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隐约觉得，天才放亮，你们就开始忙碌了。”

    “那可不。你可真是细心。”回答的声音，竟然是村老。

    昊江心里一惊，原来在自己刚刚睡着时候，党凌云就已经清醒过来了。可是外间这样大的动静，自己竟然却不知道。

    “习惯了，睡得浅。”

    可能是因为夜里睡得还好的缘故吧，此时的党凌云，竟然十分温和的语气说话。完全没有那副咄咄逼人的锐气。这时候听她跟村老的交谈，竟是那般的随意、柔和。

    “这么早，你们都在忙些什么呢？”

    “哎，还能有什么？龙掌柜他们要的药材。”

    “我瞧着有好多，什么药材这么大的量。”显然，党凌云，一定是在那儿看了很久。

    稍停了一会，村老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是种很特殊的药材，叫着龙手。在我们这一带里，算药。但据说在城里，贵人们也将它作为一种佐餐的香料。

    这东西，有些刁钻，不但只长在靠海的山林里，还需要特殊的炮制手法。不是很容易。

    龙家先祖，便是以此起家。几代人过去了，也只从我们这几个沿海的小村里收货。

    那特殊的炮制之法，便是龙家上几代传下的。日子久了，便也都固定了，每年夏初的这个时候，都是我们备齐了货，等他们来收走。”

    “哦。这就是几代人的信任了。”党凌云所有所思的搭着话。

    “可不是。自我记事起，便跟着族中的长辈操劳这事。后来，我也成了村里的老人了。

    这一年又一年的，算起来小老儿我，也为这个啊，劳动一辈子了。”村老显得很高兴，话语里的感慨，更像是一种骄傲。

    “可是，这么早就开始忙，也不怕吵了龙掌柜他们吗？”

    “这就是姑娘所不知的了。大风一过，天空中的云雾也就散了，往后几日，指定是响晴的天气，头顶上啊，就变得无遮无拦。

    一会等着日头起来了，就是一整天毒辣辣的在上头挂着。想要凉快，便只能是等它下去。到了午间时分，热烘烘的一片，什么都干不了。

    所以，这个时候，要赶长路，就只能是紧早、紧晚。否则别说人受不了，就是牲口也挨不住。”

    “原来是这样。那龙掌柜他们，一早就要走。”

    “啊？”党凌云的问题，让村老吃了一惊。“姑娘……你们不一道吗？”

    党凌云笑了笑。“是要一起的，但还得等当家的决定呢。”

    她这句当家的，本意只是敷衍村老的说辞。可身后的数双眼睛，却都同时瞪大了起来。

    或许在他们这群人的印象里，所谓当家的。或者更直白的说，从女人口中说出了“当家的”的几个字时，就意味着那份特殊的身份关系，是得到了一种明白无误的确定。

    当然，这几人其实也都明白，党凌云的这话，定然只是随口所言。

    可是，即便是这般随意的话语，并不算得真。却在昊江心里，也还是暖洋洋的一片。嘴角到底是禁不住，挂起了笑意来。

    他随意的扭过头，只是下意识的想要朝着同伴们顾盼一眼。

    却见着另外的那几双眼睛，竟也同样齐刷刷的朝他瞧了过来。唯有武二还紧紧闭着眼，脸色平静，似乎仍然深睡未醒。

    昊江涨红了脸，想解释什么。但大家的目光又都十分知趣的，齐刷刷收回去了。

    见众人不动，昊江也只能是不动了。可是心里，还是狠狠地尴尬了一回。

    “那你们那当家的，有没有说要不要和龙掌柜们一道呢？”村老的声音里掩不住的焦虑。

    “嗯，昨夜里都决定好了。龙掌柜他们接着，我们也就随他们一道进城了。

    只是，昨夜还不曾将话说开，想着今晨在定。我们也没料着，会这么一大早。”

    村老显然是心安了下来，带着狂跳心脏的余波，语气都有些虚脱的味道。

    “一道好，一道好。像龙掌柜他们这样大旗号，走在路上才是安全。这一带，龙家商队，谁人不知？跟他们一起，能少不少的事。”

    话题聊到这里，也就该无话再说了。

    但党凌云不知是谈兴正浓，还是别的。又挑起了另一个话题来。

    “昨天那个小孩呢？”

    “啊？”显然，村老有些疑惑。

    “就是，叫桂儿的那个？今早怎么没见着他。”

    “哦，你是说桂儿。哎呀，不小了，那都已经是大人了。

    这会儿见不着，估计是还没睡醒吧。”

    “我看你们都是一家一户来交药材，还都分别记了斤两。这小桂儿，他家不用来交吗？”

    “嗨，他是个无父无母的。也不是本村的姓，没有田地，也没有林山，这种事，自然就轮不上他了。”

    “哦，这么说，他是个孤儿……”

    村老见党凌云对小桂儿好奇。原本，这些事，算是族里的一件丑闻，他并不愿对外人讲起。但这几人，估计以后也没什么再遇着的可能了。

    而此时，他也更愿意在这里多呆一会，等着昊江起来，再跟他搭几句话。

    更重要的，是想在这里看着。千万别在临行的时候，再生出些多余的事来。

    便将那桂儿的生事，当成一个笑话般，有的没的，都细细的说给了党凌云听……

    天光，就在这两人低声细语的交谈中。渐渐亮透了。

    先是钟老，年岁大了，估计前世的习惯。就这么横躺着，终究难受，装不下去，窸窸窣窣摸索着起了。

    然后，大家伙，连同武二也都陆续跟着起身来。

    村老的故事说完，众人大开了偏厢房门。又是一番的虚假客套。

    那村老早已吩咐了人，打了水来。众人洗漱完毕，昊江却是独自赶到偏厢去，与那龙掌柜的相商。而其余人等，则着两个小童，领着出去方便了。

    不多一会，那边的人，便就又来呼唤，请去就餐了。

    一顿饭，吃得早，也吃得急。

    饭毕的时候，笼罩着渔村的晨雾，都还没有完全散去。但整个马队，却已是整备妥当，就要出发了。

    龙掌柜站在村落的场院里，村老和昊江各在一侧。

    昨日种种，在居间人龙掌柜的调停下，算是全都遮过去了。昊江一方，武二神情恹恹，似乎伤重难支；而这小村里，躺下了两个，如今也还生死不明。

    但都就此揭过，互不追究了，自己的人自己着力医治。

    “昊江先生，此去必是蛟龙入海。得龙掌柜的器重，日后不可限量。小老儿祝您，早日寻着恩师，了却心愿。他日，也便安安心心，跟着龙掌柜的，飞黄腾达。”

    昊江对此，朝着村老抱拳致意。

    “也是不打不成交。此一事，着实给贵村带来诸多麻烦。仰赖村老宽博，不予计较，又这番费力款待，实在惭愧。

    叨扰已久，更多感激，都不说了，村老的恩典，自当铭记。这里头的诸多不快，便如龙掌柜所言，还请一并过去。便是许多不当处，鄙人代各位师兄妹等，给村老赔个不是。”

    说完，昊江深深鞠了下去。

    此时，诸事已了。像这种口惠而实不至的客套，昊江也是说得无比的光鲜。

    那村老闻言，老脸一红，颇有几分自得。嘴上说着不必，但却受得十分坦然。

    闲言已叙，便将分离。可就在此时，那场院的另一头。却鬼哭神嚎般，一声接一声撕心的凄喊。

    “不好了，不好了。浑麻死了……浑麻死了……”

    场中众人，听得这声报丧，原本的一团和气里，猝然中，便忽又降至冰点。各自神情一凝，再次紧张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