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学士
与此前审问卫登不同的是,此刻段然在讽刺了一番焦甫以后,并未深究,而是将他二人晾在一边,不久以后,又遣刘全将他们押至范疆处软禁起来。
对于这里面的蝇营狗苟,从卫登那里查到症结所在、了解个大概即可,段然为持节大使,焦甫贾操亦为持节大使,由于先后之序,段然确实有权节制卫登,但与焦甫二人,并无统属关系,他无权、也不需要对他们进行审问,至于查实清楚、处置罪臣,则是邺城方面要做的事情。
眼下的重中之重,依旧是与契丹的谈判,接下来的几日,乙室跋度一方面与乙室咄尔讨论内部利益的额划分,一方面又以现任大夷离堇的身份,与段然进行两国之间的磋商,着实忙得心力交瘁。
不同于乙室跋度言语间一以贯之的大开大阖,乙室咄尔的表现却很矛盾,在与段然一同到夷离堇大帐中谈判之时,他可谓是分毫必争,从不放过一点可以得到的利益。
但出了营帐,在毫无根基的捺钵,他却如一杯弓蛇影之辈,始终躲藏于登州兵马的营寨之中,不敢擅动。
捺钵外围不远处,当初拼死将他送他出逃的武士们,尸体依旧如石柱玉树,被栽种在坚硬的冻土之中,这时候的东北大地仍未吹起春风,他们估计还要曝露好些时日,而乙室咄尔,却只敢在帐内设坛遥祭。
段然不免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决定,乙室咄尔看起来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至少对于夏国来说,控制他的难度要远低于乙室跋度,但他真的能斗过乙室跋度吗?段然不希望几年以后,此次的谈判成为一纸空文,东北大地再无乙室咄尔的名号。
就这样,乙室咄尔虽据理力争,却也在节节败退,三方之间的拉扯足足持续了月余时间,依旧没有定论,而这种拉锯,则被终于抵达的邺城官员打破。
礼部司员外郎秦爽,与幽州都督府录事参军柴巨联袂而至。
夷离堇大帐之中,面对段然的话,乙室跋度和乙室咄尔两人都依旧默不作声,眼见着仆从将酒食送入帐内,两人又各自叉起一块羊肋排,拿出匕首就要削肉而食。
“过来吃!”段然盘腿坐在地上,伸出腿来踹了刘全一脚,这个动作看起来很滑稽,但众人也都没有反应。刘全将身子挪到毯子前,段然指着他道:“两位竟然无话可说吗?那我这不争气的家仆,他身上的伤谁来给个说法?”
乙室咄尔放下手中羊排,咬了咬牙,对乙室跋度说道:“给我三个石烈,外加辽西之地的归属,我保叔叔可以把夷离堇做到死,夏国的大王在侧,我绝不反悔!”
“不行!”
“不行!”
乙室咄尔的话说出口,不仅是乙室跋度,就连原本准备看戏的段然也都当即出言否定,乙室跋度见状,伸手请段然先说,而段然也伸手示意乙室跋度将话说完。
“辽西不能给你,石烈好说。”乙室跋度饮了一口浊酒,接着说道:“我给你五个石烈,乙室部你可以拿走三个,另外两个我会知会述律部和吐扶于部,述律延宗和吐扶于设还不敢违逆我,但能不能接得住,要看你自己的本事。”
乙室咄尔闻言,心中便开始盘算起来,述律部为契丹西面大部,吐扶于部则在北,以此看来,他能从乙室部拿到的三个石烈,除了自己原本的一个以外,乙室跋度许诺的那两个,应当也在西北,而他自己的那个,则在辽西。
乙室跋度分明是不想与他交易。
正在此时,却听帐外一阵嘈杂,片刻之后,焦甫、贾操二人联袂而至,看见段然便连忙行礼,而段然见到他们,心中却颇为不悦,又踹了脚刘全说道:“你去与几位大人散散心。”
就这样,焦甫二人连头都还没抬起来,就被刘全半扶半架地带出了大帐,官服也被抹上了成片的荤油。
几人走后,乙室咄尔便再度开口:“叔叔这是不想和侄儿好好谈了?”
“你的要求太过分了。”乙室跋度面无表情地答道。
“是侄儿过分,还是叔叔做得过分?本来到了今年,侄儿是该坐在叔叔这个位置上的!”
乙室咄尔也怒了,此番话正是戳了乙室跋度的痛点,乙室跋度闷哼一声,说道:“我的条件不变,甚至还可以让你做我契丹的于越。”
“好!”乙室咄尔果断答应道:“可以,但是述律部和吐扶于部的两个石烈,要叔叔你亲自去拿,你还要帮我把部众迁到辽西来。”
“我说了,辽西不能给你!”
乙室跋度拿起削肉的匕首,重重地砸到毯子上。
乙室咄尔却不怕他发狠,也只哼了一声说:“叔叔是担心侄儿坏了你平州的生意,还是怕侄儿带着辽西投奔渤海?”
听见这话,乙室跋度看了他一眼,随后又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段然,便淡淡说道:“你能讲出这样的话,正说明我坐这位置坐对了。”
随后乙室跋度又说道:“我的条件可以慢慢商量,你和象山必须回契丹。”说话时,他看向了段然。
段然也始终面无表情,此时开口说道:“乙室象山已经去了大夏,咄尔兄原本就是要回契丹的,夷离堇不必多此一问。”
乙室跋度闻言,不由得闭上了双眼,心中泛起许多无力来,契丹各部在他的治理下,如今越来越壮大,但在强大的夏国面前,依旧只是蝼蚁。在身份上对自己有威胁的两个人,夏国可以自由决定带走谁、留下谁,而自己只能选择接受。
这时候他不由得想到,若在十年后、乃至百年后的某一天,当契丹有变时,象山或者象山的某个子孙,会被夏国送回来,成为统领八部兵马的大夷离堇。那时候,那个人,穿的还是契丹服饰,还会说契丹话吗?
段然当然不会给乙室跋度喘息的机会,他接着说道:“辽西之地不属于你们任何一个,夏国要在白狼水畔设营州,夷离堇,以后你的生意会在营州做。”
“营州是契丹百姓休养生息之地,大王这是要我们背乡弃土吗?”
“是夷离堇没读过书,还是寡人没读过书?况且,营州的事,恐怕也不需要读书吧?”段然轻蔑一笑,说道:“早在八百年前,营州便是我中原国家的土地,一百多年前曾被高句丽短暂占有过,其后便一直从属于我夏国,与契丹有何关系?三十年前,契丹趁我国与南荆争斗之时,窃取营州,那时候寡人还没出生,但夷离堇该是亲历者才对,这难道要寡人来告诉你吗?”
随即,段然也拿起毯子上用来削肉的小刀,把玩起来,“契丹窃取营州之时,我朝抽不开身,因此并未问罪与尔等,但今日荆国已灭,夷离堇难道还没有自知之明吗?”
接着,段然也学此前的乙室跋度,将匕首重重砸到毯子上。
“辽西之地夏国不会要太多,契丹依旧能有到辽河渔猎的道路,但从平州推到白狼水,是夏国的底线。”
说完话后,段然站起身来,拂袖离去,乙室咄尔见状,也随段然离开大帐,他的亲信在此前的暴动之中已所剩无几,不敢再与乙室跋度单独相处了。
刘全、焦甫、贾操三人,已在夏国使者营帐之中等候,此时均一言不发。帐外则多了许多新搭的帐篷,留与范疆的兵马屯驻。
段然行至帐中,径直坐到主位之上,吩咐刘全去叫范疆,又让焦甫二人为他准备笔墨。
一直到傍晚,帐内都是异常的安静,段然将写好的三封信函交给范疆,“派个腿脚快的人,自陆路去邺城,这封信送去魏王府,这两封送到秦王府。”
眼见着范疆得令而去,段然便转头去看焦甫、贾操二人。
“焦大人,我没记错,这趟差事是你主动请缨的吧?”
“臣,知罪。”
段然见此,总觉得这话好像在哪儿听过,一时间语气颇含愠怒,“鸿胪寺的作风真可谓一脉相承,做事的时候胆大手黑,事发了,又一副猥琐模样。”
“焦大人,你说是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