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边嘛？”

    一个持枪的贼汉子，以枪作杖拨弄着前方的长草。

    这汉子走在一个半大的孩童身后，向前寻着出路，但打眼一看，此处树高入云，断枝满地，那些说不上名字的荆棘杂草更是无数。

    那孩童走在他的前方，草长的便足以遮蔽其半边的身子，稍不注意，他便可能跟丢这孩，但想了想，寨中还有人质，他定然不会逃跑，便又放下了心

    只是越走，他越是钦佩，这个孩童到底如何在这一片人际绝灭之处，寻到了出路。

    “是这边，这个，是小金，小金留下的迷阵。”

    王开总算是寻到了一处相对平整的阔地，看着脚下那些布置好且尚未散乱的石块，他便又想起了齐小金为带他们逃离付出的心血。

    望着迷阵，王开心下悲切，抹了一把眼泪，又只能鼓足精神，继续向前。

    他不会逃，他也不会寻死，因为现下能够救何婉莲的只他一人。

    这一切，都要从那日说起。

    ……

    那日，王开三人被那五个探路的贼兵带回了大寨，便急去大殿向寨主报功。

    王开被缚，口塞麻团，只有那个赵有财跟着几个贼兵跪在大殿下首，准备汇报探路的情况。

    赵有财微抬其首，向上睨视，却只见得一个冷生无息的大汉，坐在一张虎皮大椅之上。

    那寨主燕兆，脸阔却凹，颊上除了一把糙髯，却是没有半分血色，一双眼廓也是深凹而下，眼中更是浊色一片。

    也不知他炼的是什么功夫，看上去却似一个将死之人，可他却是那般冷生生的看着石阶下的赵有财。

    “寨主在上，小人赵有财拜上！”

    赵有财望着石阶上那人的一对浊眼，不住浑身一紧，那眼比起那些故作凶煞的贼兵可怕了不知多少，就好像那双眼里看着的不是人，而是成堆的尸体一般。

    “你，把你们如何逃出的事，再说一遍。”

    燕兆说的极为冷生，话语中更无半点情绪。

    赵有财疑惑的看向了一旁的持枪大汉，那大汉却不去望他，赵有财仿佛在问，我不是已经给这位说过了嘛？

    无有办法，他便只能发着颤，将预先想好的话，又说了一遍。

    “寨主大人，鄙人乃是那孔家寨的一名奴仆，因无法忍受那没日没夜的屈辱与鞭挞，便与文生哥一同策划了这次的秘逃，所幸天不绝人，我们便一路逃了出来......”

    随后他又将齐小金是如何做的准备，如何找到的逃亡路线，一并安在了自己身上。

    一旁说不出话的王开，见他口中妄语，便不断挣扎，呜咽不停。

    燕兆瞥了王开一眼，却没令人松绑，只是面目僵冷的望着赵有财。

    “你，说完了吗？”

    赵有财见这寨主不为所动，神思急转，一双油滑的眼珠来回转动。

    “禀寨主，说，说完了。”

    燕兆看向一旁的高头大汉，再问。

    “逃出来的，还有一个是吗？”

    郑大武一步跨了出来，一只手搭在脑后，毫无所谓的说。

    “头领，那崽子被我杀了。”

    燕兆朝前微微探出了身，冷目问道。

    “为何要杀。”

    那大汉被这一问，问的心中发毛，他不知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事，便立刻指着跪着的赵有财说。

    “这小子给我说，另外的那个崽子是顺路带出来的，我寻思反正主谋是他和那个被捆起来的，那密道该如何走，有他们两知道便足够了，没用的那个，我就杀了。”

    燕兆浊眼之中，却是精光闪烁。

    他一边听，一边观察着赵有财的神情，还有不断发出动静，挣扎着的王开，他心中便有了数。

    “那女的又为何不杀？”

    “他，他说，那女的是那个崽子的那个，如果杀了怕那崽子寻死，所以就留了那女娃娃一命。”

    燕兆问完，抚着下颌的黑须，那张老厉的脸冷冷的打量着赵有财。

    随后他冷冷一笑，望着赵有财说。

    “小子，你很聪明。”

    这话说的突兀，在场众人均不解其意，有人便以为这是寨主在夸赞赵有财逃生的智谋。

    赵有财不确定心中所想，所以只笑呵呵的抬着头回了一句。

    “谢，谢谢寨主大人，小人愚痴，只是为了逃命，不得已而为之！”

    燕兆的手指敲击着大椅，望着赵有财的神情却是有了些变化，变成了探视的神色，视乎想将赵有财里里外外看个遍一般。

    “小子，你不只聪明，而且还很沉稳，不过，在本座面前，说了谎的，都已经死了。”

    赵有财神情一震，满目的血色尽失，不可思议般的望着燕兆。

    “你听着，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只能再说一次话，告诉我，我为什么要留下你。”

    赵有财突然匍匐下身，大声呼喊道。

    “寨主大人在上！小人为活性命斗胆撒了谎！小人不识那来路，但小人有那孔家寨五大营的地图和兵力部署！请寨主绕了小的一命，小的愿以这条贱命，为寨主大人效劳！”

    燕兆听及此言，第一次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冷笑，望着赵有财，缓缓开口道。

    “你，有用，我不杀你，但能活多久，能活成什么样子，看你自己。”

    忽然间，如一阵冷风袭身，赵有财眼中精光大盛，望着那燕兆，他竟然是不自控的流出了泪。

    自入的这殿中，他便觉得这大座之上的人深不可测，心中便有几分忌惮，那知他又仅仅是在只言片语间，便识破了自己的谎言，自己便已经是大惊失色，骇然不已。

    这畏惧和恐惧刚刚从心头升起，他却说，能活成什么样子，看我自己？

    他明白了，他完全看明白了我，他明白我上这山寨来，不是仅仅想吃口狗饭，过那人不如狗的日子。

    他明白了，所以才无所谓我撒的谎，因为他觉得，老子也许有用！他也知道老子想要什么！

    哈哈哈哈，老子这辈子以来，终于遇到了这第一个懂老子的人！

    而且还是这么威严强大，令老子敢到害怕的人，老子要卖命，老子要好好的卖命，然后有一天......

    赵有财不禁想到了他前世遇到的那个，手把手将他提携起来的大佬。

    他因那个大佬从一个街头混混成了一方地霸，他崇拜，畏惧那个大佬，然后有一天，他亲手埋葬了那个给了他一切的人。

    ……

    “寨主大人在上！小人赵有财往后赴汤蹈火，定以命报这知遇之恩！”

    他说的是知遇之恩，而不是饶命之恩，又或者是什么别的恩。

    那燕兆便点了点头，对赵有财明白了自己的鞭策，他感到很满意，便对身旁的一个下人吩咐道。

    “把他，带去找军师，再给他单独安排一间住处，吃的和蓝旗营一起，至于月钱，等灭了孔家寨再定。”

    方才的鞭打，使得这立马到来的糖果变得甜美异常，赵有财一路笑着被带出了大殿。

    ……

    郑大武满脸惊诧的看着赵有财大笑着离开了大殿。

    他不明白，他什么都没明白，刚才短短的几句话为何就让自己的首领接纳了这个半大的小子？甚至还要给他住处？

    他便愤愤的问了出来。

    “头领！不，大哥！这，这是为什么呀？”

    燕兆有些鄙夷，但更多的却是恨铁不成钢的的神情看着郑大武。

    “蠢货，你们几个废物，甚至还不如一个孩童，本座有时候，是真不知养着你们做什么？”

    这话说的极重，那大汉噗通一声便跪下了。

    “属下，属下做错了什么！有何责罚属下都愿承担，只是让属下死的明白些！”

    燕兆发出了深长的叹息。

    “杀你，是我不公，但是惩罚是要的，我便说与你听，你们几个也都一并听着。”

    郑小武，范有元几个贼兵，也是浑身发颤，一并跪了下去。

    “你杀的那个，才是策划逃亡的主谋。”

    郑大武双目圆瞠，满面疑云。

    “那油头小子才是被顺路带出来的那个，至于他为何以话诓你，是他害怕自己没了价值，会被你杀，至于这被他留下来的两个，是他献上，用去带路的。”

    只寥寥数语间，燕兆便将赵有财一路的作为道了个明明白白。

    ……

    那日，赵有财见齐小金一行出现，便立刻明了，若是知道密道的人不止一个，这些贼兵定然不会尽数带回。

    他便立刻做出了判断，必须有人献祭，自己才能活。

    可这个献祭的对象是谁呢？

    他抬头看着三人，王开憨直他不惧，何婉莲不过一个女娃娃，他也不惧。

    唯一活着会威胁到他的，便是这一手策划了逃亡的齐小金。

    齐小金聪明，这种聪明让赵有财感到害怕。

    所以他当即打定了注意，那个唯一要死的，便是这一路带着他逃了出来的“救命恩人”齐小金。

    至于他为何又以言语诱导贼兵，让他们留下了王开和何婉莲的性命，自然是他不愿意做那带路人，重返孔家寨之故。

    “那！那小子从未想过带路寻密道？”

    郑大武惊声问道。

    “带路？本座问你，若是那带路人带完了路，你会怎么行事。”

    “杀，杀之了事......”

    “你知道，那个油头小子当然也明白。”

    郑大武开始回忆起那日的一点一滴。

    赵有财从发现齐小金一行，到如何与他们几个说话，又如何在只言片语间，诱导这事一步步的朝着现在的方向发展，他竟然只是用了那眨眼的功夫。

    郑大武第一次觉得一个区区的孩童竟然是那么的可怕。

    郑大武又转念一想，满脸惊色的看着自己的寨主。暗暗道。

    “不！更可怕的是头领，他刚才只是问了几个问题，便将那小子的心思摸了个透，这两个人都太可怕了。”

    ……

    “头领！属下还有一事不明！”

    “说罢。”

    “那日，这姓赵的小子先是独自一人来寻我等，难道他能预见，能与他的这几个同伴再见不成？若是不能再见，最后带路寻道的人，不还是他自己吗？”

    “哎，若你们能自己动动脑子，我这张大椅，也不会坐的如此难受。”

    燕兆对于跟了自己数十年之久，如今却仍然未能居高位的郑大武，感到有些失望。

    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或许正是因为这郑大武没有心思，自己才愿意留他到现在，便又感到有些欣慰吧。

    “听着，那小子原本的打算，大概是先以知道秘道为由，让你们把他带上山来，面见于我，看我会如何处置他。”

    “随后，他便会谎称自己忘记了来路，只记得大概的方位，让本座另派他人寻路，若是本座强令他带路，他便会以知道孔寨的兵营部署为由拒不前往，并以此保命，现在你明白了吗？”

    “明，明白了。”

    “好了，下去先领五十两，算你们把人带回来的功，再去领五十鞭，算你失察的过，去吧。”

    郑大武抱拳告退，心中的惊颤却并未平息。

    可他却仍有一点不知。

    那赵有财自上的这山来，自己的谎言会如何被识破，识破之后，山寨的主人又会如何看待自己，他也一并想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所以他才刻意撒了一个只要王开开口，便会被识破的谎言。

    赵有财深切的明白一点。

    如果只是带路的价值，别说混进山寨得到赏识，恐怕连活都是活不下去的，所以他才安排了这一出戏码，体现他真正的价值，并也顺利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一个机会，一个被人赏识的机会。

    燕兆自几人走后，只片刻便已明白，赵有财不仅仅利用了他手下的兵，还利用了他，枪王燕兆......

    这一天，一切只皆因赵有财临时起意而起。

    可这，不仅仅彻底改变了他的命运，也将彻底改变两个山寨数千人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