昊江都只是静静的听着。

    那四五个药商，风雨里瞎掰乱扯的这么一通，都进了他的耳里。

    风雨一弱，漫天的飘洒，变得细碎起来。

    别看方才还指点挥斥，最是人间清醒不过的几位商贾。这会儿却是急匆匆，唤了随行的脚夫。一刻也不停，又冲进了碎雨里。

    也不知道，这天色已晚，又还要忙着赶去何处。

    昊江等着掌柜的上楼，将那边都收拾妥当了，才唤他过来。

    “道爷，还需要点什么？”

    掌柜的近前，垂着手，毕恭毕敬的问道。

    昊江，已是穿上了那身道袍了。

    面对殷勤的掌柜，昊江却不说话，只是排出了三个大钱来。

    那掌柜的见到，直着眼睛，脸上笑意更浓。

    “跟掌柜的打听些事。”

    “客官不是本地人？”

    昊江笑笑，没有回答。只将那三个大钱，往掌柜面前推了推，掌柜的立时弓着腰，伸手接了。

    “要问什么？”

    “龙手的事情。”

    掌柜的明显迟疑了一下。

    “客官是卖方，还是买方？

    “有什么区别吗？”

    掌柜的微微垂着眼睑，片刻后才又睁开。

    “如果客官是买方，那好说。今年行情好，听说产量剧增，价格会很实惠。

    便是像客官这样外地来的客人，今年大约也能多少收一些，不至于像往年那样空手而回。您若是诚心要时……”

    掌柜先是比了个七的手势，随后又换成六的手势。

    “按往年的价，要多少货。您出六成，小的这边，还有些路子。”

    “方才你说，今年产量剧增。这是如何得知的？”

    “嗐，客官这话可就外行了。小店挨着这龙家货场，进进出出多少商队马匹，那些驮马上的物量，是丰还是寡。岂能看不出来。”

    “龙家不会造假吗？”

    掌柜的微微一愣，显然万料不到还有人能问出这种问题。随后像是看白痴一样的盯着昊江，掂了掂手中的铜钱。

    “怎么作假？五支商队，各往一方，遍及东直隶、浙江一带的海岸。还要在半月到一月内，必须回程。否则那生药，便全都毁在路上。如何作假？为何又要作假？”

    昊江这才信得实了。

    “刚才你说的是买方，那卖方又如何呢？”

    掌柜的直起了身子，一声冷笑。

    “原来你不是买卖人。”

    这回却是将那三个大钱，顺势都揣到了怀里。

    “若是卖方，你这是找错了地儿。给句忠告，不管你是否真有能耐，能将那生药按龙家的秘法炮制出来。

    但任谁都晓得，这杭州城里，正宗龙手，只有龙家一个商号。

    任何打着招牌私售龙手的……不是窃的，就是假的。捕住了去见官，官府里有赏，龙家也有赏。”

    那掌柜叉着双手，收在身前。看似恭敬，实则已傲慢之极。

    他倾下身，迫向昊江。

    “客人，还要往下问吗？”

    昊江只是想要打听些消息，却不防碰了这么个暗钉。只能是笑笑。站起身来，抖抖衣衫。拱着手。道一句“劳累”，便走下楼去。

    那掌柜的，在身后掐着阴阳的调子，隔空喊了声。“客官走好。”

    却也并未过多为难。许是也并不想多沾染这些是非吧。

    昊江回到小院的时候，众人都已回来了。

    刚好卡着饭点，热热闹闹吃完。大家又聚在一块，闲聊了好大一会。

    过程中，昊江见着党凌云，满面红光，嘴角抑不住的一层淡淡笑意。可整个人的心思，却又全然不在当下的话题上。

    “党姐，今天哪里游玩？”

    党凌云白了他一眼。

    “你别跟他们一样叫我，你一开口，就给你叫老了。”

    众人都哈哈一笑。昊江却是犯了难。不这么称呼，却又该怎么称呼？

    党妹？别扭。凌云？额，还不够这么亲近吧。

    “我今天特意去西湖走了走。没想到，竟然灵隐寺也在？”

    不顾昊江的纠结，党凌云自己却说了出来。

    “真的吗？”哪里都离不了的华生，又开始插话了。

    “当然是真的，我还求了个签？感觉好刺激。”党凌云颇有些自得。

    “求个签而已……难道你以前没有求过。”昊江有些懵了。这本不该说的话，也是张口就来。

    他的疑惑，果然又换来党凌云的一记白眼。

    “你不懂。”

    只有华生，仍然兴致勃勃的嚷着。

    “什么签，都说了啥？”

    “我是给大家求的，是上上签哦。”这么说着。真就从袖口里，摸出一张签文来。

    昊江只觉得诡异之极。他如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一个身着道袍的女子，大刺刺走进禅院中，却毕恭毕敬在殿前求了一支签回来……

    那究竟会是怎样的一幅场景。

    “我看看。”华生早将那方红纸抢到了手中。

    “谪仙历幻之相。上上吉。

    得遇龙门入世来，千灾万厄自为之。他日勘尽尘间景，还作仙霞入云去。”华生念了出来。

    “啊，这说的啥呀。俗不俗，雅不雅的。似乎连韵都没押上。啥意思？”

    “你管他什么意思呢？反正是支上上签，是个好兆头就行了。”

    华生无奈的挠着头。想了想，似乎也对。

    党凌云兴致很高。但其他的人，却很是疲惫。

    据说华生、武二三人一行，白日间去看了城墙。真就绕着这整个杭州城走了一圈。期间的几场雨，一个没落。已是困极。

    再说了一会，这江南雨夜又来，淅淅沥沥间，竟比那致幻魔音都催人沉眠。便就散了，大家各去安歇。

    次日一早，用过早餐，见着又是阴天。百无聊赖的几人，无事在身，已是显出一丝的萎顿来了。

    昊江走进钟师校的屋内，帮着磨好了墨。不知道如何就走漏风声，一群人围了进来。

    钟老提着笔，顿在桌面上，回头问询昊江。“写什么？”

    这个问题，确实很费思量。毫无疑问，昨天昊江发现钟老的这项技能。本着碰碰运气的想法，他还是想让钟老先给他写几幅，然后去找找姜管事，看看里边院里的那位主人，有没有这方面的雅好。

    成了最好，不成，也不打紧。实在不行，就捧了这些字，去大街上叫卖，总要撞个运气出来。至少比这样一天天窝在这小院里，什么也不做，什么都做不了的也好。

    以前忙的时候，总是希望能过几天哪种啥事也不想，啥事也不做的舒心日子。

    如今，真让自己遇着了，抛却了所有的负担，割裂了全部的社会关系，真正意义的无所事事，毫不劳心。心底里，却是无尽的慌乱。

    昊江沉默了半晌，仔细权衡着内中的几个选项。

    却不等他开口。华生早已充满智慧的对着钟师校说道。

    “换那只大笔，浓墨重彩的那种，能写出千钧之力的。然后来个‘天道酬勤’，肯定能一字千金。”

    毫无疑问，华生只是管不住他的快嘴。内心中，绝无恶意。

    钟师校似乎对这个提议，很上心。他捏着笔，拧着眉，仰起头来看着窗外的灰暗天空。认真的考虑片刻后，才犹疑的摇了摇头。

    “我觉得不成。这是南方，南方的话，我以为‘爱拼才会赢’这几个字才是最好的。”

    “不不不。”华生连忙摆手。“南方也分地域的好不好。这是杭州，‘爱拼才会赢’，那是福……”

    说到这里，他才意识到大家看他的眼神，都充满了特殊的异样。

    直到此时，那一脸严肃认真的钟师校，才猛然扯下紧绷的假面，舒畅至极的大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