昊江的话语，在场中众人的耳内，无疑云遮雾绕。但在浑麻这等，自诩还有些头脑的人听来。便觉得是另有所指了。

    “你是说那个婆姨？哼，这就用不着了。如若是先前，你能主动相送，我唐某，自然会承你个人情。但现在嘛……我想要的，我自己会拿？”

    浑麻死死盯着昊江的那张脸，他的任何一丝表情变化，都不放过。

    只是，他失望了。昊江那张脸上，除了疲惫。并未有一丝一毫别样的变换。即便在他刻意言语挑明，暗示对方处境后，他的脸上也没有半点露怯的样子。

    微风拂过，虚弱至极的昊江还似乎很享受这片刻的安宁。他闭上眼，静静等着微风过去，嘴角甚而还扯出了一丝淡然的笑意来。

    浑麻觉察到了一股危险。可似乎，又并不太多。

    “我看出来了，浑麻兄弟是个干大事的聪明人。既然是聪明人，就不必这般绕来绕去，空费时间。

    如果只是……只是这个婆姨，我也没必要耽搁浑麻兄弟好事。或者说，如果仅仅只是这个婆姨，只怕，浑麻兄弟，接下来跟我也就没有什么好谈的了。”

    浑麻心念电转，本想装个糊涂，但如今他却又说破了。徘徊了好一会。

    “哼，如果你敢耍我，后果怎么样，我都不用多说了。”

    “生不如死，对吧？”昊江依旧平淡的直接挑明，浑然不惧任何威胁。

    浑麻冷哼了一声，算是默认。

    “说吧，什么好处？”

    “有些事，不传六耳。你再近前一些。”

    “哈哈哈哈，你个混球，我就知道，你想赚我。”浑麻一脸狠辣，手中鱼叉一紧。

    但昊江的脸上，依旧平淡。

    “刚还说了兄弟你胆色非常，能成大事。这般看来，也不过是个色厉内荏的崴货。”

    浑麻咬牙切齿，真恨不得立时一叉子了结了他。但听着这番讽刺，今夜里好不容易竖起来的威信，日后还想在这村里自成一体的野望，又不容让他就这样露出半点的怯意来。

    “你们几个天收的家伙，被雷劈成这等惨样，浑身上下连个遮挡的都没有。还能有什么好处？叫我过去，不是赚我，又是如何？”

    浑麻不好直接翻脸露怯，便只能用言语来化解。

    “身上有没有，能说明什么？只有那些正经人家，但凡有点好处，才宝贝似的随身带着。

    我们什么身份，浑麻兄弟刚才不是猜到了吗？”

    “什么身份？”

    昊江不语。

    “不过就是几个逃难的北人罢了。”

    昊江依然沉默不语，只是愈发玩味的看着他。

    浑麻的脸上严肃了起来。先前，他只是往那方面去猜测。后来，更是急着给他们扣帽子，逼着村老就范而已。但现在看起来，这群处处透着古怪的来人，似乎……真有可能，就是海上的那群人。

    “你少唬我？特么的，没见过海贼上岸，还带个婆姨的？”

    “是不是唬你，你心里有数。至于上岸带什么人……这并非是什么问题。”回答的语气，愈发淡然，这内中的底气，便显得愈足。

    昊江顿了顿。似乎是自言自语的一般。

    “妈的，要不是这次别有它事，没带物事。又横遭了这番曲折。会这般轻易折在你手里？”

    昊江的这些话，看似无意间，自己掀了底细。可正是这些话语，立时引来了这群村人的骚动。

    开什么玩笑，怀疑是海贼，是一件事。可真要是海贼……那事情，可就大了。

    海上的人，来来去去，常有的事。官府的三令五申，也常有的事。但沿海的这些村落，哪个村子，敢真的将人绑了，官府里送去。

    那些贼寇，别的本事尚还欠些火候。可一旦干上这刀口舔血的买卖，首要便是“义”字当先。如果兄弟们上岸一回，竟被村民无缘无故的绑去卖了，早晚，这个村子，男女老幼，一个都别想善了。

    浑麻有些怕了。而先于浑麻失控的，却是那些跟随而来的村民。此时早已叽叽咋咋，交头接耳。

    “妈的，真以为天上就能掉下馅饼来？还偏偏就砸在你们头上。自己也不想想什么货色，就敢太岁头上动土。”

    昊江虽然虚弱，但这两句话，却是说得中气十足。这些村民，此时被这断然一喝，那逆来顺受的历来，便也被勾了起来。

    “对啊，哪就那么多的好事，突然掉个女的到这光棍窝里来了。祖宗要能显灵，这唐家窝子，早也就发达了。”

    “我就嘀咕，这女的，也不赖。一路穿州过府，还敢从海上来，要不是有些背景，能这样安然……”

    “天呐，竟然是海贼！这下完了。”

    这些疑惑，全藏在众人心里。

    昊江话语一出，场内复又针落可闻，先前的交头接耳也都停下了。但那土灰的脸色，以及一个个飘来飘去的眼神，却还是暴露了他们的内心。就连站在一旁的桂儿和村老们，也都面色死灰。

    浑麻此时，真就头皮发麻。对方的种种，此时合起来想，那么多可疑之处，但确实海贼的嫌疑，无疑是最合理的解释。

    这时候，可就是他骑虎难下了。真要得罪了海贼，先不说身后这些人，还有没有胆子再跟着他干下去。真要硬着头皮动了手，日后这沿海一带，怕是再没他一个安生的落脚处了。

    可是，便不得罪，这会儿也得罪了。如何脱身？

    要真是平稳解决，事后如果这些海贼翻脸。坏了道义的，本就是自己，忤逆村老的，也是自己。

    只怕到时候，不待对方开口，村老并这群村人便要绑了自己，送给这些海贼，以图安稳。

    如何才能妥当？“妈妈的……还不如索性就……”

    浑麻思来想去，趁着这会，人心还未全部乱掉之时。已然打定了主意。

    “你……先生，方才所说的，算数么？”

    浑麻态度转变，武二倒先是急急看了昊江一眼。

    “当然算数。”

    紧接着。“我也是见浑麻兄弟，一身好胆，最是杀伐果决，是能成一番大事的人。

    今天的事，不出也出了。算是领教了兄弟的本事，很不错。就当这是个缘分了。既然如此好手，如果兄弟愿意一道，自然莫大好处。”

    “那不知，究竟是什么好处？”浑麻寻根究底，还死咬着。

    昊江听他这话，饶是如何镇定，也沉下了脸来。

    “好处嘛……你真的想听？”

    “先生不是说了，有这一场好处给我吗？既然是有，那我当然想要知道了。”浑麻一边说着，一边却慢慢的靠近了。

    面对昊江，背对众人，浑麻的脸上，带着狰狞的假笑。

    昊江也打起了十分的精神来，面对这越来越靠近的疯狗，片刻后，他也凝着眼，露出了一个阴寒的笑意。

    天地间，猝然一抖。西边上，那摇摇晃晃的日头，终于是落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