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亏了您的帮助，我们才能解决昨天晚上的危机。”

    帮忙？

    帮什么忙？

    他昨天一整晚都在睡觉啊。

    而且有什么危机是需要他帮忙解决的？

    他什么时候有能帮助警方的力量了？

    胡杨刚要反驳，眼角却瞥到了在餐桌上打开的凯德都市报，正停在第二版的工厂爆炸事件的报道上。

    难道说，杰西卡治安官口中的危机，指的是工厂爆炸？

    如果是这样的话，胡杨对于杰西卡感谢他的理由有了一些推断。

    不过要搞清楚具体的原因，还需要一定的分析，首先要搞明白昨晚爆炸的影响：

    因为在封闭期间的管理不善，郊外的工厂在昨晚发生了二次爆炸；

    爆炸导致人心惶惶，孩子们也被爆炸吵醒开始哭闹；

    周遭的居民立刻选择了通知治安局，毕竟中世纪也没有119一说，更不可能有消防队，灭火肯定是归治安局管的；

    然后治安员们赶到现场灭火的同时呢，肯定也是要安抚民众情绪的；

    这个时候，在治安局做治安官，同时还要兼任教会书记官的杰西卡，就主动请缨，去寻找她认识的教会成员，集体出动对民众进行情绪安抚；

    也正是因为这样，那连绵不断的哭声才会在他大喊一声之后就停止了，恐怕早在他大喊之前，杰西卡已经带人安抚住了孩子们的情绪。

    他就说嘛，怎么可能他在旅店里吼一嗓子，小子的啼哭声就停止了。

    他是胡杨，又不是张辽，哪儿来的止啼功效？

    理清了具体发生的事情，杰西卡感谢他的原因也就浮出了水面：

    作为一个近视患者，杰西卡在没有眼镜之前，夜间行动非常受限；

    在中世纪这种没有电力，夜间照明基本靠蜡烛的环境下，杰西卡在晚上可以说属于睁眼瞎；

    而正是他给出去的那副眼镜，让杰西卡可以在夜间像白天一样行动，去找教会人士，并且参与安抚民众情绪；

    综上所述，实际上杰西卡要感谢的是他送出去的眼镜，而非是他本人。

    可杰西卡为什么不直说感谢他送的眼镜呢？

    换做别人或许会疑惑这个问题，但胡杨不会，因为他经历过类似的人际关系困境。

    那时他才刚上大学，有一次过生日收到了舍友送的钢笔，书写流畅，手感极佳。

    某次聊天的时候，他无意间对那位舍友说：“你送的钢笔真的很好用，比我用过的任何一支钢笔都好用。”

    从那之后，不管是生日也好，还是其他庆祝的场景，但凡涉及到送礼物，那位舍友送他的礼物一定是钢笔。

    他无意间的一句话却让对方以为他很中意钢笔，而作为收礼物的人，他也不好意思对人家说“其实我也不是那么喜欢钢笔”，这样会显得他这个人很矫情。

    于是胡杨就陷入了一个奇怪的人际关系困境。

    杰西卡治安官顾虑的，恐怕也是类似的问题。

    作为一名治安官，杰西卡肯定是秉持着“不拿人民群众一针一线”的原则。

    如果今天对他说“你送我的这个眼镜帮助很大”，很可能就会被理解为“治安官是不是在暗示再送点礼，以后就能找她帮忙办事”，或者“治安官是不是在收集眼镜？以后凡是有眼镜我就送给她”，出现这样容易被误解的情况。

    所以杰西卡治安官才会说“感谢提供帮助”，一来肯定了他对事件解决提供的微小帮助，让他多一分作为居民的认同感；二来也不至于招致误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虽然杰西卡治安官说的是感谢他胡杨的帮助，实际上出力的是眼镜而不是他，他也不是那种包揽功劳的小人。

    胡杨谦虚地回应道：“您过奖了，我不过是提供了一点小小的帮助，不足挂齿。”

    杰西卡立刻确认：果然，她没有猜错，昨晚出手的确实是店长。

    那样宛如神迹的场景，在店长的口中是那么不值一提，就仿佛只是挥挥手那般轻松惬意。

    她有些庆幸自己听从了翠西娅姐姐的劝告，没将店长的事情报告给教会，赢得了店长的好感，这才有了店长的出手相救。

    不过她心里仍有一事不明，那个幕后黑手，那个短暂出现在深坑中的传奇级的可怕怪物，究竟为什么要制造这样的惨剧？

    她决定咨询胡杨：“店长，您觉得昨晚的灾难，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呢？”

    胡杨犹豫片刻，回答道：“或许大部分人会觉得，这场灾难是某个人的问题，但其实，这何尝不是时代发展的必然结果呢？”

    从封建社会到资本主义社会，带来的可不止技术的进步，还有对工人的无情压榨，血腥的奴隶贸易，疯狂扩张的侵略，以及更多被饿死的可怜人。

    昨晚发生的工厂爆炸，比起上面这些甚至只能算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这就是时代的发展，看似灯火辉煌，实则血腥残酷。

    “时代发展的必然结果”么？

    杰西卡在心里默念着这段话，这是她在昨夜的危机之后第一次听到的观点。

    教会里的执事们也好，执勤者也好，其他书记官也罢，甚至是姐姐卡罗尔，讨论起杰森牧师叛教的原因时，都将问题归咎到杰森牧师个人身上，认为是他的信仰不坚定才导致了他叛教的事实。

    可杰森牧师在百香草教堂耕耘多年，在平民区的信众当中风评好的可怕。

    在平民区随意找一位信众，你问他是否知道善良教会的枢机主教安德鲁·查普曼，或者问他是否知道善良教会的高级执事卡罗尔·休，他或许会疑惑一阵，然后茫然地回复你“不知道，这些大人物们从没来过平民区。”

    可当你问他是否认识杰森牧师，几乎每个平民区的信众都会立刻回应，并向你讲述杰森牧师是如何帮助他对抗疾病；如何教授平民区居民们读书识字，让他的下一代不再会因为不识字而被那些高级的工作拒之门外；甚至还有的人会向你说杰森牧师曾在哪天帮他疏通过家里的下水道。

    这些都是她在探查尸体失踪案的时候询问到的内容，也是她为什么一开始不怀疑杰森牧师的原因。

    或许根据教会的贡献制度来看，杰森牧师不过是做了他的本职工作，对教会几乎没有任何贡献。

    但能被这么多信众记住，能在信众当中有口皆碑，这难道不是杰森牧师的贡献吗？

    她原以为这就是这次事件的根源：

    来自于教会不公平的贡献制度，导致杰森牧师终其一生只能在牧师的位置上，哪怕他再努力，哪怕他再尽职尽责，他也无法获得提升。

    可店长的一番话，却彻底拓宽了她的思路。

    时代发展究竟带来了什么，作为贵族子弟，接受过合理的教育，并且在教会担任书记官的她当然很清楚。

    时代的发展带来了工厂，为平民区的工人们提供了工作，解决了他们的生计问题；

    可每天工作十二小时以上，每周只有一天休息时间，工人们的生活几乎全部奉献给了工作，换来的却只有勉强糊口的工资。

    时代的发展带来了大机器，为工人工作提高了效率，理应让工人的工作变得轻松，省力；

    可结果却是工人被迫与机器竞赛，不如机器的工人全部被开除，留下的工人则拿着与之前一样的工资，做之前十倍的工作。

    一切都在向着事与愿违的方向发展。

    这是她的社会学老师告诉她的，关于这个时代的悲剧。

    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特异领域。

    自从本纪元伊始，神就不再降临人间，人类无法得以亲眼见证神迹。

    可却有更多的人类愈发信仰神明。

    善良教会的信众在这一纪元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多，甚至是在以没有神明信仰著称的人类帝国，都开始出现各大教会的传教士。

    伴随着教会信众的增加，教会对特异领域的把控也更为完善，终于借着王室的一次失误，将特异领域的治理收入囊中。

    而伴随着教会权力的增加，教会内的神职者也会更多，教堂也会更多，而教会内唯贡献论的升迁逻辑导致的问题，一定会在某一刻爆发。

    即便没有杰森牧师，也会有杰木牧师、杰林牧师之流，只是这次恰好在杰森牧师身上爆发罢了。

    杰西卡忽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她似乎理解了这些事情为什么会集中在最近发生。

    但随之而来的就是一阵深深的无力感，时代的发展，这是一个怎样的庞然大物？

    教会都深陷其中，像她这样的初始级特异者，又该如何自处？

    “那我们，有什么对抗它的办法吗？”杰西卡不禁问道。

    “时代的发展是好事，为什么要对抗？我们要做的应该是让居民们加强防护意识，要从小处着眼，防微杜渐，在危机还没发生之前就阻止它。同时增强对民众的教育，让他们不至于被（资本家）欺骗。并且要支持（工人们）正当权利的获取，我个人认为从以上这些角度会比较合适，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具体要怎么做还得看你们（治安局）的安排。”

    胡杨说着说着才发现自己要开始长篇大论了，连忙打住。

    他之前上班时候最讨厌的，就是领导开会时候那没有营养的长篇大论，自己可千万不能成为那种人。

    听完这段话的杰西卡，陷入了思索：

    要从细节处发现问题，在危机还没开始前就阻止它，如果我能早点发现问题，或许不需要店长出手。

    增强教育，让民众不至于被邪神信徒欺骗，这不正是最好的断绝邪教传播的方式之一吗？

    支持正当权利的获取，应当就是在说教会的升迁模式不合理。

    具体怎么做，还要看教会自己的安排，果然，在店长眼里教会是不能完全做到上述几点的。

    原来店长早就知道这些问题，也知道现在教会存在的顽疾，所以店长才会选中我么？

    “我明白了，感谢您的指点。”杰西卡面向胡杨九十度鞠躬，再次表达了对店长的感谢。

    离开旅店后，杰西卡并未选择乘马车回医院，而是改道前往教会的藏书库。

    她想要翻阅更早以前的资料，尝试寻找店长在历史上出现的痕迹，顺便找找她这副眼镜是否有在历史上出现过。

    自从昨晚这副眼镜吸收了深渊之子自爆的力量之后，她就隐约感觉到，自己目前对这副眼镜的使用仅仅停留于表面。

    如果能直接找到这副眼镜的其他用法，她就可以省去很多试错和探索的时间；不过即使找不到，她也会自己摸索其中的奥秘。

    她虽然无法改变整个教会，但她可以让自己变得更强，或许未来的某一天，掌握了眼镜用法的她，真的能在面对危机时起到关键作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