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牧云一路紧赶慢赶回到村里，二话不说拿着农具就下了田。

    他干得极为卖力。

    他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如此拼命地干农活，如此迫切地想要尽快做完农活。

    到了日落西山的时刻，他又快步赶回家里，喂了猪，喂了狗，喂了自己，然后关好门窗，点起珍贵的蜡烛，坐到床上开口说道：“道长、道长，你还在吗？”

    “我在，准备好了吗？”洛红蝶悠悠地从沈牧云体内飘了出来。

    由于当年初次夺舍的年数太小，以至于她的魂魄现在依然是一副十四五岁的少女模样，只是双眼显得过于成熟。

    沈牧云只是个普通人，看不见洛红蝶的魂魄，因此也没有什么诧异的神情，只是说道：“我准备好了，请道长教我功法。”

    “好，我现在口述一遍《先天化气决》，你要牢牢记住。”洛红蝶说道。

    沈牧云重重点头，心想自己一定要记住每一个字。

    随后洛红蝶缓缓开口说道：“真者，得无为之身也。经者，为大道之径也。”

    沈牧云：“？”

    洛红蝶继续说道：“廓然洞达，存不舍之根；总察万行，无弃绝之智。是以出五明殿，入中和宫，放无极光，洞无极景。”

    沈牧云：“？？？”

    “育之以五脏，法五行以相应；明之以七窍，象七曜以昭晰夫人腹内有五行之正气，顺之即无疾，逆之即为害……”

    洛红蝶没有感情的背诵声，在这间简陋的茅草房中回响。

    片刻后，洛红蝶背诵完了。她看向沈牧云，发现后者一脸痴呆，愣了一下问道：“怎么了？”

    “我、我听不懂。”

    “哪句听不懂？”

    “每一句。”沈牧云羞愧地说道。

    洛红蝶:“……”

    妈的，文盲。

    不过尽管她心里这么骂着，但脸上却一副理解的样子说道：“也是。你出身农家，没有接触过这方面的知识，一时理解不了也很正常。我讲得浅显一些吧。”

    “多谢道长。”

    “那么简单地来讲，这份功法的意思就是安魂带魄，神足而生魂生于天，魄生于地，入胎成形，诸神居位……”

    “……？”

    “什么？你还是听不懂？那‘肝合筋，其外爪；心合脉，其外色。’呢？还不行？‘阳为气，阴为味。味归形，形归气，气归精。’这你应该听懂了吧？还是不懂！？那么‘常欲得春七十二日省酸增甘，以养脾气。’呢？‘修养之道，先除嗜欲，内合五神’呢？！”

    洛红蝶越说越气，沈牧云越听越晕，他两眼都冒出了蚊香圈，下意识口吐家乡话：“不中嘞，不中嘞，俺是农民嘞”。

    洛红蝶：“……”

    艹，臭傻子！

    眼看着洛红蝶陷入了沉默，沈牧云倒有些慌张了。

    好不容易碰上的仙缘，总不能因为自己没读过书就错过了吧？

    “道长，要不你给我演示一下吧，或者你控制我的身体来运行一遍，那样说不定我能明白。”沈牧云说。

    洛红蝶听到这话，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想我要是能控制你的身体，我还费那么多劲干嘛，直接控制你自杀不就完了。

    不过她毕竟是千年的老妖怪，自然不会被这种小事难倒。

    “罢了，这样吧，我直接调动你的气感，然后指引你如何运转，你只要跟着我的指导来就行了。”洛红蝶说。

    其实她不是很想用这个方法。

    毕竟口述功法才是最容易做手脚的。这套《先天化气决》洋洋洒洒一千五百字，她只要在某个地方背错那么两句，就能让沈牧云走火入魔暴毙身亡。

    多么简单高效啊。

    而这种直接出手调动气感指引真气运转的办法，就麻烦多了，还会耗费她为数不多的魂力。

    但也没办法了。

    沈牧云自然没有什么意见，连连点头。

    洛红蝶钻入沈牧云体内，后者的奇经八脉血肉骨骼顿时一览无云。

    洛红蝶不由撇了撇嘴。

    杂鱼筋骨，杂鱼气血，杂鱼经脉，真是副彻头彻尾的杂鱼身体。像这种杂鱼，她以前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而现在自己却得大费周章夺取这副杂鱼身体。而且这逼还穷得要死，就算夺舍成功了，自己估计也要过好长一段时间的苦日子。

    洛红蝶叹息一声，然后就动手了。

    她调动起沈牧云的气感，后者立刻感到自己丹田部位涌起了一股热流。

    沈牧云立刻说出自己的感觉。

    “那就是你的气感。你只要将注意力放在它身上，就能控制它四处游走。”洛红蝶说道：“除此以外，你应该还能感到另外一股热流正在你胸口附近转圈。”

    沈牧云点头称是。

    “那就是我给你准备的引导。接下来你要控制丹田的热流跟上胸口的热流，进行功法的修炼。准备好了吗？”洛红蝶问道。

    “我准备好了。”

    “很好，那我开始了。”

    话音落下，沈牧云就感到胸口的热流开始缓缓移动，于是他便控制丹田的热流跟了上去。

    或许因为是第一次控制，沈牧云感觉格外费劲，就仿佛他和热流之间存在着相当高的延迟一样。

    但他也不敢抱怨，只好咬牙竭尽所能地保持稳定。

    气血在体内流转，像模像样地运转起《先天化气决》。

    洛红蝶看着这一幕，暗暗点了点头。

    老实说如果沈牧云连这都做不到，那她可真就没办法了，只能做好长期备战的准备了。

    然后洛红蝶就开始思考怎么弄死沈牧云。

    这世界的功法体系分为天地玄黄四个阶级，每一个阶级又细分出十重天。

    前三个阶级太过遥远暂且不提，黄阶的修炼大致上是运行自身气血，锤炼为真气，存放于丹田之中。

    能够完成最初的真气提炼便是一重天。

    之后不断积蓄真气，尝试打通奇经八脉。每打通一脉晋升一重天，全部打通就是九重天。

    最后便是追求大周天圆满，一旦成功便是十重天，可以开始着手准备晋升玄阶了。

    《先天化气决》是一套很典型的黄阶功法，走的就是这一套流程。

    洛红蝶对这套功法了如指掌，因此知道初次修炼时有三个至关重要的关窍。分别是膻中穴、鸠尾穴和巨阙穴。如果在这三步出了差错就必死无疑。

    这么一来计划就呼之欲出了。

    洛红蝶只要在其他部分都照着正确的路线走，直到抵达那三个关键穴道的时候，选择错误路线，把沈牧云一波送走就行了。

    确定了自己该做什么之后，洛红蝶也就不再多想，将指引控制在不快不慢的节奏上，确保沈牧云能够顺利跟上，然后就是默默等待关键时刻的到来。

    然而由于洛红蝶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沈牧云体内经脉上，因此没有看到此刻沈牧云龇牙咧嘴，脸上还流出了汗水，一副面部代偿的模样。

    在洛红蝶看来根本算不上快的节奏，在沈牧云眼里简直快得离谱，要拼了命才能跟上。

    而且即便如此也没法持久，才追了一会儿，他就感觉筋疲力尽了。

    但他又不敢让洛红蝶慢一点，生怕后者不满，干脆就不教他了。

    最后是他急中生智，也是福至心灵，想到了通过预判洛红蝶的方向，提前规划路线的办法，才总算是追了上来。

    当然一开始预判经常出错，反而让他有些手忙脚乱。

    但是功法的运转本身是有规律的，所以熟练之后，成功率一路飙升，已经不会再出错了。

    沈牧云的面部总算也不用代偿了。

    就这样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功法的运转很快便迎来了第一个关键点——膻中穴。

    行了。洛红蝶心想：马上就要到膻中穴了。按照正确路径应该往右转，到时候我只要往左转，他再跟着我一起往左转，他就直接暴毙了。之前他一路跟过来，都没有脱离过我的指引，这里肯定也不会出错。他的身体马上就是我的了！

    想到这里，洛红蝶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有点小紧张、小忐忑和小兴奋，不由暗笑自己真是饿了。

    不过夺舍一条杂鱼的肉体而已居然还会紧张。

    被困在白骨里几十年真是给自己留下了不小的阴影啊。

    洛红蝶自嘲地摇着头，心态变得淡定而从容。

    这时她的指引已经来到了膻中穴，她很是平静地向左一转，然后看着后面追上来的沈牧云气血，等着他跟着自己一样左转，然后七窍流血而死。

    沈牧云的气息迅速来到了膻中穴，然后毫不犹豫地……

    右转。

    洛红蝶：“嗯？”

    “嗯！？！？！？”洛红蝶猛地瞪大了眼睛。

    他怎么往右转了？！

    然而不等洛红蝶大声质问，沈牧云先一脸苍白地大叫了起来说道：“道长，我好像走错了。怎么办？”

    洛红蝶仔细打量了一下沈牧云的表情，看起来不像作假。

    所以真只是不小心搞错了？那也太凑巧了吧。洛红蝶心里暗骂了一声倒霉，然后就开始思考该怎么办？

    她当然可以趁机要求沈牧云调转回来重新往左走，功法运行到一半，突然逆行运转，这同样也会导致走火入魔。

    但问题是这样导致的走火入魔只会受伤，不一定会暴毙。

    同时这样的受伤肯定也会引发沈牧云的恐慌和警惕，进而开始怀疑起洛红蝶的企图。

    毕竟洛红蝶的迷魂咒只是获取信任，并不是洗脑。

    也不是说沈牧云中招之后，无论洛红蝶做什么，他都会无条件相信。

    而一旦他起了疑心，那洛红蝶想要哄骗他自杀，就变得很困难。

    因此在思索了一番之后，她决定选择更稳妥的方式。

    “不用慌张，还有补救的办法。”洛红蝶将引导回归到了正确的路线上，“你继续跟着我前进，这一回可千万不要再犯错了。”

    是的，洛红蝶的办法就是当做无事发生。

    反正有三个关键穴道，那就是有三次机会。失败一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下次成功就行了。

    既然沈牧云是无心之失，那总不能连着失败两次吧？

    然而当他们一路来到鸠尾穴，同样的情况又发生了。

    洛红蝶果断地选择了错误的方向向右。

    而沈牧云果断地选择了正确的方向向左。

    洛红蝶：“？？？”

    洛红蝶正想大吼，就听见沈牧云又大声喊道：“啊，道长，我又弄错了！”

    “所以你怎么又弄错了呢？”洛红蝶冷冷地说道。

    沈牧云当即一缩脖子，不敢说话了。

    他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会错。

    明明自己这套预判的手法一直都用的挺顺手的，规律也都已经摸清了，但就是突然之间，洛红蝶的指引突然违背了一直以来的规律，向着了意想不到的方向前进，导致他根本来不及调整方向，自动大踏步向着相反的方向前进。

    “罢了，我再帮你补救吧。”洛红蝶在心里叹息了一声，再度将引导回归到正确的路线上。沈牧云也乖乖地继续跟上。

    这一回洛红蝶特意放慢了速度，慢到沈牧云不需要依靠预判也能跟上的程度。

    这也让沈牧云轻舒了一口气，当即就放弃了预判。毕竟前两次失败，已经让他对预判这一办法失去了信心。

    看着功法再度正确地运转起来，洛红蝶心想：真倒霉，只剩最后一次机会了。不过我怎么这么倒霉啊，连着两次在关键点出岔子。

    她看着跟在引导后面的沈牧云气血心想：明明这时候都跟得挺稳的，怎么偏偏就在最重要的地方跟不上了呢？

    等等。洛红蝶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想道：连着两次在关键点出岔子，这世上当然没有那么凑巧的事情，难不成……他是故意的？！

    轰的一声，洛红蝶豁然开朗。

    没错他一定是故意的。只有这样才能说得通。可他为什么会知道我在那两个位置做了手脚呢？功法口诀！没错是功法口诀！洛红蝶心想：我之前教授了他整套功法口诀。他说自己听不懂，但那其实是假装的。他其实听懂了！所以才知道那里有问题！

    可他为什么要假装呢？难道说……他从一开始就没有信任我？

    洛红蝶顿感一阵寒意。

    没错，他从一开始就怀疑我会给出错误的功法害他，所以才假装没听懂，要我给出更简单的版本，最后还要求我直接亲自动手给他指引。特意将一份功法拆出多个版本，是为了方便他互相印证，找出有问题的地方！

    不对，他区区一个农民怎么会有这么深沉的心机？

    等等。谁说他真就是个农民？虽然他确实住在农村，干着农活，长得一张农民的脸，但我认识他不到一天，又怎么知道这一切不是表象呢？说到底一个农民又怎么会恰好进入洞穴，还恰好去触碰白骨，发现了我之后又是如此急切激动呢？

    这家伙一定不是普通人！

    洛红蝶看向沈牧云，神色凝重。

    真没想到呀。我终日打雁竟被条杂鱼泼了一脸水！

    可惜。洛红蝶嘴角又露出了一丝冷笑，心道：你的功夫还是不到家呀！

    虽然我一开始没有识破你的计划，让你得逞，拆出了多个版本的《先天化气决》。但是既然《先天化气决》要想暴毙关键点在那三个穴道上，那么无论哪个版本有问题的地方自然都集中在这三个穴道上。

    区别无非就是错误路线的方向不同而已。这也是你能够找出正确路线的原因。

    像是膻中穴，功法口诀说的是向上，而我亲自指引的时候却又选择了向左，所以你自然猜到向右才是正确答案。

    这么一来该怎么做就很明白了，我只要选择正确方向，你自然就会踏入歧途！

    洛红蝶神情越发得意。

    最后一个关键穴道巨阙穴的正确方向也是向右，洛红蝶原本是打算到时候往左走。但现在她决定往右走，这么一来沈牧云以为右边是错误方向，就一定会向其他方向前进，进而暴毙自取灭亡！

    作为一条杂鱼，你的表现算不错了，可惜还是远不如我。洛红蝶心道。

    她又看了一眼沈牧云，发现后者神情看起来颇为轻松，便又在心里冷笑：你以为自己已经大局在握，稳操胜券了是吧？臭杂鱼，你马上就没机会再嘚瑟了。听听吧，死亡在敲门呐！

    时间继续流逝，很快沈牧云的气血距离巨阙穴，只剩下十息的路途。

    洛红蝶收敛心神，将精力集中在了这气血上。

    还剩下八息。

    洛红蝶做好了将引导向右转的准备。

    五息。

    洛红蝶不由激动了起来，仿佛回到了第一次夺舍的时刻，紧张又忐忑。

    三息。

    洛红蝶眼中浮现出了沈牧云惊愕的神情，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到那一幕。

    一息！

    时间到了！

    洛红蝶猛然右转！

    她心中狂笑：哈哈哈哈。去死……

    就在这时，沈牧云也跟着右转！

    洛红蝶表情一僵。

    这时沈牧云体内三大穴道全部贯通，体内气血自发运转，一缕真气在其丹田之中凝结。

    《先天化气决》练成了！

    为什么啊？！！！洛红蝶心里大吼。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我不明白呀！洛红蝶一脸崩溃。

    明明前两回都是和我反着来的，怎么这第三回，偏偏这一回就老老实实跟着我了呢？怎么会就这么凑巧啊？怎么每一回就都不如我所愿呢？

    她看着沈牧云，后者一脸兴奋喜悦的笑容。

    难道说……洛红蝶心中一寒，心想：他连这都看穿了吗？他猜到我失败了两次之后就会意识到其中有诈，会故意在第三次选择往正确的方向走，所以才跟着我吗？

    洛红蝶突然感到了一丝恐惧，这种从上到下都被人彻底看透的感觉。在她上千年的人生中都没有过几次。

    这家伙到底什么来头？我到底附在了什么人的身上？洛红蝶心想。

    而这时，沈牧云感受着体内汹涌澎湃的力量，明白自己大概是练成了，不由如释重负地长叹了一声，心里还有点侥幸，幸亏后半程洛红蝶把引导的速度放慢了，不然自己肯定没法这么顺利的成功。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开口问了一句说道：“道长，我这算是练成了吧，没有什么后遗症吧？”

    “啊……嗯，练成了。没有后遗症。”洛红蝶绷着脸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