猗园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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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买卖杂耍

    老商店是一家姓王的人开的,当初他成家了之后,见自己所住的地方是一个十字路口,突然想到不如做个生意。于是,那天清晨,人们便看见他在门口摆着一个簸箕,里面摆了几盒烟,放个小炮就开张了。人们来看热闹,都叫他王老板。

    那时候的烟还不是现在这样,大多都是软盒的,甚至是卷烟。卷烟真的是卷起来的,有一种像小便签本那样大小的半透明纸,像卷饼卷寿司那样卷起烟叶,刚好就一支烟的长度,只不过没有过滤嘴,而且吸的时候要分外小心,要不然不是吸到了烟叶,就是尾巴那头漏了。

    在刘国操的印象中,父亲一直都是抽烟的。从最早的卷烟,到后来的软盒硬盒,他几乎没有断过。即使晚年生病住院,有一只肺都已经惨不忍睹了,他还在厕所偷偷地抽。直到父亲走了多年以后他才明白,父亲真的是戒烟消愁,他不是死于肺病而是死于情绪——被母亲多年辖制的痛苦。

    王老板的顾客渐渐多了,他就开始在门口放两个长板凳,支起一块板,摆的东西就更多了。什么米面油盐酱醋什么都有,日常所需。那时候人们去两公里外的镇上是极其麻烦的,因为交通基本靠走。那时刘庙村人手提肩扛、伛偻提携、负重赛跑、赶超近道,方正的麦田里面总会出现一米宽的斜路,根据勾股定理,确实可以少走很多路。

    不过因为走得惯了,也并不觉得累。王老板也还年轻,晨跑,拼命干活,种地,进货卖货,全靠勤劳养家糊口。

    渐渐地,他有了点积蓄,就琢磨着把泥巴房翻新了,狠狠心,一下子盖成了两层小楼。小楼是外面是黄色的,远远看去,好不气派,刘庙村人每次从外地回家看见他的房子,就知道到家了。

    当时他的对面也有一间房子,里面住着一个高个子的瘦瘦的男人,那时候大家营养不良,个子都矮,在刘庙村人的眼中,他应该算第一高了,少说也得有一米八吧。这个男人叫王活儿,别看他因为瘦得厉害两腮甚至出现了鼓鼓的圆形轮廓,但他是个修理匠,无论是什么塑料盆、铁吊桶、自行车胎,通通都能给你修好。在大家眼中,他也算是一个奇人。

    除了他之外,刘庙村的奇人还有:猗园刘家的老大刘大儒、热心善良的大轱辘儿和小轱辘儿、头顶锃光瓦亮的灯泡儿、还有一些名字写不出的。刘大儒虽然说起了这么个名字,但是字不认得几个,倒是有一双慧眼,经他手买来的东西,都是质量上乘、价格公道,人人无不羡慕。说来也简单,货比三家、细细砍价罢了。

    大轱辘儿家里本来是修车的,但是技艺不精,后来就“门前冷落鞍马稀”了,他不再修车,在村里的旧庙翻新了之后,香火渐旺,便安安心心地当个守庙人了。他有个儿子,方圆的脸,胖乎乎的,笑起来神似他,人们就叫他小轱辘儿。小轱辘儿长大后就让他当了兵,结果文化不行,写的字七扭八歪,就在部队里面喂了三年的猪,然后就回到老家做农民了。

    大轱辘儿也姓王,他们住得都很近,一个庄的都住一起。刘庙村人姓什么的都有,刘、杨、李、袁、段、支各个庄都不同,尤其有一个韩大庄比较特殊——姓什么的都有,就是没有姓韩的。

    至于这个典故就说来话长了——

    当年那里曾有一大户地主姓周,盖的一座漂亮的高楼,叫周家楼,特别的气派,家境在当时也算发达,方圆几十里人尽皆知。但周家人脾气不好,还有个无能的儿子,多方说媒,才算凑成一桩婚事。媳妇儿尽心尽孝,公公卧病在床,悉心伺候,却不得一个好脸色。

    后来有一天,来了一个姓韩的年轻男子,孤身一人,身无分文,流落至此。周家接济了他。那时候周家楼里有百家姓氏,各派势力纷争不断,常常搅得人们不得安生。只有韩姓男子敢于并善于伸张正义,人们渐渐发觉,韩姓男子为人正直,逐渐在乡里取得百姓信任。因此周家楼后来就改名为韩大庄。

    周家公公去世以后,周家楼没落了,韩姓男子带人在解放后瓜分了周家的财产——那是周家作地主时搜刮来的黑心钱。结果,原本周姓的人却联合起来把韩姓男子赶走了。他伤心的离开了,走的那天留下了一封《正义书》,表示善良正义却没有得好报。他走后,这里不再有韩姓,但还是沿袭以前的习惯就一直叫韩大庄了。

    娟子的妈妈就是韩大庄的姑娘,他们住在这个庄的正中间,娟子对于姥姥家最深刻的印象就是要绕过两片大湖和两片竹林,才能绕到家。以至于长大后的梦里,娟子还时常梦见迷宫一样去舅舅家的路。姥姥在娟子的印象中很模糊,姥爷的印象就更模糊了,几乎是没有。娟子只记得很小的时候有一次姥姥来后园,微微驼着背,穿一身几乎是藏蓝色的衣裳,娟子帮姥姥系裤带。不久以后,姥姥就永远地离开了,连那梨花树下祖孙玩乐的回忆一并消失了。

    除了和大人玩耍,娟子还爱看热闹,不是去赶集的热闹,而是独一无二的新鲜。

    王老板依然在村里卖东西,他本人倒是还好,买东西总会送点“饶头”,你只需要买一块钱的东西,他就会多送你一颗糖。但是他的女人就不太行了,对人总是不耐烦的样子。娟子小时候最怕的人除了数学老师,就是她。她会以一种看不起的神态对待很多顾客,后来娟子长大后挣钱了去买很多东西,才知道她原来会笑。

    但那时人们很少去买他的酱油醋,因为每隔几天就会有一位卖酱油醋的老爷爷来村里吆喝:“打酱油醋哦!”他骑着一辆二八大杠自行车,后座的两边挂着两个白色的大桶,对于娟子来说,这可比王老板的商店新鲜多了。

    娟子四五岁的时候就会打酱油了。多年后回忆起这个场景,他都会想起小学的袁老师讲的《卖油翁》的故事。老爷爷也同样熟练,只见他用一个竹筒截成的舀子,右手往大桶里面一捞,随后立刻便倒入了左手拿着的醋瓶里,一滴不洒。醋瓶就是今天的醋瓶那样,只不过以前更细,瓶口也更小,大概是怕洒吧。一瓶醋或酱油只需要一两块钱,看你需要多少打多少。

    除了打酱油之外,村里偶尔还会有一个老奶奶推着一个架车子,上面分层摆放了很多平时见不到的玩意儿,它是货郎挑的升级版。每当老奶奶的拨浪鼓有规律的地摇出音乐,娟子就跑到马路上去看老奶奶和她的东西,偶尔家人会给一两毛钱,还能买一点好东西。

    比起这些来说,最精彩的还是马戏团。娟子印象中有一次村里面来了个马戏团,人们会喷火,还能玩杂技,身体反向卷成一个球。甚至还有胸口碎大石,一个人躺在一个板上,那个板上有好多好多的针,娟子看着那人躺下去,然后,他竟然没有流血!紧接着,另一个人把一块石头放在他胸前,用一抡大锤抡下去,石头被砸烂了!

    娟子回家和妈妈说:“阿妈,那马戏团的人太厉害了,简直是神仙!不过他不疼吗?他是不是皮很厚?你说他真的是神仙吗?他会不会飞?”

    妈妈只能说,你用自己的小脑袋瓜儿想一想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