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兵部右侍郎江安被请到了靖安司后，便再也没有出来过，半个月的时间，靖安司再度传唤了近十位当下、或曾经于兵部任职的在京官员，他们同样一去不返。

    在段林的操作下，兵部几乎为之一空，到了八月朝会，兵部的队列里，尚书王通领着残存的零星几位低级官员，疏疏落落地拱手而立。

    殿陛之上，皇帝段言一脸惊诧。

    “王卿，兵部这是怎么了？朕也未曾受到如此多的告病折子啊？”

    不待王通回话，案子的主办人段林从队列中缓缓走出，口称吾皇。

    “启禀陛下，前阵子，靖安司与定一库破获了一桩走私大案，与兵部有不少纠葛，因此儿臣特地将诸位同僚请到了推事院，逐一问询。”

    “有这样的事？”段言照旧佯装不知。

    此时秦王段峙也站了出来，说道：“确有此事，定一库此时也正在核算涉案金额。”

    段言却一脸不悦，愠声道：“即便如此，也不该扣留诸位臣工，乃至朝会都不能参加，你们两个做得过分了。”

    “陛下，毕竟是走私案，尤其在账目中，居然还有兵甲粮草这样的军需，其涉案金额之巨，影响之深，实在不容轻视。儿臣与四哥都认为，非手眼通天者不能主导此案，其利益网络，更是深不见底。若只是问问了事，不加隔离，难免会有串供之嫌疑，届时再想切中病灶，实在难如登天。有此考虑，才不得不出此下策，望陛下见谅。”

    “军需？”段言作狐疑状：“你是说，有通敌之嫌？”

    “不排除这种可能。”

    “这这这，若是如此的话，还真是件大事，你们放开手脚去办，但一定要快。”

    “是。”

    段言看向百官，眼神于众人之间逡巡，终于落定在王通身上。

    “朕很痛心！当年，你我君臣一体同心，为国事殚精竭虑，苦日子熬过去了，本该是共享天下太平的时候，难道这就是你们庆祝的方式吗！王通，这就是你带的队伍吗！”

    随着段言的厉声喝问，王通也赶忙走了出来，拱手道：“陛下，臣以为，此事还需商议。”

    王通的话说到一半，段言便直接开口打断：“商议什么？朕的新法刚刚颁布，天下人的眼睛都在看这儿我们，你是要朕徇私枉法吗？”

    “非是要陛下枉法，臣只是心有疑虑，这案情到底是什么样子，属实尚未可知，如此多官员被隔离，难免人心惶惶，三人成虎，说出什么来都不为过。况且，他们被隔离，这兵部的政务该如何处置？”

    “案子到底是什么样子，朕自会让有司进行查办核实。”随后，段言呼唤道：“连宾！”

    “臣在。”连宾随即应声而出。

    “他们两个毕竟还是毛头小子，你要从旁协助，保证手段无违律法。”

    “臣领旨。”

    “乔焕之。”

    “臣在。”

    “兵部的事情，劳烦你协同王卿一同处置，不可怠慢政务。”

    “臣领旨。”

    连续呼唤了两员大臣，段言接着看向王通说道：“枉法的事情，朕不会去做，犯法的官员，朕也绝不姑息，清白的人朕自会给他清白，王卿，这是朕给你的承诺，你可满意？”

    “你可满意？”

    巨大的声音在殿中回响，王通满不满意无从知晓，但皇帝段言的语气中，已经蕴含了太多的不满了。

    王通拱手肃立，仿若失神，许久以后，才沉声答道：“臣无异议。”

    朝会到现在，似乎不再有人在意他的态度，也不再关系他还想说什么了。

    ……

    裴世炎的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兴奋，而裴晨，却满是哀色。

    “我告老的时候到了。”

    “是啊。”裴世炎满口应道，随即又慌了神：“父亲！”

    裴晨也早已习惯了他这个儿子，只自顾自地追思往事。

    “我见用于两代帝王，自掌权起，我的政治生命便是和荆国绑在一起的，荆国在我就在，荆国亡我便亡，算下来，我还多做了几年官呢。”

    “很多事情都是我做的决定，就比如这个案子，今天查到了，陛下管它叫走私，当年下决策，我们管它叫贸易。其实都是一样的，只不过，那时候可没有倒卖军需的事情发生，王通确实过分了，当然了，我要是王通，应该也会这么干，毕竟如此多废旧甲兵呆在仓库里，也实在是个压力。事情就是这样，在不同的时候摊开来，就会得到不同的说法。”

    “我们这些老人也一样，孙非告老还能换来陛下几滴眼泪，到了我可就未必了，至于王通，唉！你准备奏折吧，就说我患病在家，以乞骸骨，我也该给自己一个说法了。”

    这不是裴晨第一次和裴世炎表达自己要隐退的想法了，从前裴世炎都是坚持劝阻，但此时，裴世炎却沉思起来，最后颇有不满地说道：“儿子要是还在御史台就好了，风闻奏事，正是谏官所为。”

    听了这话，裴晨顿时笑了出来，对这老儿子嘲弄道：“你还想扳倒王通吗？你现在也可以这么干的，大不了就是越职死劾嘛！怎么，不敢？”

    “爹！”

    “好了好了，你的仕途不必用立功去换，不要想太多，该来的总会来的。”

    裴晨的心情似乎很不错，他原以为自己退出官场时，会有一阵针对他来的腥风血雨，而他则会奋起反击，如王通一样，调用起自己多年的关系网络来要挟皇帝。

    可真到了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已经什么都不想做，什么都不愿做了，就如裴晨此前一直所说的，夏国能有如今，也凝聚他数十年的心血。

    王通以为兵部的荒怠会让皇帝投鼠忌器，可是现在已经不是当年了，如今的皇帝大可不用忌惮任何人，天底下想到兵部做官，且有能力办好那些差事的，不比漳水里的王八少。

    是日，吏部郎中裴世炎接连上了两封奏疏，一是称其父亲裴晨身体抱恙已不能起行，特请辞官，二是弹劾兵部尚书王通结党营私、通敌叛国等八条大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