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的只是一间普通的旅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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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伦道夫的决定

    大卫·特纳阻止了一场足以摧毁阿尼斯特城的灾难,却没有任何的组织会承认他的功绩。

    风暴教会不会承认,因为这些本就该是由风暴教会去阻止、去处理的问题,却被一个普通的船长阻止了,承认大卫·特纳等于变相承认风暴教会的无能;

    海军不会承认,失踪的乔一·乔伊斯已经被找到,海军此次演习没有任何人员失踪或死亡,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承认大卫·特纳等于变相宣布海军对于演习前人员核验的疏忽,以及海军演习中出现了人员失踪甚至人员阵亡,有损海军声誉;

    阿尼斯特城官方不会承认,对他们而言,前几天傍晚发生的一切全都是可以向平民解释的自然事件,而不是某个人通过那些普通人无法理解的方法做出的改变。承认大卫·特纳等于变相承认特异事件的存在,这与王国和教会的协议相违背;

    调查局也不会承认,因为没有任何直接证据证明大卫·特纳阻止了那场灾难。

    伦道夫回忆起了当时和局长的对话:

    “……以上就是我查证到的证据,足以证明是大卫·特纳代替乔伊斯出现在鱼鹰号上,驾驶着鱼鹰号冲向了那只怪物。”

    “我认可你的前半句结论,你的证据足够证明大卫·特纳代替了乔伊斯登上鱼鹰号,这足以成为我们与海军交换的筹码。但是你的后半句结论,有什么证据吗?有足够多的人目击到了大卫·特纳驾驶着鱼鹰号冲向那只怪物吗?”

    “现场浓雾弥漫,船上所有人都睡过去了,这要怎么目击?只能到海里找那只大章鱼了。”

    “那就是没有,对吧?”

    “可是根据前面的证据,结合最后鱼鹰号被炸毁的状况,很容易能够推理出是大卫·特纳解决了问题。”

    “伦道夫,推理不能作为证据,这是我经常和你说的。我们办案的时候也是要基于推理内容找到确实的证据,才能去解决那些异常的事件。”

    “那您看这个笔记本,这上面有我画出来的当时的场景,画面上那个驾驶着鱼鹰号的人就是大卫·特纳。”

    “这画面也太小了,而且画作本身不能成为证据,局里的规章制度有指出过,画作有造假的可能。”

    “可我的画作不会骗人,我的眼睛也不会骗人。”

    “我知道,我一直是相信你的,我也知道你渴求着追寻真相。但是其他人不会这么想,他们不可能因为你的一句话就去翻转对大卫·特纳的风评,这个疯了的船长甚至没有留下进入阿尼斯特城的记录。”

    “他处于被通缉的状态,怎么可能会走正门?肯定是花钱从小门进来,自然不会有记录。”

    “我明白,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现在我们掌握了海军的把柄,调查局在与海军的博弈中将会处于上风,这对我们日后的很多行动都十分有利,这一切都是你的功劳。

    “如果你真的打算为大卫·特纳翻案,你以为最先阻挠你的会是海军还是风暴教会?答案是都不对,最先阻挠你的是官方。

    “别忘了,大卫·特纳是官方认定的疯子,官方已经对他做了定性,你这么做打的是官方的脸。

    “而且即便你真的不惜去和我提到的上述所有组织对抗,想办法证明了是大卫·特纳解决的危机,拯救了这座城市,然后呢?

    “市民们接触不到特异领域,哪怕确定是真相也没办法对他们公布,而能够接触到真相的,要么是我们这样的特殊工作者,要么就是那些特异者,你觉得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你最终还是没办法扭转大卫·特纳的风评,你做不到任何实际上的改变,你的一切想法都只不过是在感动你自己罢了。”

    “那真相呢,真相就不重要了吗?”

    “真相并不是一切。好好干,以你的能力,迟早会代替我的位置,甚至坐到更高,到时候你就明白了。”

    伦道夫并不认同局长的说法,但是他一时间又无法反驳。

    一位阻止了一场巨大灾难的船长,最后的结局就是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沉入海底,默默牺牲。

    只有他这个知情者,在阿尼斯特城的公墓里,买了一个最普通的坑,将大卫·特纳的那件雨衣作为替代品埋了进去。

    “真相真的不重要吗?”

    “我一直以来做的真的是正确的吗?”

    “为什么只是承认一个人的功劳,会让这么多组织难做?”

    “为什么一个拯救了城市的英雄,在死后还要背着疯子的名号,还要带着那可笑的通缉令?”

    伦道夫不停地问着自己,可是他也想不通该怎么回答。

    郁闷的伦道夫在为特纳船长立的墓碑旁边坐了许久,想了很多。

    最终,他从地上站起来,拍拍屁股上面粘的灰,掏出口袋里的一支烟夹在指尖,随手划着一根火柴,点燃指尖的烟,放到了墓碑前面。

    “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这个口味,凑合抽吧,我以后有空会来看你的。”

    说罢,伦道夫转身离开,只留下那支烟静静燃烧着。

    走出墓园,手里拎着一袋子纸币的伦道夫也有些犯难。

    局长虽然没有承认特纳船长的功绩,但却给了他五百金镑,让他转交给大卫·特纳的家人。

    可是局长恐怕没仔细看过大卫·特纳的资料,这位船长哪儿还有家人呢?

    大卫·特纳的一生都奉献给了他挚爱的航海事业。

    他的亲人早已离世,而他终其一生也没有娶妻生子,他的船员和那艘船就是他全部的家人,可他们都死在了那场海难当中。

    现在这座城市里,说起与大卫·特纳的关系,最亲近的居然是他这个从没有和大卫·特纳见过一次面的人。

    想到这里伦道夫顿时只能一阵苦笑。

    他仔细地回忆着,终于想起了还有一个人和大卫·特纳有关系,那就是那本笔记的主人,前进号上的实习生。

    他在笔记里透露过,他有一个妹妹,想让妹妹进入公立学校读书。

    如果能用这笔钱满足这位实习生的心愿,也算是从某种程度上补偿了大卫·特纳这位拯救了阿尼斯特城的英雄吧。

    伦道夫花费了整整两天时间,通过自己认识的所有线人,才找到了那本笔记的主人,前进号上的实习生米勒的住址。

    没错,只有一个名字,甚至没有姓氏,没人打听到这个男孩的父母是谁,只知道这个男孩就住在平民区最深处的烂棚户里,和他的妹妹一起。

    伦道夫依照线人提供的线索,进入了那处平民区的深处。

    地上随处可见垃圾和粪便,甚至连清洁工人都不会来这里进行打扫,冲天的臭气随着夏天的高温蔓延在整个平民区。

    伦道夫早已经换上了一身深色的工装,沿着扭曲狭窄的通道七拐八拐地前行,终于找到了那间能被勉强称作是屋子的地方。

    说是屋子,其实就是几块颜色大小不一、材质较差的木板拼接成的方盒子,勉强充当遮风挡雨的功能。

    屋子正上方那块充当着顶棚的木板已经有些摇摇欲坠,恐怕随时都可能会掉下来砸到住在里面的人。

    幸运的是,这处平民区距离海面较远,没有受到前几天那两拨海啸直接的冲击,不然恐怕这间屋子早已经不复存在。

    站在狭窄的拐角,伦道夫远远地看着屋子的门口,如果那能算是门的话。上面的窗户早已没了踪影,只余下一个被挖出方形孔洞的木板,木板上面有着不少皲裂的痕迹,也不知道是从哪个垃圾堆里捡来的。

    门边上蹲着一个小女孩,穿着一身由于反复浆洗、有些发白甚至缩水的衣物。

    她正小心翼翼地轻轻咬了一口手中那块已经发霉不知道多久的黑面包,仿佛那是什么需要悉心保存的绝世珍馐。

    接着她轻轻地将那块发霉的黑面包放到一旁的桌子上,拿起一个老旧的笔记本,就着门口那少许散射进来的微弱阳光,开始反复描写着教会学校今日份教给她的新词汇。

    本子上的纸早已经发黄,恐怕年头不会比那破门短。

    伦道夫看着那个女孩瘦骨嶙峋的样子,手指和小臂都能明显看到皮肤里骨头的形状,他甚至能想象到作为哥哥的小米勒应该也是这样。

    他在外面站了一会儿,终究没有选择直接进去。

    他找到了一位值得信任的线人,本身也住在这处平民区,为人也很老实宽厚。

    他给了那位线人五十金镑,让线人想办法解决这个女孩读书的问题,公立学校的入学方式他也早就有所了解,校长们都奉行实用主义。

    同时他在那所公立学校的附近租下了一间房子,以米勒的朋友的名义。

    接着让那位线人安排女孩住进去,并拜托那位线人找了一位保姆照看那个女孩。

    至于每个月的开销则由他来支付,三金榜十五先令,这是一个正式船员每个月平均能攒下来的薪水。

    米勒如果还活着的话,每个月能邮寄给妹妹的钱也就是这么多了。

    其中十五先令用来支付保姆的薪水,剩下的三金榜则用于女孩的生活开销。

    对于女孩的说法则是,米勒因为表现优异被船长看中,晋升为正式船员。

    但是正式船员就要长期飘在海上,所以很难回家一趟,只能委托朋友来照看妹妹。

    做完这一切的伦道夫,回到了调查局大楼的门口,迟迟没有进去。

    这几天,他见到了权力,见到了欺瞒,见到了凄苦,见到了笑容,却唯独没有见到真相。

    只不过去了趟凯德城,回来却发现,这里已经不再是他认识的那个阿尼斯特城。

    又或者,他曾经见到的那个阿尼斯特城,才是虚假的。

    低头看着手中店长送给他的笔记本,看着笔记本上记录的画面,伦道夫逐渐明白了,店长让他记录真相的意义。

    “局长,我申请加入新建立的流动调查队,赶赴各地进行异常事件调查。”

    “你有这个想法很好,这对你的仕途也会很有帮助。”局长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接过伦道夫递过来的申请,顺手将刚刚签完字的那五百金镑的报销单据放到了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