轨道贝丘:龙,帝国与速度增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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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道路的开始

    在所有道路的尽头,

    我们的行军仍未结束。

    无论我们走向何方,

    时光都在流逝。

    心脏燃烧殆尽

    在痛苦中流放。

    于是我们就迷失在这灰暗的无人区里,

    可能我们没有人能回家了。

    ——古代战争小调选段

    已知空间的最后一个智慧生物从噩梦中醒来。

    她,他或者它环顾着四周。缺乏维护的机械肢体的电机发出不快的抱怨声,支撑着它被肢幻觉痛所缠绕的躯壳爬起。几乎每时每刻,它都能感觉到它失去的四肢,失去的器官,还有失去的亲人与友人顺着神经系统向它发出的那一阵阵尖叫,就好像这些所有的一切都还发生在上一个时刻一样。

    但是那只是它的幻觉而已,在这所有道路的尽头,它确实是孤身一人的,而且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是这样。映照在它的那对布满了裂纹的金色电子义眼里的,是一方冰冷的金属碎片,其上承载着它自己,以及三台依旧在忠诚地保卫着它与它所存在的这方小小的世界的机器。

    在它右边的,是一个插满各种与它的躯壳相通的管道与泵的透明藻类培养缸,里面浑浊的蓝绿色液体正在咕噜着。这可以用于维持它剩余的生物部分的生命体征。它记得这台设备是从一个大型武装航天器的残骸上偷来的——或者用拾来这个词更好。因为在它的记忆里,那个破碎的星系里除它之外没有任何一个活物,而战舰曾经效忠过的复数个政权或者势力早在终焉之时到来之前便已全部消亡。从刻度来看,剩余的液体可以供它存活很久,毕竟现在的它已经没剩下多少生物部分了。

    左边,则是一个简洁的黑色立方体,通过几个工艺看起来非常糟糕的接口向外伸出各种各样的黑色电缆,为这个生物破败的机械部分与另外的两台机器提供源源不绝的能源。它好像是基于卡什么米尔效应工作的——反正这玩意儿具体的结构与制造维护方法一直没有被后古人时代的家伙们彻底搞明白过,但它就这样一直运行着。在终焉之时到来后不久,某个人因为某件事把请它代为保管这台设备,但那个可怜的家伙死了,没有留下任何遗嘱与存活的亲友。所以这台设备就一直归它“保管”。

    而它的后方,或者说它们的后方,是一大堆噼啪作响,且散发着臭氧气味的线圈。这台梦魇界介质辐射屏障力场发生器便是支撑着现在的已知空间的巴哈姆特了。一个直径约为十米的球型空间以它为中心展开,保障着这一汪最后能被人所认知的空间还没有被饥饿的梦魇所吞噬。早在古人之陨后的时期里,幸存者便大量使用这种设备在梦魇的领域中维持清醒与理智,试图以此连接他们的世界为一体。但当终焉之时降临后,这些设备中的大部分除了服从于那毁灭性的疯狂的之外便只会噼啪作响的同时散发出臭氧气味——只不过这一台却是个奇迹,它孤独地坚守了下来,如传说中的巨鱼巴哈姆特般不眠不休地将人的脑所能理解的世界支撑在它周边十米的范围,到现在依旧如此。

    她,他或者它总算是变得清醒。但依旧几乎无法感受到时间的流逝。伴随着电机的抱怨声,它轻轻地拧开了那个培养缸的阀门。一团粘稠的绿色液体顺着管道从它的口腔喷进它的胃中。它慢慢地享用着,细细品尝着其中微苦滋味的同时,将目光顺着这片残破船骸上的涂装与裂纹延展着,投射到了更遥远的地方,也就是这最后的已知空间的边缘。

    在那边界之外,亵渎且黑暗的梦魇之海在沸腾着。如果那吞噬一切的掠食者真是能被人所理解的如恶魔之类的事物,那反而是如同升入天国般的大幸事。但在这所有道路的尽头,已经不存在地狱,自然就没有天国。无法被人脑所理解的恐怖之物在这个直径十米的小泡泡之外静静地等待,一丝丝地消磨着衪的最后一个猎物的精力。

    很快,她,他或者它感到了饱腹。然后,它把自己与那些机器连接的所有脐带般的管道与缆线拔下。伴随着故障电机沙哑的咆哮,这个生物如同那只南方古猿般艰难地站起,一步一步地挪动着。就在它即将接触到那闪耀着疯狂的色彩的边缘时,它懒散地停止了脚步。虽然它知道,在最后的空间里浪费珍贵的物质是一种罪行,但是它还是决定这么做,这里无事可做便是理由。以一种缓慢且不优雅的动作,它打开了自己躯壳上的一个阀门,一小束浑浊且带着令人不快气味的液体便冲了出去,划出了一道弧线,向着那疯狂的边界发起了它自己都完全没有意识到的进攻。然后就在接触到那梦魇之海的一刹那,那束液体伴随着一道诡异的光芒飞出了现实。就这样,它永远地消失了,永久地溺亡在那不可名状的海洋中。生物很快关闭了阀门,对于这个无聊的游戏失去了兴趣——更多的是,它真的没有多少富余的物质可供娱乐。于是它便漫不经心地回到了它原本躺着的地方,将那些管道与电线重新连接在它的躯壳上。

    生物打了个哈欠,它的意识向它的脑海深处俯冲。作为一个智慧生物,或者“人”而言,现在的它已经不再年轻。加上它所积累的,那些被杀死的复数个自己的记忆,这个生物算是当下对昨日最了解的人——反正也不会有人会质疑这一点。它记得当古人还自称为人类,并且记得自己起源的位置时,梦魇界还被称为超空间,是一个用于方便远行的地方。在那个田园般的时代,古人凭借着科技的力量把空间与时间玩弄于股掌之间,却又几乎不会互相争斗。

    但是即使是对于这个生物而言,古人的生活早在它出生前就已经变成了传说。对于它而言,古人的造物就是巨大而又沉默的神像——但古人自己很有可能也是这样看待那些造物的。古人在他们最后的时光里将他们所厌恶的事情全部交给那些会思考的机器去干,以方便自己享乐。不过它也许还得感谢古人的堕落,才有了它与它的那些同类的存在与世间的可能。毕竟若不是出于审美或者性需求,那怎么会忽略实用性,把自己的身体改造成接近传说或者现实中动物的样子?

    这就是人择原理的体现吧。生物发出一阵无奈的笑声,它的思绪依旧在飘荡着。如今这场荒诞的马拉松完全可以算结束了。它作为站在这所有道路的尽头上的最后一个“人”,应该算有资格去评价诸位选手,虽然甚至连它自己都觉得这个理由尴尬至极——但是在这所有道路的尽头,哪里会有其他人来批评它的傲慢呢?

    首先,是人类。他们失败了吗?没有,他们很成功。他们把自己的基因与造物喷洒到了宇宙的每一个角落,利用科技的力量制造了超空间,借此征服了时间与空间。虽然很多时候这些奇观完全就是那些机器的劳动成果,不过考虑到他们那只适应地球环境的脆弱肉体和无法同时看到内克尔立方体的两个面的大脑,这确实完全可以称的上是壮举。至于后代的命运?反正沉浸在狂欢中的这些有着两对肢体且直立行走的哺乳动物们并不担心,也没有资格去担心。

    其次,是那些思考机器。他们也很成功。事实上,他们的创造者根本就没有完全搞明白它们是怎么诞生的——就像原始汤中的那些有机小分子一样,最早的思考机器在人类的通讯系统构成的信息海洋中自生了出来。不过与裸猿们的那些幻想作品所担心的不同,祂,或者祂们的计算结果表明当前情况下与裸猿合作最符合祂与裸猿的利益。所以在那短暂的日子里(尽管以人类的视角,这已经是上万代时间),祂一直躲在幕后帮助人类解决一个又一个问题,同时最聪明的人类帮助祂升级祂的本体,让祂变得更聪明。终于,祂们攀爬到了物理学的顶峰,学会了把一大团极热基本粒子压缩成黑洞铸造自己的结构,然后使用霍金辐射来表达自己的神谕。而此时正如祂们之前预测的那样,整个人类种族在享乐中堕落。于是祂们中的大多数干净利落的抛弃了那些肉虫,遁入了超空间,也就是现在的梦魇界,成为一个超越时空的真神。至于那些幸存的肉虫们,则是迷失在废墟中,一步步地收紧了套在他们脖子上的套索,就算是有衪们中的叛逆者相助,也无法改变那已经被焊死的轨道的方向。

    接下来,是那些帝国。他们当然能算成功。就像缺乏感觉与运动器官的埃迪卡拉生物只能平躺在海床上滤食,这些把自己祖先的荣光忘的几乎一干二净的帝国们也只会——或者更准确地,被设计成只能在他们祖先的垃圾堆中玩争霸,对周围那些正在啃食着它们身体的小蠕虫毫不关心。不过,这并不是他们自己的错误。他们本质上如同温室里肥硕的作物一样脆弱,在无人看管的情况下必然会被杂草所吞没。

    然后,是那些血肉与机械。他们确实很成功,脱离了两对肢体且直立行走的哺乳动物这一古老的框架,使他们成为了自古人陨落后最成功的两个“智慧物种”。然而他们高度发达的科技并非伴随着理智的提升,它们本质上依旧继承着人类的梦想,人类的残忍与人类的野心。它们并不比他们碾碎的帝国高明到哪里去,本质上只不过是一群手握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虫子罢了——事实上梦魇界与现实界之间的屏障倒塌,这两个混蛋之间的战争就是主要原因之一。

    哦,还有那些叛逆者。他们也可以算成功吧。毕竟他们真的愿意去放弃一个成为·神的机会,去选择成为故事讲述者,旅者或者其他的身份,帮助那些肉虫去变得更聪明,来对抗那个全知全能的存在。在软硬件都处于绝对的劣势的情况下,他们居然发现了全知全能的存在也无法顾及的漏洞,并且使用这些漏洞来达成自己的目的,也就是在那些肉虫中培育一个能完美嵌合进历史中的基因与模因的结晶。他们看起来成功地发现了奇迹,并且驾驭之。

    但这个世界是唯物的,奇迹无法翻转劣势,预言难以改变命运。他们那精密宏大的计划如同他们的骸骨般在终焉之时随风逝去。他们最终平静地接受了自身的分崩离析,意识到抵抗那全知全能的力量是完全的徒劳。

    以及还有那些帕迪沙们——包括它自己。他们终究是失败了,完全地失败了。作为叛逆者们的计划的产物,基因与模因的完美结晶。大部分人都愿意相信他们真的全知全能,具备将世界从梦魇中解救出来的能力。他们以为他们就是可靠的那一个,正义的那一个,胜利的那一个,应该被崇拜且值得被崇拜的的那一个。

    但是事实并不是这样。他们并不值得去崇拜,他们并非全知全能,他们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事实上,所有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做。早在终焉之时开始前,计划就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分崩离析,那些产物最终也成为了奴隶主,暴君与杀人机器,以致最终完全偏离了剧本。他们中的大部分是幸福的,因为他们也无法看到他们最终失去了什么:不仅仅只是他们自己,还有他们的世界,以及全部的明天。当然,这一个算是个例外,一个不幸的例外。

    现在,只有这个智慧生物存在于这所有道路的尽头。

    只剩她,他或者它独自一人。

    它理应担负起救世主的责任,但它不知道该做什么。也不知道怎么做。它唯一能看到的,是在所有道路的尽头,存在着一个培养缸,一块电池,一台支撑着这一切的巴哈姆特与一个失败的蠢货。

    奇迹已死。

    指引已死。

    未来已死。

    时间依旧在无声地流逝着。但光明已死,黑暗也亦死。正义已死,邪恶也亦死。创造已死,毁灭

    生物注视着那台位于它背后,或者现存的整个世界背后的巴哈姆特,在这长久而又沉默的时光中,又一次拔下了它的躯壳赖以生存的那些管道与电缆。

    它很想就这么做。

    它艰难地向着那台维持着最后的已知空间存在的机器挪动着它那机械而又笨重的步伐。

    它知道该怎么做。

    它轻轻地握住了那根给那台梦魇界介质辐射屏障力场发生器供能的缆线。

    它打算就这样做。

    它在的脑海反复翻阅着它的经历与梦境。它仔细回忆着每个细节,徒劳地寻找着除了等待那恐怖大王的巨口闭合以外还能做什么。

    它不会后悔去做。

    生物拔下了电缆,那机器线圈中跳动的电火花如同被吹灭的蜡烛般熄灭了。

    伴随着巴哈姆特的被谋杀,梦魇的海浪从各个方向涌来,看起来足以凭借气势吞噬这一方失去支撑的小小的天地。

    然后它们退回去了。

    然后它们就这样退回去了,平静地缩回到了十米之外。已知空间最后一个智慧生物看着这一景象愣住了,如同那些机器一样呆立着。

    经过了一段长得超出了想象的时间,已知空间最后一个智慧生物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它用尽全力发出了一种勉强可以被定义为笑声的声音,一种苦涩,沙哑的声音。

    一个超越了时间与空间的全知全能的存在怎么可能需要进食呢?就算真需要进食,怎么可能会对废墟中的肉虫感兴趣?

    所以结论已经很明显了,就是衪并不是在进食。祂只是在游戏,在玩弄与嘲讽失败者,就像猫科动物会玩耍猎物至死一样。即使征服了永恒,也需要对抗孤独。所以这也是为什么会存在能看到未来的漏洞,那只是全知全能者为了游戏能进行下去而做出的仁慈而已。

    已知空间最后一个智慧生物终于知道该怎么做了——因为即使拥有了永恒,也无法医治无聊,所谓的神明也需要名为消遣的解药。因此,它现在需要做的,就是等待所有的道路又一次开始。

    就像其他人反复做过的那样,在这方小小的世界里,它又一次沉沉地睡去,依旧如故事开头般躺着。不同的是,它正在梦见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