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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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养鬼

    血肉道场内,随着血水尸泥的沉降,水位已涨至众人齐胸高。

    门缝开阖间血水四溅。

    薛陀子等人沉沦血水中,身体随着血水的翻涌沉降起落,不少人已经神志不清、陷入昏迷了。

    有人在哀嚎惨叫,血水渗透到膝盖的时候,一些人的脚掌已经腐蚀成烂肉。

    而今齐胸高,下半身几乎浸透在血水中,膝盖已经见骨,脚掌已成烂泥。

    那几个来自玉山的妖怪,身体已经不听使唤了,他们肉身强悍,可以硬抗许久,只有鼠妖被枭首后只剩下骨骸,悬浮在水面。

    虎妖已经丧失了挣扎的气力,这鬼地方越挣扎,受到邪力压制的越发严重,此刻也恢复原形。

    它鲜艳斑斓的毛发被烧焦一般蜷缩,四肢只剩下皮肉支撑着,大概没多久就会倒下去,彻底沉入水底。

    帛鹤君脖子上插着一把剪子,俨然垂死了,但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前面那条门缝,脑海里恍恍惚惚想起出门前那个叔叔的叮嘱:

    “帛家的利益高于一切。”

    毕竟要主持大局,操持所谓的玉山七年一度的厨会,不过在他看来,就是号召所谓的江湖散修来例行剿一下妖,再简单不过了。

    他养的鬼里可不都是没脑子的恶鬼,什么乡下教书先生,什么店铺掌柜,甚至那个他在泸州南偶遇的那个扬言要考乡试第一、进白鹿洞书院的书生都被他收入了麾下。

    可没想到事情会落到这副田地,也没想到他帛鹤君也会有这样临死前跑马灯似的经历。

    刚刚浮到他身旁,一手拔掉剪子的薛陀子这时候抱着箩筐,浮在水面上,他的膝盖以下已经烂透了,从最初的痛苦到现在的面色发白。

    他瞧了一眼旁边,每个人或多或少都在经历这种痛苦。

    他又一剪子扎在帛鹤君的青玉冠上下,扎进眉心,然后用力一绞,直到帛鹤君眼里彻底没了神彩,他才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推开尸体,扒向狭窄的门缝。

    三只恶鬼反常地没有过来捉弄骚扰他,而是围着帛鹤君撒欢似的在血水里游了一会儿,表情激动的比划着说一些话。

    然后几个鬼纷纷在帛鹤君的尸体上翻来找去,很快便捏出帛鹤君干瘪的魂魄,群起而噬之。

    薛陀子伸手扒住门缝,把浮在水上的几颗黄豆子召唤过来,卡进门缝里,然后慢慢变大,成为一般人大小的金甲战士。

    门缝的开阖总是不规律的,有时候黄豆会瞬间破法,压成齑粉。

    有时候因为黄豆被泡涨泡坏,身形破败,一个呼吸都支撑不了。

    这次道场终于倾斜了,门缝张开了大嘴。

    他眼疾手快,再不迟疑,出了门缝,得见光明,他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一道声音陡然响起:“你快死了!”

    薛陀子蓦然抬头,眼前是一个白衣黑帽的年轻人,他的语气很轻佻,脸上洋溢着笑容。

    薛陀子脸色苍白,“你想杀我?”

    年轻人缓缓摇了摇头,“我只是可怜一个将死之人罢了。”

    薛陀子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却见自己大半个身体已经腐蚀成骨骸,丹田、脏器已经毁得七七八八,之所以能活下来,就是因为冥冥中吊着一口气。

    他伸出手缓缓摸向胸襟,一根脏兮兮的蜡烛被摸了出来,然后手指一搓。

    年轻人蹲下身,好奇地望着蜡烛,“你活不了了!”

    薛陀子握着蜡烛的手,已经依稀看得见累累白骨。

    年轻人一点点掰开他的手,拿过蜡烛,举高,放在手上仔细地看,忽然啧啧称奇道:“原来是这东西吊住了你!”

    “看起来没什么了不起嘛!”

    在薛陀子惊讶的目光下,年轻人就这样招了招手,门缝裂开,一具尸体被吐了出来。

    正是三面佛。

    年轻人摇了摇头,“可惜了,你还是活不了!”

    ……

    ……

    一路冲出广陵街的瞎眼道人被绊了一跤,他看着遍地的尸体,不禁一怔。

    手上一松,瞎眼少年滑落了下来,“怎么了?”

    “麻烦了!”

    “什么麻烦?”

    瞎眼道人语气沉痛道:“广陵街异变,有妖魔趁机作祟!”

    “玉山不是个县城么?”瞎子少年不解道:“为什么还有这么多妖怪?”

    “数百年前,妖魔袭城,总会留下一些隐患,即使过了数百年,玉山出现的妖怪也比其他地方多些!”

    “都建国了,有新皇帝了,怎么不派人过来杀干净?”

    “是啊,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瞎眼道士叹息道,“两代王朝更替,玉山即使是蛰伏再多的妖怪,也该杀干净了!”

    “那就是有人不想杀干净!”

    瞎眼道士惊诧地望着他,然后坐在地上,望着漫天飞舞的阴魂,有些讥讽道:“要真杀干净了哪有什么玉山厨会!”

    瞎子少年:“姑息养妖?”

    “不,是养鬼!”

    瞎眼道士抬头望向广陵街那道顶天立地的儒袍身影,声音带着几分深沉说道:

    “他们在养一只绝世凶鬼!”

    ……

    ……

    似乎是道破了天机,天上忽然黑云翻滚,异像频频。

    长宁街猪肉档,握着剔骨刀的络腮胡子蓦然抬头,脸色前所未有的沉重:

    “帛家人果然有后手!”

    石榴巷李烛匠家,四十九根蜡烛已熄灭了四十六盏,只剩下摇摇欲坠的最后三盏。

    他手上捻的火线也不知何时断成了两截,一向老实巴交的李烛匠第一次生起了闷气:

    “怎么就不能留条活路呢!”

    彩戏师的身形藏在巷子里某户人家的夜香桶里。

    他知道这种味道大概三天都散不了,但他还是这样做了,甚至还有些庆幸这样做。

    毕竟他这种跑江湖的小人物,能在这种世家林立、人命不如狗的世道上活下来已经很了不起了。

    会使“翻天菩萨”的那个张家道人此时站在广陵街不远处,望着那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面露沉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螺丝顶结界里,重伤垂死的薛陀子不知道用什么办法说服了白衣黑帽的年轻人。

    走出结界后,他回头望了一眼天空中那道顶天立地的身影,砸吧砸吧嘴巴,目光有些复杂道:

    “我还以为韩家人都挺聪明的,没想到以前还会有这么蠢的人!”

    ……

    ……

    县衙内,幽静深邃。

    此时一个不速之客闪了进来,站到了儒袍中年男子的旁边,儒袍中年男子瞥了他一眼,淡淡道:

    “你来干什么?”

    那人瞧了他手里攥着的纸条一眼,“早就说好的事儿,怎么临时变卦了?”

    “你明知放他出来,会造成全城霍乱,殃及我辖县百姓,可你为何不提前告知!”

    “祖大人,对你来说,百姓应该没那么重要吧?”

    儒袍中年男子沉声道:“在我上任期间发生这种事,怎么都难辞其咎!”

    “祖大人,你还是收起你那悲天悯人的一套吧!说到底,这玉山数百年积患一朝除之,是一箭双雕、各取所需的好事!这可是改朝换代都拿不下的大功绩,可比你在这小小玉山死磕好用!”

    “你们这样肆无忌惮、草芥人命,早晚会露出马脚。”

    “这里!”那人语气阴冷下来,“就是最大的马脚了!”

    “要不是你擅自修书白鹿洞书院,我们根本不会这么被动!”

    “知情不报,可是重罪!”

    “那就拭目以待,看看你到底能不能保住你脑袋上那顶乌纱帽!”

    儒袍中年男子说道,“我总有我的难处!”

    “有些时候,就不能有难处!”

    儒袍中年男子沉默了许久,才道:“让这件事早点结束吧,这样对你我都好。”

    “哼,你以为这是我们帛家能决定的吗?”那人道,“天上那位才是它真正的主人!”

    儒袍中年男子抬头望去,只见天空黑云沉浮中,隐约有一道人影高高站在云端,宛如仙人在世,将淡漠的目光由苍穹望向大地。

    ……

    ……

    听到瞎眼道人的话,黄白游第一次感受到修仙世界的残酷,毛骨悚然。

    他想起师傅前阵子对他说过的那句话。

    “你被老天夺了一双眼睛,视而不见,对你又何尝不是一桩福缘呢?这世上糟心事儿多着嘞,凶横丑陋的妖,凶残诡谲的鬼,比妖鬼还可怕的人心!”

    这时瞎眼道人的话低低传了过来。

    “天上来人了。”

    他透过阴翳的双眼,隐约感觉到天上的异状。

    黄白游猛然清醒,“谁?”

    瞎眼道人摇了摇头,“不可说。”

    “养鬼的,养妖的?”他问道。

    瞎眼道人压低声线,“小点儿声!”

    “为什么不能说?”

    “贫道算的,”瞎眼道人牵过他的手,皱眉道,“开口煞!大凶!”

    “那我师傅呢?”

    “你就当他死了吧!”

    “为什么?”

    “我算的!”

    “你算的能准吗?”

    “该准的时候很准!”

    “那我今天会死吗?”

    “你啊,福缘在身,死不了!”

    “那就好……”

    瞎子少年松了一口气,脑海放空一切,开始尝试进入玄之又玄的入寂状态。

    渐渐的,他的气息越来越微弱,越来越弱,直到他的意识来到了一处空无的虚空。

    他站在浩浩荡荡的虚空里,努力感受着那道渺茫的灼烧感。

    这段时间对于驭物术的修炼他丝毫没有松懈,尤其是冥冥中感受到脑海深处有一股奇异的力量在吸引着他。

    此次时刻,虔州城德善坊口水井内,深潭忽地冒出了一个个气泡,像是水逐渐煮沸后的气泡。

    湿漉漉的井壁上,一把生锈的剑颤抖着和井壁碰撞,发生“叮叮”的剑鸣。

    忽然,一道惊雷炸开。

    一道黑光从井口一跃而出,投向天际,马上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