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景观诡事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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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初识巫蛊

    我叫郎青,出生于80年代初的贵州农村。贵州个多山的省份,而我出生的这个小山村更是多山的代表。从地名就知道:龙里县谷脚区岩后乡湾坡村,单单行政区域名称就包含了“谷”、“岩”、“坡”,大山的身影可见一斑。村子是只有三十来户人家的小村寨,由于人家户太少,并且都是本地的老户,所以村民之间都很熟识。湾坡村主要以王姓和李姓为主,父亲本是外来人口,因念过初中,当时算颇有文化,于1972年以生产队大队文书和村级民办小学教师的光荣身份落户到了这里。

    我出生的时候是农历三月,父亲说一走出堂屋就看见家对面连绵的大山在初春的这个时节青翠无比,所以就给我取名为“青”。后来父亲说,如果出生的是女孩,那么就取名为“翠”。等我长大成人后,回想此事,庆幸父亲用了“青”字,而非“翠”,要不我肯定会动改名的心思。我在家中排行老四,前面是三个姐姐。大家会问80年代中国已经实行计划生育国策,怎么我家还孩子四个?那是因为当时贵州是1980年城市实行计划生育,推行到农村的时候已经是1981年了,也就是我出生的第二年,所以我算是很幸运了的吧。

    龙里县属于黔南苗族布依族自治州,农村很多住户都是苗族或者布依族,但我家所在的湾坡村的村民都是汉族。那时候基本每个村的都是按民族来聚居的,没有杂居现象。并且汉族、苗族、布依族村寨之间也很少来往,并且彼此之间多少都带一点敌视和戒备的眼光。

    那时候我们汉族人称苗族人为“苗子”,当然里面包含了丝丝贬低的意思。当然,也只是在背后叫,当着苗族人的面是不敢这么叫的。我自小就听说过苗族巫蛊的故事,我们当地叫“放蛊”。大人们平时是不谈的,似乎很是忌讳,只有偶尔闲聊的时候,才会低声的悄悄说到谁家的亲戚前几日被人放了蛊,又疯又颠的好些日子,请了人来解,过了几日才好的这类话语。我们小孩子这个时候都会竖起耳朵仔细听听这些似懂非懂的话题。这个时候大人们看见小孩子在旁边,都会大声的呵斥走开,说这些事情小娃娃听不得。村里大人也会经常严厉的教育自家娃娃,路上看见“苗子”绕开走,千万别去招惹。

    我打小就从心里害怕“苗子”,每次看见“苗子”我都会远远躲开,并且双手紧紧用拇指狠掐中指,口中一遍遍的念着孩童间流传的口诀:“苗子你有蛊我有药,你放也放不脱,你一放就放到你家老外婆。”一直要念到对方走出我的视野,才会满背冷汗的长舒一口气。但有时“苗子”从我身边走过的时候,看见我这个小孩子的掐指手诀和蠕动的小嘴,就知道我肯定是在咒骂他,他都会对我投来狠狠目光。这时我就会赶紧背过身去,嘴里不停的默念着口诀,脑子里不停想着: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几年后发生的事,才让我明白,这个掐指手诀和口诀不过是某个大人瞎编出来哄耍小孩子开心,而在小孩子之间以真经般虔诚流传开来了的段子罢了,其实对抵抗放蛊是起不到半点作用的。

    那是1988年初春,也是我出生的那个季节吧,一走出屋外,满眼都是连绵的青山,青翠欲滴。贵州的大山不像云南的那么高耸磅礴,也不似广西的那么独立尖拔,贵州的大山就是一座连着一座,圆圆的、团团的一眼望不到边,人在其中仿佛是一只置身于簸箕里晾晒的花生仁中的小米虫,如果再起上一点清晨的雾加上农户家的炊烟,群山在雾与炊烟中缥缥缈缈,若隐若现,那简直就是一幅美丽的写意山水了。

    记得那天是新学期开学的第一天,由于父亲辞去了村民办教师的工作,办了15年的湾坡小学也宣告结束。附近几个村寨的适龄儿童都改为去乡中心小学求学。乡里离我们湾坡是足有10里路的,那个年代只能步行上学,虽然有碎石铺的马路连通乡上,但终归要多绕上几里,所以村里的孩子们都是选择山间小路步行上学。

    早上7点不到一点,反正是吃完母亲早起帮我热好的头天剩饭的时候,我就听见屋外的喊声:“小四青、小四青……该走了。”

    我马上清脆的回道:“来了。”

    出得柴门,看见小伙伴小兵正站在我家柴门外的竹林下向我家房门张望着。小兵比我大两岁但只比我高一班读四年级,也是比我早一年去乡里小学读书的,是我在村里从小玩到大的玩伴之一。

    “快,我们俩去喊小顺,今天是第一天开学,学校要发新书,别迟到了,”小兵急切的对我说。

    那个年代,发新书这事对小孩子来说是抵抗不了的诱惑,可以提前几天兴奋的睡不着觉。

    小顺是和我同为一个班的,也是第二个学期去乡中心小学上学,家在村东头的一大棵皂角树下。

    “小顺、小顺……”还没有到皂角树,小兵的大嗓门就嚷了起来。

    初春的皂角树还没有发芽,深褐色的枝干密密扎扎的伸向天空,站在树下我抬头望去,总觉得那些枝条像个编织紧密的笼子,把我罩在其中,树干上密密麻麻生长的皂角刺,感觉就是把我关在笼子中的最后一道闸门。不一会,小顺穿着一身早已洗的发白的蓝卡基布的衣服,裤腰上别了一把木弹弓,背着一个打了补丁洗的泛白的淡淡绿色书包蹦蹦跳跳的走了出来,后面跟着他家的那条红鼻子白狗。

    小顺的妈妈龙嬢在后面大声的喊道:“小顺,好好听老师的话,认真点读书,不要像大顺一样读4个一年级。”

    小顺不耐烦的回道:“妈,我都已经读三年级啦,”然后头也不回的和我们俩撒丫子向村口跑去……

    小顺的哥哥大顺是我父亲的学生,那时候的农村对读书也不是很重视,大人总认为能写自己名字,会算个帐,赶场的时候卖点辣椒、鸡蛋不被人骗了就可以了,反正这辈子都要和父辈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在地里刨一辈子的。所以本就木讷一点的大顺,加上他爸妈也不重视读书,到了一年级读完下来,加减法都没有弄个清楚。

    大顺他父亲我是叫刘叔的,刘叔一见到我父亲就问:“郎老师,我家大顺这个学期咋样?”

    父亲回答:“不行嘞,那娃娃加减法都还没得学清楚。”

    刘叔说道:“不行就再读个一年级吧,也没得其他法子啰。”

    于是,大顺读了第二个一年级。

    那个年代的农村民办小学,没有什么升学率的要求,孩子留级或者升级就凭老师与家长的几句交流就决定了。可能是大顺实在不是读书的料,也或者是因为要放牛逃学太多。第二个一年级结束的时候,还是没有把加减法弄个明白。于是在刘叔的要求下,又读了第三个一年级……

    大顺的第三个一年级结束的时候,刘叔在家狠狠揍了大顺一顿,长长发出一声叹息后,又决定让他读了第四个一年级。

    当大顺的第四个一年级读完的时候,父亲为了彼此的颜面,主动对刘叔说:“你家大顺可以了呢,加减法都搞的很清楚了,可以读二年级了……”

    就这样,大顺留留升升到五年级的时候已经有16岁了,个子长的又蛮又壮。那时候的小学是五年制的,本来读完五年级就可以拿高小毕业证了。但五年级第一学期才上了一个多月,一天早上,大顺就来到讲台前说:“郎老师,我不读书了。”

    父亲问道:“为哪样不读书了呢?”

    “我爸爸喊我回家结婚。”

    ……

    至此,大顺结束了自己的小学生活,回家结了婚。多年后我每每向朋友们谈论到这个事情,特别是外省的朋友们都是发出难以置信的声音。但那时候的贵州农村就是这样,并有着无数个这样的大顺。

    新学期上学的路上总是开心的,来到学校,看着有两层教学楼的岩后乡中心小学,我居然忘记了前几日报名时候班主任左老师说我们调了教室,左老师指给我们的是那间新教室到底是哪间?好在小兵指引我和小顺找到了三年级教室,也找到了班主任左老师。

    开学第一天,在孩子们的新鲜感和吵闹声中很快就度过了。本以为是一个开心的开始,谁知道就因为这一天,有的事情也从我人生中开始了……

    放学后做完开学大扫除的时候已经是下午5点半了,我和小顺等着二楼四年级的小兵下来一起回家。从学校出发的时候,初春傍晚的太阳已经急急的向山后面奔去,我们三在各自不停夸耀着自己书包里新书的叽叽喳喳声中,向着十里外的村子赶去。没想到,那是小顺新学期第一天和我们一起上学,但也是最后一天。

    从乡里回村是有铺碎石子的马路的,但为了走近道,我们都是走的山间小路。我们三边走边用手上的弹弓这只鸟弹一下,那只雀嘣一下。经过一个地名叫“坳上”山垭口的时候,窄窄小路两边都是高高的油菜地,那个年代的油菜都是老品种,长的老高老高,比我们这些小孩子还要高出许多。经过山风一吹,垭口里的油菜林沙沙作响。我们三正叽叽喳喳走着,这时突然看见小路前面转弯处的一刺梨丛抖动了几下。小顺一下子拉住了我和小兵,小声说到:“有野鸡。”

    “野鸡?在哪里?”小兵应声道。

    “嘘、嘘、嘘,就在前面那窝刺梨后面,”小顺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前方猫身回答。

    这种小路是很少有人走的,特别是到油菜已经长高开花了,已经不需要除草施肥。所以这条小道除了我们三人外,看不见其他人。只见他俩默契的慢慢的把书包从肩膀上拿下放在路边,用眼神让我守着。

    因为从小我们都有过用弹弓打野鸡的经历,野鸡不比麻雀、黑头翁、高粱雀那些体型小的山雀,一弹弓就可以打死。野鸡大的有三斤多重,毛又厚,弹弓的威力只能把它打伤,并且还是要打在头、脖子、翅膀这三个部位。如果打在胸、肚子、背、腿上,根本伤不了它,野鸡只会大叫着刺啦啦的飞走。就算是被弹弓打伤的野鸡也会奋力飞上一小段才会吃痛掉下来。所以小顺和小兵放下书包是准备打了弹弓,然后把野鸡追上一阵子的。我们三人里面,我的弹弓打的最差,所以一般遇到这种侦察兵任务的时候都是他俩上,我在后面守书包做后勤。

    他俩以比我们家隔壁那只老狸花猫还轻的脚步向那丛刺梨走去,猫着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在西南地区农村长大的孩子都知道,野鸡是不怕人的,当它听见有动静的时候,野鸡会突然选择静止不动,让危险感知不到它。当危险靠的很近很近,野鸡知道躲是躲不过去的时候,它会突然暴起飞走。这点和老鹰是相反的,老鹰总是站在高高的树梢,稍稍感觉有点动静,隔着几十米远就飞走了。所以农村人在山林中,在庄稼地里,走着走着突然毫无防备的在离自己一两米远的地方噗嗤嗤的飞出一只肥拉拉的大野鸡,仿佛一伸手就会抓到一般。但人们总是抓不到它,因为人的第一反应总是会被吓一跳,等你看清是野鸡的时候,它已经飞了老远,并且一边飞一边“咕、咕、咕……”的叫着,像是在嘲笑你一般。

    等他俩离道路转弯的那丛刺梨只有5、6米远的时候,刺梨丛突然不动了。应该是野鸡听到了动静,然后装着不动了。小兵机灵的慢慢弯下腰,在脚边捡起一块鸡蛋大的石头,对着刺梨丛,用眼神向小顺示意准备,他用石头砸刺梨丛吓野鸡,等野鸡飞起来的那一瞬间,小顺就负责用弹弓打下野鸡。因为在浓密的刺梨丛中,弹弓是不可能打到野鸡的。

    这套操作流程我们三以前是成功过的,那次在村后的李家大山就打下来一只,不过这次看刺梨丛的动静,应该是一只很肥很大的野鸡。我站在他二人后面十来步远的地方,伸长脖子,大气也不敢出,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刺梨丛。

    这时,小兵在与小顺对眼点头后,使劲一抡胳膊,那石头带着风声向刺梨丛飞去……小兵比我和小顺年龄都大上两岁,又在放牛的时候经常用石块、土疙瘩打那些跑远和吃庄稼的牛,所以手头的劲道和准头都是我们村小孩子里最好的。石头刚砸进刺梨丛,立刻一个黑花的东西从刺梨丛后飞起……电光火石之间,小顺的弹弓弹出的石子着实的飞出,嗖的一声准准的打在那黑花的野鸡身上……

    我们三人正开心得手的一瞬间,传来的不是意想中的野鸡“咕、咕、咕……”的惨叫声,而是传来一声苍老的:“哎呦妈……”我们三人当时就傻眼了。只见一个佝偻着背的苗族老太婆从刺梨丛后站了起来,原来那花黑起飞的东西不是野鸡,而是老太头上的包头帕。

    我们三人一看打到人了,并且还是一个苗族老太,当时就呆住了。脑子里就只剩一片如老式黑白电视里的雪花点了。

    苗族老太婆嘴里呻吟着:“哎呦、哎呦”的慢慢从刺梨丛后的油菜地里走到小道上来。只见老太婆身上穿着本地苗族特有的藏青色黑衣服,衣服滚面的刺绣已经很旧很破,似乎像她年龄一般的老。肩膀上斜跨一个苗族独有的竹背箩,右手拿着一把小锄头,左手攥着一把野苦蒜。

    原来这是一个在田间地头挖野苦蒜的苗族老人。野苦蒜又叫野苦葱,是一种野生的葱蒜状香菜,味重,贵州人都喜欢凉拌,特别是和折耳根一起凉拌最是美味下饭。苗族的妇女多能吃苦,农闲的时候就喜欢挖来,绾成小支小支赶场天拿到场坝上去卖换一些家用。

    我们三人看到苗族老太婆包头帕下流出了暗红的血液,慢慢淌过满是皱纹沟壑的面颊。我们直接是被吓傻了,弹弓打到人那时候是可大可小的事情,如果真打伤人了,那么家里大人不提上20个鸡蛋上门赔礼,是过不了关的。在那个物质匮乏的80年代贵州农村,20个鸡蛋是要被父亲最少揍上一个月才会平息怒气的。何况这次打伤的还是个我们最害怕的“苗子”!

    也许是小兵最机灵,大喊一声:“跑!”

    小兵和小顺撒腿就跑,由于苗族老太婆在我们前面,要回村,必须从她身边经过。小兵和小顺也顾不上我和书包,飞也似的向前冲去。小兵本就站的靠前一点,又是他下的逃跑口令,所以他率先从苗族老太婆身边跑过。等小顺慢半拍从苗族老太婆身边跑过的时候,只见苗族老太婆右手已经放下小锄头伸手向小顺俩抓去,干枯而沾满泥土的手指没有抓到小顺,却抓到了弹弓胶带,老太用力一拽,弹弓就脱手到了苗族老太婆手里。小顺也顾不得那么多,跟着小兵头也不回的一溜烟跑过了小路的转角……

    苗族老太婆手里拿着晃来晃去的弹弓,捡起地上的小锄头,恶狠狠的看着小兵、小顺跑远的背影,嘴里不停的嘟嘟囔囔念着我听不懂的苗语。念了好一会,我感觉仿佛时间都停滞了一般,时间就如一节数学课那么的难熬,我站在那儿一动不敢动。苗族老太婆念完,向我走来,那一瞬间,我脑子什么都不敢想,也什么都想不起来,也忘记去掐中指,更想不起去念那:“苗子你有蛊我有药,你放也放不脱,你一放就放到你家老外婆”的口诀。只见那苗族老太婆佝偻着背,眼睛盯要哭要哭的我,慢慢的从我身边擦身走过。苗族老太婆从我身边走过的时候,我真的好想哭,是那种想哭但又不敢哭出声的感觉。一瞬间整个人感觉到有一股冷风,带着一股苦蒿味的冷风吹过我的身体,风不大,但浓浓的压迫到我不能呼吸。

    苗族老太婆就这样佝偻着背,拿着小顺的弹弓,小脚蹒跚的在我身后慢慢消失了……

    我突然控制不住自己,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提起他俩的书包向前跑去,我不敢回头,只能拼命的向前跑,害怕一回头,那苗族老太婆就在身后不远处,用那浑浊而恶狠狠的目光看着我。

    我一口气边哭边跑过那小路的转弯,过了转弯就是这个垭口的下山路,山下就是村子了。我跑到山下的村口,才看见小兵和小顺蹲在路边一句话不说的不停发抖。

    看到我到了,小兵先开了口:“我以为是野鸡呢,哪晓得是个挖野苦蒜的苗子。”

    小顺说道:“也没有看清楚,就一弹弓打在了那苗老奶的脑壳上了。”

    小兵看着我说:“不准哭了,回家都不准给大人说,不许当叛徒。”

    我一边哭,一边吸着鼻子点了点头。

    那一晚吃了晚饭,我就向母亲说自己瞌睡来了,晚上8点过点就上床睡了。那时候的农村虽然已经有了电,但每家的灯泡都是最小瓦数的,灯光昏黄昏黄的,所以农村人为了不浪费电,只有没事都是早早上床睡觉了的。

    上床不一会儿我就睡着了,梦见自己在一片油菜花中跑来跑去,金黄的油菜花在阳光下是那么的耀眼,一眼望不到边。我跑啊跑啊,感觉自己似乎像小鸟一样会飞起来一般。小顺和小兵在我前面不远处,叫着我:“小四青,快来,快来,我们捉春官去,”我们本地叫的春官就是蜻蜓,抓来去掉翅膀和肚子,就留下背上的那坨肉,塞在整个掏空的青辣椒里烤来吃,味道是蛮香的。

    我看见他俩在前面叫我,就大声的喊道:“小兵、小顺,等等我,等我一起去捉春官,”但是不论我怎么喊似乎他俩都听不见。也不论我怎么在油菜花地里使劲的跑啊飞啊,他俩总是还在我前面怎么也追不上……

    我在母亲的摇晃中醒来,没有了油菜花,也不见了小兵与小顺。我转头看看窗外,黑漆漆的,天上的星星已经没有光亮了,许是到该起床上学的时候了。

    我吃完母亲煮好的面条,等了半天也没有听见小兵叫我的声音,许是他今天起晚了吧。我心里想着背上书包,借着微亮的晨光向小兵家走去。

    “小兵……小兵……”走到他家门口我就大声喊道。

    没有听到小兵应声,过了一会,小兵的母亲莽嬢走了出来,她看见是我,说道:“四青啊,小兵昨天晚上生病了,发烧的很,今天不能去读书了。你自己去吧,顺便也帮他向老师请个假。”

    农村的小孩子是很少生病的,何况小兵本就结实。我想小兵肯定是这几天把山上的野果子吃多了才生病的。我以前野果子吃多了就是这样,但只要母亲帮我揉揉肚子,一会肚子咕噜咕噜叫上一通,放几个响响的串屁就好了。所以我就说了声:“好的,莽嬢,我给他请个假就是。”接着我转身向村东头小顺家走去。

    今天是起了大雾的,我穿过雾气来到小顺家门口的大皂角树下,我看见他家门口的石板地上有很多饭粒。这个我是认识的,叫倒水饭,就是我们农村这儿哪家有娃娃不乖了,就是生病的意思,或者是娃娃老是晚上啼哭不止的时候,大人们就会拌上一碗水饭走到堂屋门口,口里念着:“各路仙家各路神,你们来家救凡人,我家娃娃惹鬼事,你们神仙显神灵,帮我娃娃做说和,来年烧香拜仙神!”就这样念上几遍。然后又道:“各路小鬼,仙家已经说和了,今天给你们倒上一碗水饭,你们吃了,各回各处,不要再缠着我家娃娃了!”说完就把碗中的水饭泼在院中。

    那时候人们没有去医院的概念,也去不起,所以,家里人生病,倒水饭是最常用的祛病方式。一般倒水饭都是晚上进行,听老人说,晚上阴气重,最是小鬼闹腾的时候。如果小鬼把水饭吃了,就自然走了,如果不吃,那么小鬼是纠缠上不愿走了!

    所以倒水饭的人家,倒完水饭是要急急关上大门,担心打扰了小鬼享用的。第二天天亮起来一看,如果地上水饭没了,证明小鬼吃完走了。如果水饭还在,那么是需要想其他办法了。但大多数人家早晨开门水饭都是没有了的,所以大家都认为倒水饭是蛮灵验的驱邪方式。

    我小时候对这也是深信不疑的,要不水饭去哪里去了呢?必定是闹腾的小鬼吃了!后来我长大后,回想这事,才认为那些不见了的水饭不过是给看家的狗子和早起的鸡啊雀啊饱餐了一顿罢了。

    看到小顺家门口的石板地上的水饭,我诧异的竟然没有敢喊出小顺的名字,因为那时我正是对小鬼吃水饭的事情深信不疑的年龄。我害怕院子的阴暗处也许还躲着小鬼,也许那小鬼正躲在柴门的后面,也许小鬼在院子墙根那堆木柴下面,也或许小鬼正蹲在我头顶雾气笼罩的大皂角树枝桠上头!总之,我是害怕的,怕到憋着一口气,头也不回的跑出了那棵大皂角树雾气笼罩的树冠。

    那天我是一个人上学的,老师教的什么?我也没有听进去。脑袋昏昏沉沉的到了下午放学。我又一个人走回了家,不过这次我经过坳上的时候,我总是有意无意的去看看那些小道旁的刺梨丛、苦蒿窝,心想后面会不会又蹲着一个挖野苦蒜的苗子?

    回到家,我们一家人吃晚饭的时候,在饭桌上听母亲对父亲说到:“莽嬢家小兵和东头的小顺都生病了,一直发烧说胡话。”

    父亲道:“怕不是两个娃娃读书路上乱吃到了什么野果子,这两个娃娃野的很的。”

    母亲接道:“听龙嬢说,小顺是遇到了赃东西了,她家昨天晚上还倒了水饭,只是今天早上起来看,水饭还在,必是小鬼不愿意走呢!”

    我听着,害怕得后背出了冷汗,也不敢说话,低头不停的扒拉着晚里的米饭。

    “有人在家没有?四青,四青……”这时外面传来了一声呼喊声。接着就是我家黄狗的旺旺叫声。

    三姐放下饭碗出去一看:“莽嬢来了,莽嬢吃饭了吗?来一起吃。”

    母亲在桌上听见外面的话,起身向厨房走去拿来了一副碗筷。

    这时就看见莽嬢已经风风火火的跨进了堂屋,母亲拿着空碗筷招呼道:“莽嬢,来吃饭。”并转身把空碗筷递给三姐说:“三慧,给你莽嬢添饭。”

    莽嬢急切的说道:“不吃饭啰,我是来找你家四青问点事。”

    这时我才看见胖胖的莽嬢,头发乱乱的也没有扎起来,满头的汗,定是走路的时候急急赶来的。只见她也不坐下,直接急急的对我说道:“四青,嬢问你,昨天你们读书,去学校遇到什么事情没有?”

    我正不知道怎么回答间,这时院子里的大黄狗又旺旺的大叫了起来。还不等三姐准备起身去院里看,外面就看见大顺的老婆云妹大踏步的跑进了堂屋。云妹一只脚才踏进堂屋就开口道:“郎老师、孙老师,我来找你家四青问下他昨天和我家小顺去上学,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母亲疑惑的问道:“云妹,出了什么事?你不要着急,慢慢说,莽嬢也正在问这个事情呢。”

    云妹是外县嫁到我们这给大顺做老婆的,结婚的时候比大顺大一岁,大顺16她17。据说她们家那边条件比我们湾坡村还穷上许多,一年到头苞谷都不够吃,在青黄不接的农历七、八月间,是要拿洋芋当顿的。所以当时经人一介绍,就很快的嫁来了我们湾坡。虽然云妹年龄不大,但做事麻利,喂猪、洗衣、做饭都是一把好手,所以龙嬢作为婆婆对这个媳妇很是满意。

    云妹说:“小顺昨天放学回来,吃了晚饭,把牛拉去塘边滚了个水,天黑回家把牛关了圈后就洗漱睡了。到了上半夜就开始发烧说胡话,烧的又利害,喊也喊不醒。”

    “我家小兵是天还没有黑尽,就说脑壳昏,我一摸有点烫,就觉得是着凉,让他去睡了。到了上半夜烧的也是利害,还不停嘟嘟囔囔的说胡话,”莽嬢插话道。

    云妹接着说道:“我家妈昨天上半夜就倒了水饭,今天早上起来,水饭一点都没有少。但是小顺不烧了,人是醒了的。就是喊他,他呆呆木木的,也没有什么反应。我爸妈怕他是烧糊涂了,就叫大顺拿单车把他拉起,我妈陪起一起区里卫生院看,医生说是什么什么病毒引起发烧,应该是着凉,开了点药。”

    “那烧退完了吗?”母亲关切的问道。

    “从卫生院回来是退了的,中午饭还吃了饭的,就是感觉人精神不清爽,还是有点呆呆的。但是到了下午4点过又开始发烧了,并且脑门是烫的,但手脚这些又冰的吓人。”

    这时,莽嬢也突然的插话道:“我家小兵也就是这样的哦,昨天晚上到现在起都起不来,就中午的时候退了会烧,人清醒一点,下午又开始发烧了,喊也喊不醒。我也是听他们讲你家小顺也是这样。我和小兵爸爸都觉得是不是昨天他们几个上学遇到什么不干净的了?”

    “我家也是这样想的,听说你家四青今天去上学的,想着现在也回家来了,所以我妈叫我也是来你家问问四青,昨天读书遇到什么没有?”云妹也着急的问到。

    我越听莽嬢和云妹嫂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话,心里越是害怕。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们,因为昨天小兵小顺和我就约定好,遇到苗子的事情是不许说出去的。

    我低着头小声的说道:“没有啊,我们三个昨天上学什么都没有遇到啊。”

    母亲问道:“四青,如果你们这些娃娃在外面遇到什么,就要给大人说哦,听到没有?昨天你们上学真的遇到什么没有?”

    我头更低了,小声的说道:“真的没有遇到什么。”

    后来莽嬢和云妹嫂什么时候走的我也不知道,我脑子里乱麻麻的,不知道是该背叛小伙伴还是该给大人说。因为那时候在村里,小孩子一但被别人叫叛徒,所有的小伙伴都会孤立他,甚至会合伙欺负他。去年我们也是这样孤立和欺负二强的,就是因为二强向他妈妈告密,说我们几个偷偷挖过他自己大伯家的洋芋去山上躲起来烧吃……我们几个自然是被二强大伯妈一家家的上门讨了说法,然后被现场直播揍了一顿这事才作罢。自然,二强也变成了我们这群小孩子眼里的叛徒。最后二强幡然悔悟,乞求我们的原谅,并保证以后再也不出卖大家,就算是偷挖他二强自己家地里的洋芋他也不会出卖,我们大家才原谅了他。

    原谅归原谅,但惩罚是少不了的,这是当时在电视上学的,叫什么“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当时我们看电视上这么演,于是觉得对待叛徒就应该这样。所以几个小娃娃一致商量,也得到了二强他自己的同意。对于惩罚就是他直直的站着,其余孩子每人向他屁股踢三脚,他不许躲,就当是惩罚他的活罪了!现在回想起儿时的这些事,感觉有点傻乎乎的感觉,并且那时候想表达的应该是“快意恩仇”这个意思,只是那时候还不会这个词罢了。

    那天晚上,就听见母亲对父亲说:“这几天四青别去上学了吧,过了这几天再说。”

    父亲只嗯了一声做回应。

    那时候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不让我去上学了,明明生病的又不是我。不过既然叫我不去上学了,我又何必去问究竟呢?反正没有小兵小顺一起,我觉得上学也是不好玩的。

    第二天,我在家无事就弹弹玻璃弹珠,或者找找院里有没有搬家的蚂蚁?再看看屋后的冬青树丛里有没有山雀窝?因为母亲告诉我别出门去玩,就待家里,不许乱跑。就这样,我在家又无所事事的过了一日。

    第三天,早上才起床,就听见村里闹闹的。湾坡村不大,分成上寨下寨,所谓上寨下寨其实就三十来户人家的村子中间被一条碎石马路隔成两部分而已。由于村子太小,所以村里的许多消息或新闻都是在村中的马路上传播开来的。

    听早起的母亲进家来给父亲说,小顺越发病的厉害了,已经连米汤都喂不进去了。他爸爸听了村里王大公的建议,准备去黄泥哨村请先生来跳一下。

    先生在我们当地指的不是老师,而且做道场法事的人,也就是乡下土跳神的。因为在我们乡下,如果倒水饭都解决不了的事,那下一步就只能是请先生了。

    离湾坡大概三十里路的G210国道旁有个村子叫黄泥哨,也是在我们村进城去贵阳的必经之路上。这个村有个先生姓袁,据说是很厉害的,连贵阳的城里人都请他去跳过神。那时候的农村很质朴,既然省城的居民户口的人都请袁先生去跳神,那袁先生肯定是真厉害的了。

    小兵家和小顺家商量一起去请先生,所以早上两家人在马路上汇合准备骑单车出发的。那时候是1988年,乡村客车一天就一班,是洗马到贵阳的。早上一早从洗马出发去贵阳,下午回来。要进城去贵阳,除了骑单车,就只能坐这一班客车了。但是那时候的客车一般装的人很多,车顶上不是进货来的物资就是拿去贵阳卖的农货,所以总是满满当当的。客车在碎石马路上走的晃晃悠悠,并且都是开行的很不准时,有时候你要在马路边傻傻的等上两、三个小时才会看见它像个走不动路的老牛慢慢悠悠的从远远的山垭口上开过来。

    小兵的爸爸李二叔和大顺一人骑一辆单车去请先生,中午的时候,李二叔的单车后座坐着严先生,大顺单车后面坐着严先生徒弟回到了村子。

    四人是要先经过村西面小兵家的,先生先看了小兵后又去村东看了小顺。先生最后在小顺家对着两家大人和来围观的村民说,这两娃娃是撞上了散花鬼,把三魂七魄撞丢了一魂三魄,所以才害了大病。今天晚上做一场法事,把魂魄喊回来就好了。严先生说的,自然是对的,大家谁也不敢去质疑。

    严先生和徒弟在小顺家吃了午饭,开出了做法事的用料单子,有糯米一升、大红公鸡一只、猪肉一刀、米酒一壶、馒头七个、大米粑一个、大红纸几张、白绵纸一斤、毛笔一支、墨汁一瓶、竹篾条数根……这些东西那时候在农村是好制备的,能不花钱买的都尽量不花钱,只是红纸和白绵纸只有春节和清明节才会用上,差人到乡里供销社不多时就买了回来。毛笔和墨汁是来我家借的,因为村里人都知道郎老师平时是有写毛笔字的。

    下午材料制备齐了,严先生带着徒弟就开始准备了,先是用竹篾条扎上一尺来高的两个人型,再糊上白绵纸,就是清明节挂青的那种白纸。这样就成了两个白白的纸人。然后再画上五官,但眼睛是闭住的,先生说,如果眼睛睁开,纸人就会有了灵性,是不好的。

    纸人扎好画好后,问了小兵和小顺的出生日期和时间,严先生推算出生辰八字。把八字写在红纸条上,分别贴在了两个纸人身上。然后又用一张八仙桌当供桌,把用升子装的糯米,茶盘装的猪肉、土盘子装的馒头、大米粑、土碗装的酒这些摆上去,大公鸡也栓在了八仙桌的下面。基本都准备停当了,严先生说,吃了晚饭,天黑尽了,就可以做法事喊魂了。

    这些跳神的仪式我们当地叫做道事,现在想来,严先生也许是师承道门吧。反正我小时候看过许多家办白事请的各个先生都是有头发的,做的都是道事,却从没有见过和尚来做佛事的。长大后,我回想,应该是我们家乡附近没有什么名山古刹,所以不像电视上演的有和尚。并且我们这些来做道事的先生,平时也要下地做农活的,做道事不过是副业罢了。

    许多年后,我才知道严先生的徒弟其实就是他的儿子,据说他自己的两个儿子都跟他学做了道事,后来严先生年纪大了,走不动路了,就换成他两儿子走村窜寨了。但是由于时代的进步,农村进城读书和打工的人越来越多,人们开始慢慢相信医院而不相信跳神。只有办白事的时候才会请先生。并且后来农村办白事都变成包出去给专业的队伍操办,叫做“一条龙”。“一条龙”就是从搭灵棚、唢呐吹打、先生做道事、炒菜洗碗、到最后办完白事的打扫卫生都由专业队伍来做。主人家只管出钱就可以了,什么都不用管,变得清松许多。据说如果主人家懒得哭,又想办的热闹,加钱就可以让“一条龙”的安排妇女来哭。所以就你会发现“一条龙”的先生中午的时候还在咿咿呀呀的唱道文,下午就系上围裙变成炒菜的大厨了。吃罢晚饭,道袍一穿,又开始咿咿呀呀的跳神了。而在灵棚里穿着孝衣哭的死去活来的那两个孝女,也许后一秒就在后厨嘻嘻哈哈边聊荤段子边洗碗呢。“一条龙”的白事服务有着各种项目清单,让我想起了进饭店吃饭,在菜单上打勾点菜的感觉。“一条龙”的兴起,也使得以前的那些单打独斗的先生们走向了没落。

    前两年回到村里,和别人聊天,偶然谈起严先生。听村里人说,严先生早几年前就去世了,两个儿子生活也过的很不如意,毕竟现在要请先生的人家已经不多了。我听后,也只是心里嘘唏罢了,没有太多的同情,毕竟他们已经红火了几十年。

    话说严先生和徒弟吃罢晚饭,就准备开始做道事了。酒足饭饱的严先生满面红光,毕竟那个年代招呼先生的伙食是不能差的,肉和酒是少不得的。

    跳神是晚上大概8点开始的,那时候正初春,天早早就黑尽了,并且还丝丝寒气。这个时候的正式跳神不像做白事可以随便让人看,跳神是不许小孩子在场看的。说是小孩子眼睛水浅,容易看见不好的东西,所以在法事开始前我就被父母赶回了家。

    我家房子的地势要高一点,远远的是能看见小顺家那边昏黄的灯光忽明忽暗的闪烁着。那时候的农村都穷,点的电灯都是最低瓦数的灯泡,非常昏暗,只比煤油灯稍微好一点。所以我也分不清小顺家那到底是灯光还是火光。

    经过两家商量,道事是把小兵接到小顺家,在小顺家给小顺和小兵一起做的,这样就不用花两份费用了。大概过了有一个多小时吧,就感觉小顺家那边光亮变亮了许多,似乎是数支手电筒晃来晃去。然后就听有人喊:“小兵,你的三魂七魄回家来啰,”“小顺,你的三魂七魄回家来啰,”听的出,这是莽嬢和龙嬢嘶哑的声音。

    就见大人们一边喊魂,一边打着手电筒在村前村后的转了好几圈才结束。然后我站在我家柴门外,看着莽嬢拿着贴有小兵八字的纸人走在前面,李二叔背着小兵走在后面,几个村里的大人打着手电在旁边照亮,送他们回家。小兵在李二叔背上一动不动的,路过我旁边的时候,我喊了一声:“小兵,”但他一点反应也没有。

    严先生和徒弟是村里安排两个大人骑单车连夜送回黄泥哨的。当然,严先生走的时候也带走了大公鸡、猪肉、糯米和那一大壶酒。

    那一夜,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只记得又做了一个梦。

    我还是梦见一大片油菜花,阳光照在金黄的油菜花上,金光闪闪的甚是好看,许多的蜻蜓在油菜花中飞来飞去。小兵站在我的旁边,小顺站在我前面不远的地方低着头。我大声的喊道:“小顺,小顺,快来,和我们一起抓春官去。”

    小顺头也不抬,看着地上说道:“我的弹弓不见了,我要找我的弹弓。”

    “我的弹弓不见了,我要找我的弹弓。”

    “我的弹弓不见了,我要找我的弹弓。”

    小顺老是不停的低头重复着这句话。

    我喊道:“不要找了,我们是去抓春官,用手抓,不用弹弓。”

    但小顺还是不和我们走,只是低着头在地上继续找。嘴里还是念道“我的弹弓不见了,我要找我的弹弓。”

    “我的弹弓不见了,我要找我的弹弓。”

    “我的弹弓不见了,我要找我的弹弓。”

    ……

    早晨天还不太亮,我是被鞭炮吵醒的。

    我起床后,睡眼朦胧的走到堂屋,看见父亲坐在椅子上不说话。母亲则低着头擦着眼泪。

    我问道:“妈,你哭什么?这天都不亮,哪家放鞭炮?”因为在农村,不年不节的话,只有死了人才会放鞭炮。

    母亲不说话,只是不停的低头擦着眼泪。

    这时父亲闷闷的说了一句:“小顺死了。”

    我当时听到这句话,我脑子里一下就全懵了,不知道说什么。因为那时候我已经是读三年级,也去凑过好多家白事的热闹,知道死是代表着什么的。

    我喃喃的道:“小顺不就是发个烧吗,咋就会死了呢?”

    父亲接着说了句:“你今天就待在屋里,不许出堂屋门。”

    ……

    一天我都傻傻的待在家,但我是隐约听得见村东边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的,那哭声虽然很远,但能清晰的直钻入我的大脑,感觉就是在我脑袋里哭一般。

    傍晚的时候村里慢慢平静了下来,父亲也从外面回了家,脸上阴沉的更厉害。父亲开口道:“中午的时候小兵醒了,说你们那天上学遇到了苗子?”

    我听到父亲这样说,加上小顺的死,我是被吓傻了,也顾不上当叛徒了,我低下头点了点。

    父亲看见我不出声只点头,立马又大声的吼道:“到底遇到苗子没有?”

    我立马就吓哭了,啜泣的说道:“遇到了一个,还用弹弓把她脑门打出血了。”

    父亲听后,二话不说,拉起我就向小兵家走去。

    来到小兵家,他家堂屋里坐了好多人,都是村里的邻居。父亲把我拉到小兵的房间。我看到小兵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整个脸颊都白的吓人,像极了昨天晚上我看见严先生扎的那个纸人。李二叔坐在床边一张凳子上一句话不说,只是低头吧嗒吧嗒的抽着旱烟。莽嬢坐在床沿上,手里端着一碗已经凉了的稀饭眼泪掉个不停。

    父亲让我站在房间的门边,然后自己找了张凳子坐下说道:“四青,小兵是你的好朋友,他现在生病了,你要想小兵快点好起来,就老实的把开学那天你们上学遇到的事好好说出来。”

    李二叔看了看站在门边的我,说道:“四青,小兵今天中午醒过来,说你们那天上学遇到了苗子,小兵说的小声,也听不清楚,说了几句又昏过去了。现在当着你家爸爸的面,你好好说下,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低着头,不敢看大人们,只得慢慢开口,把那天发生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我说完后,父亲狠狠的说道:“前天问你,你为什么不说?你这个娃娃,回家看我不打死你。”

    我立马被吓的大哭起来。

    李二叔开口道:“郎老师,这个怪不得四青。苗子是小兵和小顺打伤的,前天小兵清醒的时候我也问过他,他也说上学什么都没有遇到,到了今天下午他才说出来。哎,这也是小兵该得这样啊。”

    房间门口的邻居们听到后也才知道这件事的前因后果,立马小声的议论了起来。

    这时,坐在房间门对面,堂屋里的王大公大声的连着咳了好几声,一口痰吐在脚边地上,把烟杆在鞋底上敲了几敲,用沙哑的声音说道:“看这个样子,这两个娃娃是被下蛊了,这个事情怕是要请泥二姑来看一下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