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酒樽
苏珊一口气说完了自己的名字,没有丝毫卡顿。
在她们精灵族的全名中,包含了所属的家族,每一位先祖的名字,对本人的评语,以及父母起的名字。
照理说这位青年既然是从上个纪元就与精灵族相熟,应当是知道精灵的全名在人类群体中有一个评价叫做“又臭又长”,他为何还要问自己的全名?
苏珊产生了些许疑问,但她不会去主动询问,这是作为一个精灵的骄傲。
而且这个青年听完她的全名后竟然频频点头,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看来是有意为之。
苏珊并不知道,胡杨此刻心里的想法是:
“不愧是中二病,名字起得真是有够难记,感觉和那些玛丽苏小说里的啥冰凝梦露之类的名字不相上下了,也亏得她能一口气念完都不带停顿的,看来平时没少练习啊。
“这种羞耻度爆表的名字,真要让我念出来还不如杀了我来的痛快。
“当然如果非要在念一遍和杀了我之间选择的话,我还是会选择念一遍的,毕竟生命只有一次,对吧?应该是只有一次。”
但不管怎么说,胡杨都确实没能记住苏珊的全名,只好继续问道:“那小姐您的昵称是?”
“苏珊。”
苏珊回答的干净利落,心里却想到:果然,这个青年刚才的问题,只是为了从她的全名当中寻找,先祖的名字中是否有他过去认识的熟人。
“那苏珊小姐你为什么要选择来这里,呃,工作?”
胡杨头脑风暴了一下有什么合适的词汇来代替工作,但终究还是没想到,只好直接提问。
“星星的变动指向了这里,我为改变命运而来。”
自从来到凯德城寻找星象位置变化的地点以来,这还她是第一次可以清楚地说出自己真实的目的,苏珊少见地露出了一丝微笑。
星星?
变动?
改变命运?
完了呀,这也太尴尬了,完全想不到该怎么接茬啊……
而且她居然还笑了,该不会以为我是她的病友吧?
胡杨内心开始疯狂疯狂吐槽。
他清了清嗓子,“哦”了一声,装出一副理解了的样子,随后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继续问道:“那么苏珊小姐是从何处来到这里的?”
听到胡样的提问,苏珊一时有些发愣。
作为一个从上个纪元活跃到现在的人,会不知道精灵族现在居住在象征着希望的晨曦森林中?
难道她看走了眼,其实这个人只是碰巧做出了正确的反应?
苏珊决定做一个小小的试探,她柔声说道:“您应该是知道的,我与您是不同世界的人。”
苏珊的这句话,根据胡杨对其中“世界”一词理解的不同,可以有两种解读。
第一种理解是:您应该知道我是从哪里来的,我与您不在同一世界,无法对你说出具体的地点。
第二种理解是:您应该知道我们相差甚远,我是精灵而你只是个人类,无法相提并论。
如果胡杨顺着第一种意思去理解,并顺着说下去,表示他知道是什么地方了,但却说不出具体地点,而后转到新的话题,那苏珊就会明白此人只是个话术老练的欺诈者。
而如果胡杨顺着第二种意思去理解,就会发现苏珊是在讽刺他,从而进行反驳,回忆曾经与精灵们相处的岁月,那苏珊就明白,眼前之人大概率是真的与精灵族有过交集。
“不同世界……亏你说得出口啊……不尴尬吗?”
胡杨在心里默默吐槽着,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苏珊想表达的意思。
这个发言简直完美印证了他的推断,苏珊就是中二病没跑了。
成天沉浸在自己幻想出来的世界,看谁都是渣渣普通人,只有自己天下无敌独一无二,其实他年少时候也有过类似的幻想,现在回想起来还会觉得尴尬。
“不瞒你说,其实我也见过不少像你这样的(中二病),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说到这里,胡杨脸上露出一缕回忆的哀愁,现代社会的生活永远离开了他,那些美好都已经成为了过去式,接着继续说道:
“那时候像你这样的(中二病),数量众多,很大一部分都能很好的融入社会,还有自己专属的圣地,也有固定的交流平台,还会每隔一段时间就聚集在一起举办盛会,场面之盛大令所有人都心生向往。”
胡杨并没有注意到,他把动漫爱好者和中二病搞混了,他所说的那些特征都是动漫爱好者的特征。
但就是这样的阴差阳错,让苏珊彻底改变了对胡杨的看法。
眼前的这个人,他口中所描述的场面,正是苏珊从长辈那里听来的、从壁画上看来的、从古籍记录中阅读了一遍又一遍的、上个纪元精灵们在大陆上活跃时的场景。
那时,精灵数量众多,虽然有一小部分仍居住在森林里,但绝大部分精灵都会进入人类的城邦,与人类和睦相处。
那时,精灵族的圣地还没有被毁灭,人类社会也不像如今这般,国家之间并未筑起高墙,没有那么多的宗教信徒,精灵们在人类的国度开辟产业,整日唱歌饮酒,欢声不断。
那时,每隔十年就会在圣地举办盛大的集会。
居住在人类社会的精灵们会带着从人类那里购买的美酒,相互分享,吃着打猎获得的食物,畅谈着对漫长生命的规划。
那时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直到那突如其来的灾祸,来自盟友的背叛,精灵王的意外离世,一切都成为了过去。
看苏珊沉浸在回忆中,胡杨决定趁热打铁,拉近他和苏珊之间的距离。
“曾经我也有机会加入你们(中二病),但那时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学习),只是粗略了解了一些,最终却未能加入。”
胡杨刻意在说话时夹杂了一声叹息,想让苏珊明白,他对成为苏珊那样的中二病也是心向往之,减少苏珊对他的排外感。
加入精灵族?
开什么玩笑!
苏珊听到胡杨这句话甚是恼怒,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这片大陆上人尽皆知,除了伟大的精灵王德拉曼,没有任何的精灵有资格邀请其他族类成为精灵。
而精灵王德拉曼邀请的每一个人类,都是千年难得一遇的英雄人物,怎么可能会有这种窝在凯德城一角的胆小鬼?
果然她还是看走眼了,这个所谓的店长根本就是个骗子,包括这个旅店也是骗子,旅店里的所有桌子是骗子,椅子是骗子,柜台是骗子,还有柜台后面的酒樽,笔,本子,石头,这些全都是骗——
等等,酒樽?
她刚进旅店时就感受到的熟悉而古老的气息,就是来自于那个酒樽!
苏珊的注意力完全落到了展示柜里的那盏酒樽之上,甚至全然不顾礼节的在谈话中擅自起身。
那酒樽的颜色,多么的完美,多么的雍容华贵!
纯金打造成型后经由精灵族特有的淬金技艺,使金色更加鲜艳,是外族人绝对无法仿造的。
那酒樽上刻着的花纹,正是精灵王德拉曼挑选的祝词,意为“赠予我最好的朋友,愿邀你入精灵族得享长生”。
而那酒樽中散发出的气息,方才她没有关注时还不甚明显,现在站起来盯着看,才更能直观地感受到那股庞大的、熟悉的、古老的气息,那正是精灵王德拉曼的气息!
回答可以靠话术;
精灵的历史可以靠阅读;
沉着冷静的表情可以靠伪装;
但精灵王德拉曼的信物,那只会赠予好友的酒樽,那独属于精灵王的气息,是绝对无法复制也无法造假的!
难道说,眼前的这个青年,他所回忆的,并非是与普通的精灵族相处的经历,而是与更早之前的,存在于历史长河中的,伟大的精灵王德拉曼相处的经历?!
这样的话,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眼前这个青年,他为什么不知道如今精灵族居住在哪里?
因为精灵王德拉曼逝世时,精灵族仍遍布整个大陆,作为伟大的精灵王的朋友,在故友离世后不再关注精灵族的动向实属正常,毕竟他是精灵王的朋友,而非精灵们的朋友。
而这也解释了他初见自己时那失落的表情,恐怕正是为老友逝世后,精灵族年轻一辈竟只有这等水准感到难过。
苏珊心里一阵惊悸,她竟真的有幸能够见到从远古时代活到现在,跨越了数千年的存在!
而她刚刚差一点,就对这位前辈中的前辈,精灵王的好友发怒了!
她庆幸于精灵的教养让她并没有口出狂言,也没有表现出过于直接的愤怒。
她更庆幸平时热衷于观察的习惯让自己发现了那只酒樽,不然,一位来自远古的存在的怒火,绝不是她能够承受的。
冷静下来之后,苏珊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已经站了起来,这在谈话中是绝对的无礼行为。
意识到自己的动作非常失礼,苏珊迅速坐下,整理了一下表情,努力让自己笑的没有那么谄媚,凸显出一丝自然的尊敬。
这可是伟大的精灵王德拉曼的朋友,受到了精灵王认可的人,是她这个精灵族的耻辱最向往的存在。
或许她这趟旅程的答案,群星移动指向的目标,改变精灵族命运的关键,正是这位旅店的店长——胡杨。
胡杨看着苏珊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甚至直接站了起来,担心是不是他的哪句话说错了,惹怒了对面的这个少女。
他刚想出言询问,却发现苏珊又满脸堆笑地坐了回去,仿佛学过川剧变脸一般。
胡杨顺着苏珊目光所指的方向回头,看到了展示柜上的那个酒樽。
原来如此。
他立刻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眼前的这个精灵打扮的女生,把那玩意儿当成真货了!
没错,一定是这样的。
要说什么最能打动女人的心?那自然是黄金,别管女朋友多生气,送她一对金镯子都能消气。
可他转念一想,这未免有些过于刻板印象了,说不定人家就是觉得那个酒樽特别搭她现在这套打扮,想搞来做角色扮演的道具呢?
思维再发散一些,她看的也可能不是那个杯子,而是后面的钢笔和本子。
毕竟中世纪的雕像一般手里都拿着本书,作为角色扮演爱好者,想要抱个本子让角色扮演更加还原,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而那个本子看着就很有年代感,和她这身精灵的打扮特别搭配。
“你是在看那个吗?”
胡杨随手向后一指,看似是在指着某样东西,实则他指的是整个展示柜的范围。
这么做就是为了方便苏珊能脑补出他是在指着苏珊看上的那个东西。
反正这姑娘想要的不是杯子就是笔和本,不是笔和本就是玻璃珠,再不济就是那些石头串起来的项链,肯定是展示柜上摆着的东西。
他胡杨就不信了,这姑娘还能看上旁边那个木质柜台不成?
退一万步讲,就算苏珊看上了柜台,他手指的方向里也包含了柜台,大不了就把柜台拆下来送人。
“是的,说来有些失礼,但我确实对那个酒樽很感兴趣。”
苏珊并未掩饰自己的想法,在这样的远古存在面前还是不要撒谎比较好。
胡杨心里一乐。
果然,既然这实诚孩子自己说出来了,那下一步就很简单了。
“你想要吗?”
胡杨双手在胸前交叉,做出一副大度的样子。
反正是仓库里拿出来的不值钱的东西,送给未来员工做个人情岂不美哉?
而且他可没问苏珊要钱,到时候发现是刷了黄漆的假货也怪不到他头上。
什么?!
苏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眼前的这个人竟然问她想不想要精灵王的信物?!
那个代表着精灵王的认可,蕴含着精灵王气息的,绝对无法复制也无法造假的信物!
且不论这个酒樽那浓厚的象征意义,单论这个酒樽本身,作为精灵王德拉曼送出的信物,其中所蕴含的专属于德拉曼的力量,就足以让精灵们抢破头。
精灵王的力量对人类而言或许只是能帮助人类转化为精灵。
但对精灵来说,光是感悟精灵王所遗留的那一点微不足道的力量,就足以让一个精灵在通往传奇级的道路上没有一点门槛!
苏珊很难相信这样的事情竟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她宁愿相信自己是在做梦。
她颤颤巍巍地开口确认着:“胡扬先生,您是认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