上相亲团这些人,大家坐松散一些,还真就这么大规模。

    光靠着老吕手下原有的那俩厨师当然是支应不过来,几个剧组打杂的、还有临时从山外雇来的几个师傅,跟头流水忙活了大半天,这才能在快8点的时候招呼大家开席。席面上其实还是中午那些东西,不过换了些手法、变了变花样,细究起来只能算是粗糙,好在这几波人大都不算太娇贵那种,所以气氛确实不坏。

    难得碰到,那叫缘分,所以都搀和到了一起,主桌上几方首脑齐聚:老吕老杨、赛教授朱团长、制片人导演和两个女1号,再加上洪七和苟太平这俩打酱油的,这一群人坐了一桌。

    制片人姓王、导演姓马,席上只报了名字就没有多介绍,看朱团长的表情苟太平猜到,这两位一定是那种报上名字就能行走天下的“腕儿”。两个女1号倒是新人,粉嫩粉嫩的一对双胞胎,一个叫南雁一个叫北燕,待人接物倒还大方得体。小朱没在这一桌,苟太平不无恶意地想:要在这儿,没准这丫头又能崩出许多怪话来呢。

    寒暄绍介的时候,苟太平这才知道,杨老怪的大名不是“晋戈”而是“劲戈”,这就跟老吕那是一个办法了,拆字再取一个谐音,总强过“杨晋戈”三个字写在纸上,一看就忒扎眼。

    虽然各怀心思,但是席面上气氛够融洽,毕竟除了苟太平,这儿没有那种上不得台面的人物。三杯酒下肚,马导打开了话匣子,竟是打算趁热打铁赶紧拉个本子出来还来这问道山拍,“当然是仙侠的,这地方不用起来太亏了,峨眉青城三清龙虎,名山我也去得多了,味道都不如这里!”说着扭过头来转向两位地主:“吕总杨处,我说话直你们别介意哈~这样的地方,拿来搞研究、做基地,那是暴敛天物。王总出资、我找人拉创意做设计,这儿完全可以弄个影视基地,专拍仙侠片那一类,一定火!”

    “是呀是呀,我都想好了,咱这儿其实都不用怎么动,附近找地方弄上一观一寺一古镇就齐活儿了。”接腔的当然是王总:“新本子我们俩已经碰了个大概了,估摸一半的戏得在这儿拍,但还就差个够味道的道观得去找去谈……”

    “那主角一定还是这两位喽?”老吕呵呵笑着,岔开话题的打算十分明显。双胞胎里的姐姐、好像叫北燕那位接口:“是啊,幼小失散的两姐妹,她是清纯仙子、我是邪派魔女~”翻了翻眼皮吐了吐舌头做“魔女”状:“等出了山就要先练剑了,师傅马导都给我们找好咧。”说着搂起自家妹子:“我们俩商量好了,干脆把师傅也请到这里来,我们就住这儿练剑,一定特有感觉,吕爷爷您看行不?”

    “好好好,欢迎欢迎。”无论是谁,碰见嘴甜的大美女,抵抗力都要打折扣的,看上去吕教授也不例外:“等你们真开始拍了,我借你们个千年何首乌当道具,真家伙哦~”

    这下一桌人哄了起来,纷纷要求现在就开眼——这“传奇”早经大嘴巴洪七传得人人都知道了,但是东西老吕却从没拿出来过。见大伙儿都很兴奋,老吕笑呵呵也不推辞:“丑话说前头啊,只能看不能摸哦~这是国宝,先放我这儿研究一阵子,终归还是要上交滴~”

    “有杨处在,朱大哥洪七哥还都是特种兵,您就放心罢,谁要敢乱动,这几位可比警察好使多啦。”双胞胎里的妹妹也是个擅长起哄的主:“何况,还有我们紫青双女侠在呐,真要丢了,等我们练成飞剑,走遍天下也把这公道给您讨回来~”

    ………………

    想开眼界的当然不止是这一桌人,所以干脆把食堂里灯光最敞亮那一角腾了出来,清出张桌子专门办这展览——当然是不收门票的。

    保卫工作也用不到三位军官,杨处和洪七这趟跑来就是专门处理那一库枪械的,所以还带来了一班兵哥哥轮班看守那库房,这时自然点了轮休的两位往桌边一站,这就齐活儿了。

    不过等老吕把那宝贝捧出来,一干人却是个个失望——无他,那卖相,真对不起它的名气和身价。

    个头倒是挺大,老吕说有七斤多,但是看起来也就跟块超大号儿的红薯似的,而且还是块表面疙疙瘩瘩、不够肥硕饱满的红薯——吕教授还是笑呵呵的:“这玩意儿不上相,道具还得你们自己张罗啦……人型儿的?我这辈子还没见过呐,网上那些,都是假滴~”

    苟太平注意到,老吕“这辈子”三个字似是着重强调着说的,心里暗笑一声。很久很久以前,他刚刚开始潜伏的时候,也犯过类似的毛病呢——说到底,还是优越感作祟,不够老道啊!

    一百多号人排着队参观,还有许多拿出相机手机来拍,老吕也不阻止,甚至还有耐心回答一些问题,比如小朱下午提出的那个:“小朱你很敏锐哦,这个问题我也很想搞清楚,按经验来看,年份是有差别的,但是……”扭头对着“宝贝”苦笑了一下:“比如这首乌吧,里面几十几百种成分,到底治病的是哪一种或者哪几种?到人体内是怎么起作用的?连这些最基本的东西我们都还没完全搞清楚,想弄清楚这年份的问题,路还长着呐……”

    “猜测也有一些,比如:某种生长环境、若干年份以上的何首乌,会产生之前根本没有、或者只有极微量的某种新成分?再比如:某种成分看似没有效用,但只有浓度高到一定程度才能看出不同来?假设很多,可是……”老吕又指了一下他的“宝贝”:“样本太少、数据太少,麻烦啊……”

    苟太平在旁听得直想翻白眼:本该随口敷衍的事情也能忽悠得这么一本正经,这老吕看来还真是有点“潜伏”的天赋啊。又侧头瞄了一眼赛先生,丫却是听得不住点头,看上去戚戚于心——于是苟太平知道了:这小子的“神秘学”知识里,大概并不包括丹道这一门。

    是的,老吕就是在忽悠,虽然苟太平自己也没怎么涉猎过丹道这一块,但却也知道老吕根本就在胡说八道。可是赛先生看不出来,只能说明底子不够厚、基础不够牢,想到自己可能不得不拜这么一个“师父”,苟太平忽然有些不爽起来。

    一群人排队看完老吕的“宝贝”,这插曲其实也没花多少时间,老吕自把“宝贝”送回去,这边大场面的宴席还在继续。首位上这一桌有点乱糟糟的,因为剧组里一波波的都跑过来给两位大腕儿敬酒,捎带着旁人也没被少灌,所以渐渐的不相干的这几位都挪了地方——干脆就把那一桌留给剧组了。

    洪七拉着杨处和大朱跑去了轮休那几位兵哥哥的桌儿,官兵同乐去了。苟太平却是随着赛先生在一旁等老吕回来——这一位已经兴奋得有点难以控制了,恨不得马上就开始“交流”。

    至于相亲团另外几位,小朱发挥职业天赋,专找剧组里的“小人物”们聊,小剧务啊小助理啊,似乎又想挖点啥黑幕猛料出来,高富帅自然是只能陪着。三位闺蜜却是到处找人合影要签名——这部戏除了主桌上两位新人主角,其他几个主要配角名气也还不差,倒也值得追一追。

    ………………

    靠着赛先生的“小手段”,他和吕教授干脆就在食堂的一角“交流”了起来,苟太平自然成了唯一的听众。

    彼此都知道对方有些成就,所以这“交流”也颇有点开门见山的意思——老吕自称是某个道派的传人、当然杨处也是,赛先生报上的山门却是“神秘学松鼠会”,这个名字连苟太平也是第一次听说。

    这山头是怎么来的,还有这奇怪的名字,赛小怪没有多解释,自家的宗旨倒是详细介绍了一番:“我们说的这‘神秘学’,就是所有那些现代科学解释不了的东西——比如东方的修炼、西方的神道、远古的巫毒还有传说中的预言术之类的,我们把这些统统归在一起,叫‘神秘学’。松鼠会的目标就是:找一条路,把神秘学和科学,这两种看上去水火不容的东西连接起来。”

    “按咱们东方的说法,古往今来、千奇百怪的种种神秘学,都是‘道’、只不过‘道不同’……那么科学是不是又一种不同的‘道’呢?”

    “自古以来,许多不同源流、不同观念的‘道’接触、碰撞,慢慢地也能从中归纳出许多共同的东西,所以有万法归一、殊途同归这类说法,那么科学——虽然看上去完全不同,这条道最终是不是也能通到罗马呢?”

    “几百年的时间,从无到有就有了如今的成就,这可比咱们听说过的任何一种‘道’都要生猛多啦,所以……再大胆点设想,是不是这条道儿反而会是捷径、坦途?”

    几个设问抛出,赛小怪也不给若有所思的吕老怪时间,直接切入主题:“老吕你这路子,很是切合俺们松鼠会的宗旨哦,有没有兴趣一起来?”“我们不是宗门、教派,只不过一群志同道合的同路人彼此交流切磋,没什么约束,很是自由……”

    赛小怪唾沫横飞、吕老怪蹙眉倾听,就连苟太平听得都很投入——这倒真是一套新鲜理论,立意高远、宏大,没准还真有些前途。

    之前赛小怪的魔音灌耳其实也多少涉及过这方面的话题,只不过不系统、不精当,只是随口提提,毕竟在赛小怪的眼里,苟太平还只是个苗子,离这高度还远着呢。所以,一时间连苟太平也有些入迷了,甚至有戚戚于心的感觉。

    修炼者对于知识的渴求是无人能比的,甚至可以说这种渴求是修炼的原动力之一。但是与现代科学不同,老怪物和他古今中外的同道们走的是另一条道路:靠自己。不知道天上的星星是什么?修炼!把眼睛练得比“哈勃”还好使;不知道大海到底有多深?修炼!练得肉身强悍无比或者炼件法器能扛住万米水压,然后自己下去看,等等等等。

    总之修炼者们总是用这种看起来很笨的方法去探索世界,但是靠着他们掌握的力量和悠长的生命,每一个修炼有成的家伙都可以号称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在现代科学茁壮起来之前,修炼者的骄傲是无敌的。世界的秘密,没有谁比他们掌握的更多更详细。即便是如今,靠着不为世人所知的知识和力量,大多数修炼者仍然对凡人的成就不屑一顾。

    当然,凡事有例外,比如苟太平,又比如刚听说的这“松鼠会”和早就认识的赛先生,他们都对现代科学有着某种狂热——至少不像多数“同道”一样,抱着那么自大和自闭的态度。

    虽然路数完全不同,但是现代科学对这个世界的了解一样到了很深刻的地步——至少在老怪物苟太平看来,很多东西是完全可以借鉴、切磋的。比如相对论的光速不变原理,修炼者也都知道速度是有极限的——管你什么大神通或者再高明的遁术、法宝,只要还身在这个世界,那都是飞得越快、加速越难。更有甚者,有大能曾经把自身飞遁的速度提高到了可以明显觉察到时间变慢效应的地步,并且留下了记录、猜测和感叹。

    但是所有修炼者对这一块知识的了解,竟不如根本就飞不快的现代人——那个一头乱发的犹太老头,坐在家里写写算算,竟然就弄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所以这会儿,苟太平却是真的来了兴趣:只不知松鼠会这帮小怪,他们究竟在这条道上走出多远去了?还是只有这么一套理论,空口白话、痴人说梦?还有,面前这来头极大、目的不明的老吕,真的就会是另一位“同道”吗?

    苟太平暗自核计一番:这么有创见的路数,那就真叫赛小怪一声老师又何妨?不丢人!

    本来还似有点心不在焉的吕老怪,这会儿明显有了些兴趣,恰好替苟太平提出了问题:“确是高论,只不知……”

    在苟太平这个潜伏专家——好吧,就算不是专家,但是毕竟经验丰富得吓人——在他看来,老吕今天一晚上的状态都有点不对,前期过于兴奋,把那首乌拿出来是不必要的表演,或许另有目的?而现在呢,面对这么一个有趣的话题、有趣的组织,他的兴趣又不够——此道中人,不该介个样子滴。

    这边赛小怪滔滔不绝的介绍他们的一些“成果”,其中就包括了苟太平曾经想到过的那个相对论的例子,倒还真是不谋而合。不过苟太平的注意力却多半放在了老吕的身上,这家伙的状态似乎越来越奇怪了。

    前一句还是蛮有兴趣的提问,下一刻却有意兴索然的味道,甚至还有惋惜、不甘之类的感觉——虽然看上去只是若有若无淡淡的那么一丝,但是在这等老怪物脸上现出来,那必定是心里真翻江倒海了。差不多的状况,中午苟太平自己才遇过一遭,所以这会儿不免越发的好奇。

    好奇归好奇,眼下这场合小苟同学是没得插嘴的,所以也就没法旁敲侧击设局试探,只听老吕说道:“别辟蹊径、没准真是康庄坦途啊!”随后重重叹了三声:“诶诶诶,只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