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朵情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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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光着脚追爱情

    吴双在病房住了三天,莫清风衣不解带地照顾着。每一项检查都细心妥帖地帮助医生,生怕吴双有丝毫不适。除此之外,仅仅剩下小心翼翼的沉默了。

    面目全非的人生,吴双对眼前这个男人是恨的。但他同样沉重的模样,又始终恨不起来。也罢,她想,要不就彼此放过,各自重生吧。

    出院那天,程一朵和钱美丽早早来接她。

    清新的花点亮了医院的苍白,吴双走了两步,对身后茫然无措的莫清风说,你走吧,从此我们没有关系了。

    他的眼神有一瞬间的释然,随后又涌出了内疚和纠结。吴双面无表情地挥了挥手,坐上了汽车。

    汽车后视镜里,莫清风蹲下身,大哭了起来。

    都是被家庭保护得很好的孩子,长这么大没遇到过什么挫折,以前最大的痛苦,也无非是考试退步了几名,或者专业课没抢到好老师。

    现在连续失去两个孩子,甚至以后不会再有孩子,光是接受这份残缺,就要耗费绝大多数力气。吴双也渐渐明白,在犀利的表象底下,她爱过莫清风,爱得毫无察觉,爱得在这么大的悲痛下,她对他的眼泪依然感到心疼。

    只是,山长水阔,他们把彼此弄丢了。

    已经残破的信任,这辈子都有裂痕。

    “你好好养着,她们说流产也算是个小月子。这几天我过来陪你,放宽心。”钱美丽将自己的行李箱一并提上楼,程一朵把花插在花瓶里养起来。

    在家休息有些无聊,无聊就容易胡思乱想。吴双起身给自己煮了一碗很咸的方便面,钱美丽差不多该到家了。

    她经常在家办公,吴双继续百无聊赖地在客厅漫步。全身的骨头快要睡散开,脑袋却是一片空白。

    “叮咚!”

    开门,程一朵提着一盒礼物出现了,身后站着林潇衡。“我说来看你,有个人非要跟着一起来。”程一朵把盒子拆开,全是吴双喜欢的零食,“解解闷!”

    “你咋知道我闷得快发芽了!”吴双吐吐舌头,给林潇衡拉了张椅子,招呼说,“你快自己坐,咱俩也算是朋友了。”

    客厅的人多了,寂寞被挤走了。

    大家聊着以前的趣事,时间哗啦啦地流走。

    “那时候我们都劝程一朵千万别看上你啊,看上你得哭死!这姑娘一点都不听话!”

    “那不是有人拉着一朵去买黑车,吓得我直接从实验室冲了出来,还特淡定地假装是偶遇哈哈哈!”

    “哦!我就说嘛!难不成那时候你就看上一朵啦!噢噢噢!”

    “还真没往那方面想!”

    “林潇衡你就是一直男!哈哈哈承认那时候看上一朵会少你一块肉嘛!”

    钱美丽卖力开着林潇衡的玩笑,这机会不太多,所以她使尽了浑身解数,把每个人都逗笑了。

    “叮咚!”

    “今天好热闹!”钱美丽跳过去开门,眼前站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迟疑地问,吴双在吗?

    吴双探出头,立刻僵住了。“你怎么来了!”

    “听说你……病了,开看看。”

    众人心照不宣,这就是传说中吴双的初恋。

    “有朋友在啊,那我下次再来看你……”说罢放下手中的水果,颔首离开。

    “没事没事,我们就来看看,马上走!”程一朵反应过来,赶紧说。

    “我下次再来!”

    眼看初恋的影子就要进电梯,吴双光着脚追了出去。“喂,你还没穿鞋!”全然没听见身后的关切。

    吴双气喘吁吁地拉住初恋的衣服,眼泪刷的流了下来。她总是看着他的背影,答题的背影,出国的背影,各种各样的影子交错成诗。却是第一次追上他,鼓足了毕生的勇气,她扬起头小心地问,我可以在你身边吗?哪怕……

    就只是晚上?

    初恋没说话,抱住了她。

    那天早上她告诉初恋,自己怀孕了,要有自己的生活了,以后不要联系了。

    现在她孩子没有了,婚姻也没有了。

    却突然想发疯一样去爱一个人。

    她想即便是个悲剧,也要做一个随心无憾的悲剧。

    “吴双,咱们认识的时间,十个手指都数不完,对你我的感觉很复杂,我不确定有没有爱,也没办法和你结婚,你知道吗?”初恋喃喃。

    “没关系的,在你身边就好。”吴双知道,这一刻自己卑微至极,但她想勇敢去追。大一那年无数次梗在喉咙的话,她想大声地说出来。

    初恋看起来很为难,他沉默了很久很久,说了一声,“好。”

    他们都如此寂寞,所以彼此需要。

    她成为了他的伴侣,但不是女朋友。

    钱美丽感慨说,人生原来可以无数次踏进同一条河流。

    没有人质问她的选择,奔向爱情是每个人的本能,而她终于可以全心全意地爱一个人。

    吴双的初恋叫荷风,荷叶的荷,如风的风。如果说所有的爱都是从崇拜开始。这份崇拜并未因为靠近而减少一丝一毫,相反,每一天都觉得,比过去的那一秒更爱他。

    荷风在一家509强企业做快销,工作很忙,应酬很多。周游在无法确定的事情和责任里,面对解决不完的新状况。经常半夜回来,在沙发上倒头就睡,吴双倒了杯蜂蜜水,他喝两口,然后开始做爱。

    吴双开始学着化妆。买高跟鞋,毛呢裙子。粉底打在脸上有奇怪的干燥感,画眼线常常疼得眼泪哗哗直流,修理眉毛也成了必须要做的事。

    荷风是那么精致的男子,必须要有相当用功的伴侣。吴双另外报名了化妆课程,星期天晚上蹬着不习惯的高跟鞋去上课。

    他的事业一天天变好,与之一同累计起来的,是家中摆放着越来越多的化妆品,标记着各种品牌的乳液柔肤水,在那些以女伴的名义陪荷风出现的场合,都需要夺目的外表。

    应酬就像暗夜一般,所有人都戴着面具旋转,极少真心话,你猜我我猜你。到最后醉倒在一起,倾诉着没有逻辑的所谓语句。荷风唯一坚持的底线就是不让吴双喝酒,他挡酒的时候语气比任何时候都强硬,有时候在场的人不答应,他就一杯一杯地接着喝,不知道灌下去多少,没有停止的讯号。

    而吴双已经练就了随时能露出端庄笑容的本领。但是偶尔在镜子前看着自己笑,那种没有生命力的笑容像即将枯萎的植物,没有任何水分,弧度和张弛却足够完美。

    忽然觉得,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

    旅行,结婚,孩子,爱情,她从来不去想,只是在年末岁月敲打年轮的时候,恍然她竟然安心再荷风身边呆了这么久。

    收到钱美丽的微信说,电子系的圣诞舞会又要到了,真怀念当时被班长抓着去跳舞的光景。

    在宿舍换上最华丽的裙子,一地无处安放的青春。

    “晚上要陪荷风谈一笔生意呢,先去做头发啦。”吴双看着时钟划过5点,匆匆下楼刷卡。

    日子说不上有多好,也不算坏。

    除了被缓缓稀释的爱之外,偶尔会觉得寂寞。似乎在落寞与寂寞之间,吴双始终辨别不清两者。一个人站在风里,是落寞。一个人等在风里,却变成了寂寞。

    钱美丽经常说单身可贵,她却没办法想象。从前一个人倒也还好,但是身边自从出现了男人,好像就回不去了,没男人就不行了。

    将抽屉最底层的盒子打开,里面是莫清风送给她最后的礼物——结婚戒指。

    唏嘘想起他创业那么久,除了责怪,自己却也不曾陪他出去应酬过半次。他回到家喊着头疼难受,自己一边不情不愿地收拾一边数落。

    这样想来,那些留不住的感情,都是注定的。空气里有什么被洒落一地,忽然想起小时候收到第一个布偶熊。

    吴双好喜欢,每天抱着不肯松手,吃饭带着,睡觉抱着,甚至写作业的时候也陪着,无论多么昂贵的科技娃娃也取代不了。直到搬家那天,布偶熊在搬运车上弄丢了,吴双默默伤心了很久没有再提起。

    所有人都以为时间久了,自然而然就忘了。

    她其实至今还记得,那些和布偶熊说悄悄话的日子,那些彼此分享秘密抵抗黑夜的日子,再没有从生命中消散过。

    谁非得和谁在一起呢?

    长大了,谁还会为一个洋娃娃哭泣呢?

    弄丢了,回不去了啊。

    把盒子盖上,戒指依旧锁在了抽屉的最底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