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山城北上六十余里，草木葱荣，郁郁青青，层峦叠翠，远山如黛。

    有一鸟道自山峦下蜿蜒而下，青石铺就，常有樵夫猎人由此上山。

    鸟道两边芦草丛生又是人间四月，野花烂漫，鸟道蜿蜒至山麓位置，紫色的剑穗微扬，一把长剑伸了出来，随之出现的是一名身穿淡化色对襟长衫的年轻女武士。

    此人眉目端庄，身材纤细，走起路来步步生风，像是个练家子，她先是面带警惕地扫了一眼前方山路，旋即手上的竹棍一动，望向身后的瞎子少年，埋怨道：

    “本小姐这辈子真是倒了血霉了，竟然跟你同道！”

    瞎眼少年脸色平静地望了她一眼，“你如果不愿意，那就自己下山去！”

    女剑士闻言，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哼，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这话应该是我跟你说吧，要不是飞来峰的那位真人关照，本小姐才不愿意带着你这个累赘呢！”

    “呵，还叫我下山去，要没有我，你上得了这座山？”

    “那就别废话！”

    黄白游手上一用力，把竹棍抽了回来，戳在石阶上，然后一点点迈步。

    女剑士眼看着少年就要撞上自己，身子一让，“你这人真是不知好歹，本小姐屈尊降贵跟你一起走官道，上玉山，你还一脸不乐意了，成天摆着个脸，给谁看呢？”

    瞎子少年不痛不痒回了一句，“你是大小姐，我一个瞎子，哪敢跟你摆脸色。”

    “阴阳怪气，”女剑士啐了一口，“狗嘴里果然吐不出象牙来，也不知道去尘真人怎么想的，竟然会看上一个瞎子！”

    瞎子少年回过头，“这些话你最好当面和她说。”

    “当面说就当面说，你以为我不敢吗？”女剑士几步跟了上来，“我师傅可是武当山的徐道长！”

    瞎眼少年拄着竹棍打掉旁边长到身前的青蒿，“你师傅对你真好，把你送去白鹿洞书院。”

    “你知道什么？”女剑士嗤笑一声，“白鹿洞新开女学，这是千载难逢的机遇，开女院之先河，一般人连消息都不知道，可我已经有人引荐了。”

    黄白游没有应声，这世道乱得很，赫赫有名的白鹿洞书院确实是个藏身的好地方，毕竟有大儒坐镇。

    此人自诩女剑士，剑术一般，性格又暴躁，如果可以得到书院庇护，比一般的普通老百姓确实好了很多。

    女剑士见他没吱声，顿觉没有意思。

    她虽不是从小养尊处优，但也生于优渥之家，很少独自出门远游，顶多跟着他爹官迁，此时走在静悄悄的山道上，总觉得心里发毛，就怕有山精野怪冒出来。

    她挑了挑眉，“也不知道那两个人怎么想的，偏要绕道来这玉山！”

    黄白游停下脚步，语气冷静道：“玉山多妖，他们是来伏妖的！”

    “谁说的？”

    “你爹说的。”

    “你敢骂我？”女剑士柳眉含煞。

    “不信就算了。”

    “你怎么知道？”女剑士逼近一步，“这话我爹都没和我说过，凭什么跟你讲？”

    瞎子少年转过头，用空洞的眼神看着她，冷静说道：“那我凭什么和你说？”

    “你——“女剑士怒道，“别以为有去尘真人撑腰，你就可以对我出言不逊！我是祖清筠，我姓祖，我爹是玉山县令，而你只是一个瞎子！”

    瞎子少年拄着竹棍的手一顿，“在这里，你什么都不是！”

    女剑士拔剑一指，“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荒山野岭，就算是他们赶过来也需要时间，我就不信，去尘真人会因为你一个瞎子与我师傅结怨！”

    瞎子少年神色冷漠地看着她，“你可以试试看！”

    女剑士脸色铁青，“我已经对你很客气了，你别欺人太甚！上次是我输了，但我只会输一次！”

    瞎子少年摇了摇头，“把剑放下吧。”

    女剑士冷笑一声，“你怕了？”

    瞎眼少年面无表情，“我怕你不敢动手。”

    女剑士更加愤怒，“你以为我会怕死吗？我辈剑士，宁可站着死，也不跪着生，你三番五次拿话激我，我凭什么不敢动手？”

    “废话太多！”瞎子少年摇头，旋即再次买上一个台阶，走了几步，又回过头，伸出竹棍，“你走前面。”

    “得寸进尺！”女剑士大怒，“你凭什么指使我？”

    “我是瞎子，你是吗？”瞎子少年很自然说了一句，“如果你想天黑前还没找到落脚的地方，那就都别走了，一起死在山道上吧。”

    女剑士看了一眼天色，心里蒙上一层阴影，嘴硬道：“天黑没黑，我比你更清楚！”

    瞎子少年道：“那还不走？”

    女剑士怒道：“你自己没脚吗？不会自己走？”

    瞎子少年冷声道：“我不知道你口中的上师有没有那么好的耐性，会在山上等我们三四天！”

    “牙尖嘴利，我懒得跟你说话！”

    “那我谢谢你。”

    女剑士一愣，“谢我，谢我什么？”

    “我谢谢你早点闭嘴！”

    “你——”女剑士眉眼蓄着怒火，“你找死！”

    “走吧。”

    不远处的山顶上，各种动物尸体七零八落，尸体年轻道士随手抹杀一个鼠妖，回头看了一眼后方的山麓，笑道：

    “你那瞎子徒弟太慢了，等他们上山，玉山的妖怪都跑光了。”

    “这不是如你所愿么？”女子法修冷淡道。

    年轻道士洒然一笑，“也是，还是师妹懂我，杀个妖而已，又不是真要杀多干净。”

    “早就该杀干净！”女子法修道。

    “师妹你杀性太重了，”年轻道士笑道，“这世上若没了妖怪，那我们这些修道的，又哪来的妖怪可以杀呢？还是要照顾一下后来人嘛。”

    女子法修语气冷淡道：“这话是你们玉笥山说的，还是你说的？”

    “当然是……我说的，”年轻道士拉了个长音，笑道，“有些妖想杀就杀了，不过仙道贵生，咱们也不能斩尽杀绝嘛，这世上总有异类成妖，妖是杀不完的，要个个都去斩妖除魔，那得多累啊，更何谈清修了。”

    女子法修道：“玉笥山倒是闲得很。”

    年轻道士笑道：“彼此彼此。”

    “师妹为何突然来了兴致？”

    女子法修淡淡道：“想杀就杀了。”

    “率性而为，我喜欢，”年轻道士拍手叫好，见女子法修冷冷得目光照过来，他也不以为意，自顾自说道：“我还以为师妹是为了那些愚民报仇呢。”

    女子法修目光眺向远方，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