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旅店，102号房间里。

    恢复了些体力的伊丽莎白被翠西娅扶到了床上，翠西娅自己则找了个椅子坐下。

    至于凯文，则是毫不在意席地而坐，庞大的块头使他即便坐在地上也比两位女士要高大。

    刚才二人已经轮流发言，把传送到郊区工厂之后那三分钟里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老牌佣兵凯文见识广博，喜怒不形于色，讲述的时候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只是描述了发生的事实，并且着重赞扬了教会那位执事的强大实力和沉稳应对。

    伊丽莎白则不同，她年纪是在场三人中最小的，又没经历过什么大场面，直到今天之前见过最令她震撼的场景，就是店长帮她去除诅咒时候，那漆黑的世界，和强大的触手了。

    然而就在半小时前，她见证了那可以被称为天神下凡的场面，足有半个凯德城那么大的手掌虚影落下来，比教会圣典中描述的神迹还要夸张，她的理智差一点当场归零。

    描述这段内容的时候，震惊和兴奋的情绪都要从她脸上溢出来了。

    翠西娅显然看出了伊丽莎白的激动，附和道：“确实是从未出现过的神迹，古籍上也没有类似的记录。”

    伊丽莎白激动地问道：“翠西娅小姐，您的知识足够广博，我能问您几个问题吗？”

    翠西娅点点头，回应道：“当然可以，我不会吝啬传授知识——只要它是无害的。”

    伊丽莎白立刻追问道：“翠西娅小姐，我想知道在那只巨手碾碎裂缝的时候，为什么我能清晰地看到发生了什么？您不是说过没到非人级无法直视神话生物吗？那只手应该是更厉害的神话生物才对吧？”

    “这是因为那只巨手的主人阻隔了深渊之子和裂缝中的禁忌知识，让你可以直视祂们而不受影响。

    “举个简单的例子，罗萨兰是带刺的，你直接去抓它就会被扎伤，可如果你带上手套，罗萨兰就不会再伤到你。

    “神话生物影响非神话生物的主要方式，就是外形上铭刻的禁忌知识，就像罗萨兰的刺一样。

    “那只巨手的主人为你戴上了一个虚幻的手套，阻隔了刺的影响，你自然就能看清楚现场的情况。”

    翠西娅谈兴渐起，甚至怕伊丽莎白不懂，做了更通俗易懂的解释。

    伊丽莎白微张嘴唇，眼睛圆瞪，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继续问道：“翠西娅小姐，深渊之子召唤出的那个裂缝是什么？我也学过一些神秘学知识，但今天接触到的这些似乎都是我没学过的内容。”

    “很正常，大部分特异者掌握的神秘学知识，都只相当于普通人幼年时候学习的通识教育。

    “涉及到献祭、诅咒、权柄、魔法等更深入的内容，需要从古籍或者导师那里获取。

    “那个出现在凯德城天空中的裂缝，是深渊通向现实的通道，而深渊之子试图从里面召唤出来的，应该是祂广义上的父亲，深渊王座。

    “深渊王座的真名无法用人类的语言表达，也无法正常颂念。

    “根据数量极少的目击记录显示，祂是一个雄踞于倒立着的深渊最高处的王座，因此才有了深渊王座这个名字作为指代。”

    翠西娅临时充当起了伊丽莎白的神秘学导师。

    “我想起来了，我在被深渊的呼唤诅咒的时候，在梦中见到过这样的场景。周围都是漆黑一片，在我身边跪伏着许多人，他们膜拜的最前方，就是一个无比巨大的黄金王座。我努力地抬头也只能看到王座的边角部分，上面有什么东西来着？我怎么记不清了？”伊丽莎白挠着头，她的记忆不应该这么差才对。

    “记不清很正常，无法被定义，无法被观测，无法被描述，无法被感知，这就是邪神，或者说未知存在的统一特性。”

    翠西娅轻描淡写地说着关于邪神的知识，凯文也在一旁频频点头，这和他了解的内容基本一致。

    “邪神？”伊丽莎白露出一副惊恐的表情，像是被什么可怕的东西盯上一样。

    “没错，以上就是教会官方给邪神的定义。

    “同样被列为邪神的还有腐败暴君和未知深海，祂们同样是无法被定义，无法被观测，无法被描述，无法被感知的存在。

    “我曾在一本古籍中有幸看到过关于未知深海的目击记录，其中提到祂的居所是海洋最深处的海底宫殿，其形貌如同章鱼、蝙蝠、人类和鱼的混合体，巨大而臃肿，无法通过具体词汇描述，所以被称为未知深海。”

    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在伊丽莎白面前缓缓打开，这些都是她从未接触过的知识。

    她迫不及待地追问道：“那出手阻止深渊王座的，难道是店长？”

    一直在边上旁听对话的凯文也将脑袋凑过来，想要知道问题的答案。

    翠西娅露出淡淡的微笑，答非所问地回复一句：“我在这里听到店长房间里传来一声怒吼，店长说的好像是……别吵了？没错，别吵了。”

    翠西娅很清楚店长没有选择亲自降临，而是采用这种间接的方式干预，自然是有特别的考量。

    而且她也无法百分百确认出手的一定就是店长，“编造神迹者会被神所厌弃”，她可不想因此被店长厌弃。

    所以她只是单纯描述了事实，没有加入任何观点，至于剩下内容，就看凯文和伊丽莎白各自的理解了。

    其实她隐隐有一个猜测：

    如此巨大的危机之下，作为神眷者的卡罗尔险些死掉，整个凯德城都陷入毁灭的危机，善良女神却完全没有神降的意思，这本身就很奇怪。

    要知道，凯德城可是善良教会信仰最浓重的城市之一，城里百分之八十的居民都信仰着善良女神。

    像卡罗尔这样的高级执事，原本应该遵循教会委派，在世界各地执行机密任务。

    就是因为凯德城的特殊性，她才能以长期委派的方式，变相留在凯德城镇守。

    按理说善良女神对凯德城的关注程度应该是极高的，即使不直接出手对付深渊之子，但在深渊王座已经穿过裂隙，前往现实世界的时候，也应该降临阻止才对。

    难道是善良女神出了问题？

    祂的状态不对？

    天哪，我怎么会有这种亵渎神明的想法？

    果然每天都和同为神明的店长相处，对神明的敬畏之心都下降了。

    不对不对，继续想正事。

    如果说女神真的状态不对，无法神降，店长也正是因为发现了这个问题，才会出手阻止深渊王座。

    那就说明店长和正神之间的关系并非敌视。

    还有一种情况，就是女神与店长有过交易，店长帮助女神守护凯德城，女神帮助店长隐瞒秘密，让店长可以安逸地待在凯德城。

    不管是哪种情况，店长与善良女神似乎都不是彼此敌视的态度，甚至二者在某些情况下的利益有交叉的部分。

    但是这样一来，店长如此谨慎小心，基本只待在旅店里的原因又是什么呢？

    难道只是出于想要理解人类的想法？

    果然，在神明的世界里，没有永远的敌对，也没有永远的友谊，以她这点浅薄的见识，永远也猜不透店长真实的意图。

    伊丽莎白掌握的知识没有翠西娅这么多，自然也不会想到这么深刻的程度。

    她只能从翠西娅的话里单纯确认是店长出手，感慨于店长的强大。

    恐怕在帮她去除诅咒的时候，店长都没有出全力，仔细回忆的话，当时店长确实一动都没动，只是几根触手就消解了可怕的诅咒。

    她在心里再一次感谢店长的救命之恩，并不只是为了她自己，还为了整个平民区的居民们，还有那么多穷人家的孩子，他们都是被店长所拯救。

    伊丽莎白下意识就在胸口点了六下，点完才意识到这是在向善良女神祈祷，只好尴尬的笑了笑。

    凯文作为一名佣兵，见识自然是不少的，他曾经也参与过阻止邪神献祭的任务。

    只不过那次是和五名非人级巨化战士组队，而且他们赶到的时候仪式还没开始，所以才没太费力就阻止了献祭仪式。

    如果他没记错，那帮邪教徒后续供述的献祭对象，好像是叫什么“噬星体”？

    据说也是那个出了名的邪教组织“群星的灾兆”中某个成员的信仰对象。

    比起当时的情况，显然今晚的情况更加激烈也更加危险，与那位教会的剑士配合更是激起了凯文退役后久违的战意，堪称酣畅淋漓。

    当然，凯文最感激的还是店长。

    他能够突破到非人级，全都仰赖在厨房顶着压迫感的锻炼，改变了他的状态，赋予了他全新的天赋。

    而店长今晚那堪称神迹的出手，更是坚定了凯文的想法，只有跟着店长这样的存在，才有可能实现他屠龙的夙愿。

    凯文举起右拳在胸口连锤三下，口中直呼店长胡杨之名。

    这是佣兵里常用的对某人宣誓效忠的姿势，锤一下代表这一次任务完成前绝对的效忠，锤两下代表在解除雇佣关系前的随时效忠，锤三下则代表着只要没有死就会永远存在的效忠。

    一般来说捶胸的同时需要念出真名，但店长的真名肯定不是他能提及的，于是凯文选择了店长对他们用的自称来代替。

    毕竟这个宣誓更多的是一种象征意义，用来约束宣誓的佣兵本人，不需要对方知道，也不是做给任何人看的。

    他要自己永远记住，店长的恩情。

    ……

    第十一区，善良教会的执勤者们穿梭于每一间或破烂或陈旧的民居当中，救援着深渊之子事件的受害者。

    他们一边安抚受害者的情绪，一边询问他们的所见所感，并在受害者服下恢复药剂之后施加记忆的修改。

    经历过那阵哭声的民众普遍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这一切都被执勤者们记下来，在事情处理完之后统一交由书记官们整理并汇报给教会高层。

    由于最后那一波深渊之子发出的嗡鸣声影响到了整个平民区，救援范围理所应当的扩大到了整个平民区。

    许多正在睡梦中的执勤者也被叫起来加班支援。

    所幸由于高级执事卡罗尔·休的果断出击，极大阻止了怪物造成的影响，几乎没有出现严重的伤亡现象，为救援工作减轻了不少负担。

    ……

    几个小时后，临近清晨的凯德城再次恢复了宁静。

    遥远的大海边缘的阿尼斯特城里，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海平面升起，映照到当地最高的建筑——波涛教堂，顶上的风暴教会会徽之上。

    鎏金的会徽反射着太阳的光芒，将这第一缕阳光带给每一位祈祷的风暴信徒。

    而在阳光照不到的教堂地下，风暴教会最大的监狱里。

    一名长相粗粝的男子被关在一个独立的巨大单间中，他身穿黑白条纹囚服，神情麻木，呼吸急促而恐怖，蹲在地上，用自己的手指在监牢的墙壁上抠出一个一个怪异的符号。

    画到一半的他，突然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脑袋，表情逐渐变得惊恐，嘴里不断念叨着：

    “他在我的脑子里！”

    “他没有离开！”

    “他就在我的脑子里！”

    “我能感觉到他在里面！”

    “我能听到他趴在脑子里对我说话！”

    空旷的牢房里，不断传来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