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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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瞎子

    “咝……”

    意识清醒过来,黄白游感觉头昏昏沉沉的,入耳是外面悉悉簌簌的雨声,轻柔的风吹在他消瘦的脸颊和干瘪皲裂的唇上,也带着一丝初春的湿气,耳边嗡嗡的,后脑勺阵痛不已,像是被敲了一记闷棍,他忍不住痛出声。下意识抬手去摸了摸,摸到油腻腻的、起球的头发以及下面拱起的肿包。

    “水……”

    眼皮耷拉着,很难睁开,双手只是探着,探到了身下粗糙的、层次不齐的东西,有些扎手,触感很差,像是草席但似更不堪,像是数稻草秸秆堆在一起。

    刚才的触感,也很明显的告诉他,这里的环境很不如何。

    什么破地方?这些人就不能让人省点心,就算是找宾馆,也不能找这么差的草台班子吧。

    忽然,他感觉手头被什么咬了一下,急忙抓住,抛了出去,触感像是蚱蜢、螳螂之属,手脚毛刺刺的,带着棱棱锯齿倒刺,总之是昆虫一类的。

    不知为何,被咬之后,他口干舌燥的更加厉害。

    嘴唇干涸,喉咙也好似火烧似的,他从未如此迫切的想要喝上一口水,好像是许久未进水食。

    “水,我要水。”他干哑着吐出几个字,四周空荡荡的,没有任何回应,只有遥远处淡淡的雨声,他伸出手,想要接到几滴雨水往嘴里塞,可是无论他怎么伸手,雨声却依旧缥缈,好像在很久很远以外。

    滴答——

    他起身胡乱摸索着,感觉摸到了泥缸似的东西,继续往上攀,接着他摸到一个圆滑的瓶状物,触碰到的一刹那,瓶身晃动了一下,能感受到瓶内液体的流动。

    也摸到一只奇怪的手掌,依旧粗粝不堪,就像是泥塑一般,他也不管是谁,嘴里道了一句“老兄不好意思哈”,然后拿过来,摸索着瓶口的位置直接倒进嘴里。

    嘴角被植物根茎一样的东西扎了一下,他也不管,嘴唇贴着瓶口,喉咙一起一伏,大口大口的喝了起来。

    甘露一般的液体瞬间充斥着整个口腔,似乎还带着一丝丝奇异的植物的馨香。顿时感觉自己恢复了一些体力,头脑也更清醒了,似乎这才真的活了过来。

    不多时,他晃了晃瓶身,已是涓滴不剩。

    随手把水瓶放在一边,这时他才想到更多,试着睁开眼睛,却发现眼前漆黑一片,模模糊糊朦朦胧胧的,用另一只手摸了摸眼皮,却发现眼皮是耷拉的,能摸到眼睫毛和眼皮间泄漏出来的一线缝隙。

    他呆了一下。

    结合方才一系列的触感和听觉,一种可怖的猜想顿时在他脑海里生了出来。

    不顾手头上的麻痒,双手并用,估摸着将上下眼皮拉到最宽,却无济于事,依旧是漆黑一片。

    “天黑了么?还是我看不见了?”

    他很快甩掉第二个猜想,不可能的,他怎么可能瞎了,就算是喝了白酒,也不应该一晚上就瞎了啊?不然昨天怎么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一定是幻觉,幻觉!

    他摸索着双手交握在一起,忍不住的颤抖,然后忽地想起什么似的,忽地用力手掌内扣,用大拇指掐了掐手心,温热的血液流出来了

    他忍着痛,不敢置信这一切。直到手心的血滴到地上,传来类似流水的声音。

    外面的雨声越来越大了。门外似乎有杂草被风儿旋起,彼此摩擦着,悉悉簌簌的,像是有虫蚁在里面啃食,耳边不远处萦绕着“嗡嗡”的蚊虫声,似乎就在自己头顶,又好像在某个角落里,不一会儿,已宛如雷鸣。

    “都是真的。”他朝声音来处挥了挥,声音稍远了一丝,宛如坠入冰窟,身体颓然无力的垂了下来。

    这时“轰隆”声忽然响起,天边炸出一条匹练似的闪电,风声骤然大盛,风雨也不要钱似的灌了进来,好像老天也在嘲弄他的悲惨遭遇。

    “我成了瞎子。”他有些崩溃道。

    这时忽地身前一滞,雨水好像忽地停在他的面前,可风声却依旧在呼啸,雨声也不间歇的滴答响着,他猛然发觉,是一道身影挡在了他面前。

    “你,你是谁?”他什么也看不见,心里对未知的恐惧和警惕让他不自觉后缩了几步,靠到了香案,簌簌的一股不知是香灰还是尘土被抖落下来,神龛也被震了一震,原来喝过水的水瓶被“当啷”踢到一边。

    他很快意识到是雷声和风声掩盖住了人的脚步声。而且这个人脚步很轻,甚至和雷声相同频率。

    “原来不是个哑巴?”来人像是反问自己,语气很是浮夸。

    说着,他把身上挑着的箩筐轻轻放到地上,然后把扁担收好,压在自己屁股底下,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我是谁?”

    “那你自己又是谁?”

    箩筐里隐约传来异响,就像脚步踢踏的声音,放在黄白游耳朵里,却宛如一道霹雳。

    “你是那个绑架我来这里的人?”黄白游忽地想起了什么,神情激动起来,“我的眼睛也是你弄瞎的?我跟你无仇无怨,你到底是谁?”

    “绑架?没想到你还是个混账东西。”挑夫不禁有些忿怒,“老夫救了你,你还攀污上我了?”

    “你,救我?”黄白游皱眉,感觉这人说话实在是荒谬,一个绑架犯,一个害人眼睛的人渣竟然无耻到这个份上。

    挑夫冷笑一声。

    “小混账,你不妨仔细想想,是谁从路边拣的你,又是谁把你一路带到虔州来,老夫这双眼睛不瞎,人妖都看得明白,却是看错了你?”

    听这语气不似作伪,黄白游沉默了一会儿,“那我眼睛是怎么回事儿?”

    挑夫更加愤愤不平,“呵呵,你一个天盲之人,也敢怪到老夫头上?”

    “老夫捡到你的时候,你便是现在这副鬼样子,要不是看你可怜,天资尚可,给你续了命,你如今不知被哪条野狗嚼碎了骨头。”

    黄白游默然,嘴里呢喃了一句,老头你话好多。

    此人口音陌生,并不是他认识的任何一个人,但他也能感觉出来,此人暂时没有害他之心。他需要更多时间去消耗现在的处境和身份。

    有风声进来,说明这里门户开着或者破墙烂瓦,有蚊虫叮咬,说明这里可能常年无人居住、不干净,有类似草垫的东西,说明这里房屋简陋恶劣,没有可观的御寒保暖之物,有泥胎瓦罐似的东西,说明这里容器很原始,甚至刚刚摸到的人手,都有可能是泥巴糊成的,手掌会疼,说明这里很真实,不是做梦或者幻觉,那就意味着……

    自己穿越了!!!

    无论是魂穿还是身穿,这都对他而言都不是件好事!

    结合清醒后的一切事物,他嘴巴又开始苦涩起来,感觉生活老是给他开这种玩笑。

    想到前世当社畜洗过盘子、修过车、卖过保险受的那些罪,吃的那些苦和现在眼睛都瞎了不知道在什么世道的事实,他忽然有些想唱首伤感的歌曲。

    就在他忍不住唱出声来的时候,一阵低低的、小声啜泣的声音忽地在身边响了起来。

    声音很低,却很分明,分明是一位女子的声音。哭声较弱也低落,如同破碎的细纱,轻轻的撕裂着心灵的每一寸。

    “听得好过瘾喏。”黄白游心里道,“唱歌的人一定很白……”

    他点点头,“脸色很白。”

    “聒噪!”听到这些哭声,挑夫没来由的一阵窝火,挑起眉头,撩开箩筐上面的黑布,露出里面戴着软青罗帽、脸上泪流不止、梨花带雨的的少女。

    “你再哭个试试!”

    “信不信老夫今天就把你卖给六扇门,扒皮抽筋,喂饱那些狗日的妖修!”

    听到这句话,少女的哭声戛然而止,外面的风雨似也消停了一瞬,整个破庙瞬间只能听到嗡嗡的蚊虫声。

    少女瞪着一双大眼睛,瞅了瞅四周的环境,又瞅了瞅面前面露凶恶的挑夫和背对着她的一个少年身影,眼神有些惊恐,却没有再说话。

    此时挑夫从另一只箩筐里掏出一把磨得水滑蹭亮的剪子,在灰蒙蒙的天空射进来的天光下,开刃的剪尖显得锋利无比,而在少女的眼里,这把剪子灵光四溢,煞气逼人,感受到一丝威胁的她本能地脑袋往后一缩。

    剪子朝外一伸,只听“咔嚓”一声。

    一直“嗡嗡嗡”的飞蚊好像空间停滞了一下,已经浓成黑雾的蚊群中间出现一道亮光,好像在黑布上剪开一道裂缝,然后忽地变成两股黑雾快速飞散四处。一大片蚊子的翅膀、口器如同灰尘一般飘落了下来。

    做完这些,挑夫目光死死盯着她,“你若消停些,我还可以考虑让你死的痛快些。”

    少女闻言不仅没有安静下来,反而更加恐惧,黑白分明的瞳孔缩成一根针,嘴唇颤抖着,眼里涌起一道水雾,嗫喏着,说不出一句话。

    整个破庙陷入了一股压抑的沉默。雨声又忽地猛烈起来,敲打着头顶的瓦片,门前的破门也叽呀作响,似乎承受不住外面的风雨,随时可能倒塌似的。

    “她是谁?”一直沉默的黄白游这时候突然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