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庖厨
麋氏再度睁眼时,天光已然大亮了一缕缕金色的阳光透过木质窗棂的缝隙,洒进房中。此刻,麋氏能看到那在日光中漂浮不定的蜉蝣尘埃,不由得痴了。过了一会儿,她眯起好看的美眸,双臂撑起身体,试图从光影中看出此时的时辰,却发现自己身侧趴着一位女子。而卧榻的那侧,则躺着一小儿,此时正被自己抽离锦被的动作吵醒,正在拿自己的小拳头揉着眼睛。
此时,麋氏的记忆仍然处于昨日自己昏倒在马车时的那一幕。只记得自己当时头昏眼花,当即便晕了过去,至于此时,应该是在那秦姓屯长居处了吧。就是不知妹妹与那几个孩儿所在何处?
一想到刘君的孩儿,麋氏立马焦急起来。正准备唤醒身侧女子相询,却听得房门被人扣响,一个醇厚的男子声音传来:“张夫人,如今已是辰时了,与孩子起来用些朝食罢。因小儿不耐饥饿,仆与甘夫人已将饭菜摆放在偏厢房了。对了,麋夫人如何了,现在是否醒来?”听着倒像是那个秦姓屯长。
汉代私酿的酒,其酒精含量普遍不会太高,虽然多饮易醉,后劲却是极小,隔日醒来时不会头疼。因此,今日卯时秦峻便在生物钟的作用下醒来了。看着身侧叠放的整整齐齐的衣物与榻下的木盆,与自己叠放整齐的靴子,秦峻知道昨夜定然是有一位心思细腻的妇人照顾了自己。略一思索,便知应是张氏所为。
自行穿上衣衫,将锦被枕头归位,秦峻自己摸索着下了楼,发现院内竟然空无一人。敲开各处房门看了看,发现正房中二女还未醒来,反倒是厢房中的甘氏被自己惊醒,还差点叫出声来。这可真是冤枉了秦峻,他进房中时根本不知道其中有人,何况甘氏衣不解带,只是稍显凌乱。
还好没有吵醒几个娃儿,他与甘氏商量了下,便一道前往被他摸索出来的庖厨所在,一同准备朝食。原本他招来小卒,试图派遣其去购买吃食,谁道那小卒言小沛城中商铺皆惧兵祸,无一营业,这几个亲兵士卒也未朝食,他们还等着午时回营轮岗时再吃呢。
没办法,只能自己做了。这宅中庖厨储备倒是极为丰富,各色醢,菹等应有尽有,甚至还有个小小石磨。显然,若是没有兵祸,这个小家的生活应该是极为舒适的。甘氏找了些葵菜,入锅熬煮,加入了些盐巴,调作羹汤。
而秦峻虽然被食材数量与厨具种类限制了行动,但其后世作为单身男性锻炼出的求生能力使其在这简陋的条件下创造性地蒸出了一锅米饭,并用木槌将其槌成粘稠糊状,竟是花了半个时辰制出了年糕的半成品。随后秦峻又尝试了各种醢,菹,用不同的酱料调配出了一种极为鲜美的酱汁,做出一道烹米糕。又洗了几根小葱,将案上的一块豆腐切了,制出一道小葱拌豆腐来。想了想,蔬菜还是有些少了,便又将少许大蒜拍碎,将其扮入焯过水的菘菜中,自己倒入些醋,又放入些盐,制成一道凉拌菘菜。
这厢秦峻还在一边收拾食材,一边抱怨没有铁锅的弊处。这边的甘氏却已经被他在厨房内麻利的身手给震惊了。甘氏必须要承认,她被乱军劫来劫去时也不如现在这般震惊,因着她的人生中从未见过厨艺如此高超的男子。
此时由于孟子君子远庖厨之言,高门贵族男子是完全不屑于进入厨房这一在他们眼中的污秽之地的。即使是穷苦人家长大的男子,也不见得能做出菜肴来。就连刘备这一久经战乱的老革,其烹饪能力也最多就是烤出半生不熟的肉来。至于蒸麦饭,据她所知,在行军途中埋锅时,更多的士卒对于麦饭的要求也只是热的,甚至不要求全熟。
而这秦峻,竟然不以庖厨为耻。不仅给自己打下手烧火,更是在短短半个时辰内做出了两道自己从未见过的菜,这无疑给了甘氏极大的震撼。此时,在甘氏看来,行事迥异常人的秦峻,无异于一股带有清丽色彩的风,吹进了这个灰白的汉末,为其整个世界带来了一种明丽的色彩。
秦峻倒是未曾在意,后世哪个男人不会上两手烹饪的本事呢?这家中皆为贵女,自己帮着照顾一二也是理所应当。只可惜这庖厨中的食材还是太少,秦峻有些不满意,认为这多多少少影响了自己的发挥。因着家中有两小儿,秦峻还将剩余的一些米饭熬煮地极为粘稠稀烂,方便其吞咽。
将一切都准备妥当后,秦峻便行到正房,准备唤起张氏,顺便看看麋氏的情况。在门上轻扣两下,便要入内。不想屋内却传来了略显慌乱的女声:“汝,汝且待一二,莫要进来!”
秦峻刚刚抬起的脚便又收了回来,既然麋夫人已然醒转,那也不必再唤了。他便只是提醒了一句:“请夫人与张氏一道用些朝食罢。”
麋氏勉强平复了自己的心情,应了一声,在榻上寻找起自己的衣物来。可是她翻来翻去,也不曾找到,此时的动作却与小儿的哭声一同吵醒了伏在榻旁入睡的张婴。她迷迷糊糊地伸手抱住了自己的女儿,揭开她的小衣开始检查。待到抽出那被尿液濡湿的尿布时,张婴才意识到一旁有些尴尬的麋氏。
麋氏此时身上仅着小衣,其余衣物皆在昨夜被甘氏与张婴联手脱去了。张婴眼见麋氏此时以锦被裹胸,笑了笑,便轻声道:“妾的身量与夫人相近,夫人若不嫌弃,便先穿我的吧。”于墙边大柜中拿出自己最珍贵的紫色直裾深衣与外罩的素纱单衣,递给麋氏,又将自己未穿过的厚实小衣奉上。
麋氏双手接过,轻声道谢。
待麋氏穿着停当后,张婴转身再看时,便被麋氏那细柳般袅娜的纤腰吸引了目光。此时女子所穿的深衣,多为紧身状,收口较紧,腰线较高。麋氏优美的身姿在系上腰带后,便似被整体向上拔升了一般,凹凸有致,高挑动人。
二女皆不想令门外诸人久等,张婴便帮着麋氏简单用玉簪玩了一个椎髻,二人未施粉黛,素面朝天便踱出正房。
此时宴饮,多为分餐制,即将一道菜分成多份,至于不同食客面前小案上,有需自取便是。可是对于有三个嗷嗷待哺的小孩子而言,其还没有自理能力,只能旁人喂食。然而这府上没有婢女仆从,只有秦峻与甘氏二人,难以照应。所以秦峻索性就将厢房内一张长案当作餐桌,也未分餐,将米糕,豆腐,米糊以及葵羹等物一一端上,准备就此开餐。
当张婴与麋氏携手踏入厢房时,展现在她们面前的,便是一边秦峻正跪坐在小儿旁边,拿着一张麻布手忙脚乱的为其擦拭呛出的米糊;一边甘氏正用小勺盛起一勺豆腐,正要喂入刘莺口中。二人座位极为接近,好在中间还夹了一个刘韶,不过刘韶未曾动筷,明显是极为守礼,想要等待阿母入席后再开食。
张婴在幼时也不是没有见过自己的阿父与两位叔父如此围聚而坐,分享餐食。据阿父说,此举中分食之人未有名位之分,颇合古意。但是这男女同座,岂合礼乎?
麋氏更是不解地看向甘氏,她与自己这个姐妹相交极深,深知其乃贤惠守礼,深明大义的妇人,如何此时便毫无顾忌,坐于外男身侧,几与豢养的家伎无疑。
其实,若是她们问出口,便会得知秦峻与甘氏间如此坐不得不说的原因。原本二人分居木案两侧,等待其余两人前来。不聊等了一会儿,许是被菜肴香气所激,两个小儿女吵闹着饿了,哭闹着要阿母喂食。
二人只好一人照顾一个,坐在姐弟二人两侧为两人喂食。这阿念极粘他二姐,就连吞咽加了醢的米糊时也不忘用小手朝着刘莺伸去,小屁股也不断磨蹭着向其蠕动。为了跟上这臭小孩,秦峻也不得不向那方移动,直到这小鬼被他大姐拦住才作罢。就这,这小鬼还是气的呛了一大口米糊,便是为何秦峻此刻如此狼狈的原因。
二女虽然心中诧异,然腹中饥饿,张婴的幼女此时也要叫嚷起来,只好先行坐定,打定主意享用了菜肴再说。
等二女坐定,刘韶才向着阿母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便用筷子夹起自己面前的搬菘菜,优雅地送入口中,随即小口小口抿着葵菜羹。
麋张二人这才发觉,原来这案上诸般菜肴,竟然只有一道葵菜羹是自己所识,其余各色菜肴,皆未见过,便也不知如何下手了。
秦峻眼见着二人逡巡不进,笑了笑,先是将尚且温热的米糊递给张婴,示意她先喂女儿;又用木勺挖了一勺被各种酱料浸透的米糕,示意依他动作品尝。
待麋张二女都一一尝过新奇菜肴后,皆被那奇妙的口感所征服,手上动作不由得快了起来。即使进食动作依然优雅,但像是小兔子快速啃萝卜一样,似慢实快。
于是,这令人印象深刻的一餐便在一种古怪的氛围中进行着。秦峻与甘氏二人仿佛便是一对夫妻,各自在照顾着两人的孩子,而麋张二人,便如同毫不在意的观众一般,手中不停。
席间张婴以一种惊叹的夸赞了甘氏的手艺,称甘氏厨艺超绝。却被甘氏委婉所拒,并点明秦峻才是此餐主厨,这些新奇菜式都是由他一手置办,引来麋张二女侧目而视,皆为之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