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山。

    “晚辈公孙菲，来请宁老前辈借剑。”

    苍山之巅，林边木屋。悬崖边有一亭台。亭中老者头发将白未白，神采奕奕。他在亭中品茶，观赏着亭边飞瀑落九天而下，崖下湖中碧波印朝霞，林中鸟儿歌声喑喑哑哑，白云依依傍清风飒飒。

    他的身旁跟着一个小男孩，约莫十岁，在为他倒茶。茶从茶壶倒向茶杯，平稳得如一湖水，没有一滴漏出来。

    宁光冥回过头就看见了公孙菲，看见了这一大帮人。

    “原来是你，你过来。”他招手示意。

    于是公孙菲就一个人过去。秋风清道：“门主不可。”公孙菲道：“无妨。我们是来借剑的，怎么可以连这点诚意也没有？”

    公孙菲一个人过去。

    宁光冥道：“坐。”

    于是公孙菲在宁光冥对面坐了下来。

    宁光冥道：“倒茶。”

    小男孩用他稳定的手又倒了一杯茶。这个过程公孙菲看得入神，仿佛这个小男孩在倒茶中也在练习某种武功似的。

    宁光冥道：“喝。”

    公孙菲举起杯，道：“前辈赐茶，晚辈恭敬不如从命。”

    宁光冥微笑，道：“十年前的你说话可不是这种语气。”

    公孙菲笑了，道：“十年前的前辈剑法也没有现在这么高，人总是会进步的。”

    “几个月前来苍山和前辈学到了不少东西，如今丢失了点绛唇，想来请前辈借剑。”

    宁光冥道：“我这有两把剑，不知道你要借的是哪一把？”

    公孙菲道：“适合我的那一把。”

    小男孩道：“适合你的剑才是最好的剑，现在懂这个道理的人可真不多。”

    公孙菲道：“你也懂剑？”

    小男孩道：“非我懂剑，而是剑懂我。”

    公孙菲道：“剑就是剑，剑如何能懂你？”

    小男孩道：“我就是我，你就是你，剑就是剑。为何只许你懂剑，却不许剑懂你？”

    公孙菲陷入沉思，而后道：“剑就是剑……”

    不知道宁光冥何时手上竟然出现了一把剑。他道：“此剑名为雪残月，随老夫杀伐二十九年，历经大小三十五战，杀敌七十一人，只于十年前败于“白云剑侠”冷气华之手。”

    公孙菲道：“好剑！”

    宁光冥道：“不知道你要借的是不是这一把？”

    公孙菲正想说是，可是却又停住了，开不了口。她看着雪残月，雪残月也在看着她。

    小男孩忽然道：“冷气华，“白云剑侠”？我看他不配为剑侠。”

    公孙菲道：“你究竟是谁？口气为何如此之大？”

    小男孩道：“我就是我，我已经说过了。”

    公孙菲道：“那你说冷气华为何不配？”

    小男孩道：“如若是你，在他当年与宁老前辈和前万剑宗的独孤宗主决战受伤之后，是否还会依约战崂山七十二客于小燕湖？”

    公孙菲道：“自然。”

    小男孩道：“如此，你便也落入俗套了。”

    公孙菲道：“俗套？”

    小男孩道：“我且问你。冷气华与崂山七十二客孰善孰恶，熟强熟弱。”

    公孙菲道：“那自然是“白云剑侠”无论武功还是人品都在崂山七十二客之上。”

    小男孩道：“不错。可惜他还是败了，人死剑沉，你知道为何？”

    公孙菲道：“自然是因为他受伤了，可是他还是依约而战，岂非我辈的榜样？”

    小男孩道：“不错，在某些人眼里，他固然是个英雄。可是，在我眼里他却丢失了剑客的尊严。”

    公孙菲道：“剑客的尊严？”

    小男孩道：“他信守诺言，可是他是在受伤状态下与人决战。”

    “如若是你，在得知你的对手是因为在与你交战之前受了伤，才在战斗中失手被你取了性命，你会开心吗？”

    公孙菲不假思索，道：“自然不会。”

    小男孩道：“那么你会因为羞愧而自杀谢罪吗？”

    公孙菲伫立许久，才开口道：“我…我不知道。”

    小男孩道：“一名剑客，以自己的孱弱之躯与人交战，已然是对对手的不敬，也是对剑道大大的不敬。而且冷气华战死之后，还害得之后知道真相的崂山七十二客最后以死谢罪。所以我觉得他不配这剑侠之名。”

    “当时他本可以讲明原因，改日再战。只可惜他却是个死脑筋！”

    宁光冥道：“当时独孤明月受青霜泪所控，冷气华是为救我而受的伤。独孤明月走火入魔恢复意识后跳崖自杀，冷气华之后却死于崂山七十二客剑下，他的名剑云晓风沉于小燕湖，如今只剩下老夫手中这把雪残月孤零零隐于苍山。”宁光冥眼中似乎已经有泪光闪动。

    苍山之巅远眺苍茫大地，当年的绝代剑客竟已都离世，无一人能再与之论剑。公孙菲从他深邃的眼神中看出了寂寞。这是强者登临高处才发觉高处不胜寒的寂寞。

    公孙菲心寻思：原来这就是宁老前辈当年一战后隐居避世的原因。只是他为何要掳走许如清？眼前这个小男孩才约莫十岁，他和宁光冥又是什么关系呢？

    宁光冥道：“你可想好是否要借雪残月了吗？”

    公孙菲道：“我本来想借这把雪残月的。”

    宁光冥道：“那么现在呢？”

    公孙菲道：“现在已经不想了。”

    宁光冥道：“为什么？”

    公孙菲道：“因为它已经有了灵性，相信这世上再也没有一个人能比前辈你能够更好的驾驭这把雪残月。”她连雪残月藏在何处，何时到了宁光冥手上都看不出。况且雪残月随着宁光冥经历了这许许多多的江湖是非，早已经和他的人融在一起了，公孙菲又怎么好意思借走呢？

    宁光冥很满意，微笑道：“像你悟性这么高的年轻人已经很少了。虽然你现在已经不想借这把雪残月，可是我却还有一把剑可以借给你。”

    公孙菲道：“在哪里？”

    宁光冥道：“在心里。”

    公孙菲道：“在前辈的心里？”

    宁光冥道：“不，在你的心里。”

    公孙菲道：“在我的心里？”

    宁光冥道：“这世上使剑的人千千万万，剑也五花八门。但是每个人却只有一把剑是最适合他的，那把剑就在他的心里。”

    公孙菲听了宁光冥的话，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灵感。她开始认真思考自己内心深处是否真的存在一把属于自己的剑。

    她放下剑闭上眼睛，回想以往学剑、用剑的过程。十年的风吹雨打，师傅的严厉，巴山学剑的艰苦，出道以来斩杀的恶人，被姬隐月、梅没雪二人陷害，与红玫瑰、罗紫蔓、王葬花一起对抗邪恶，一幕幕在心里汇聚。渐渐地，一种无形的力量在她的心底涌动，如同一股澎湃的江河，汇聚成一柄璀璨的剑。

    公孙菲感受到这柄剑散发出的强大能量，她明白，这是属于自己的心剑。这柄剑代表着她内心的坚定和信念，是她独特的剑道境界。

    她起身而舞，手中无剑，心中有剑。“忆江南”、“剑器行”竟然也能在无剑的状态下施展出来。

    宁光冥看着她“舞剑”，心里不禁赞许：她年纪轻轻就能有如此境界和悟性，比之老夫、独孤明月、冷气华当年都更甚，当真是前途无量啊！

    宁光冥对身旁的小男孩道：“你看她如何？”

    小男孩道：“好，很好。”

    宁光冥道：“好在哪里。”

    小男孩道：“我说不出来。”

    宁光冥道：“既然说不出来，又为何认为她好呢？”

    小男孩道：“正因为说不出来，她才好！”

    宁光冥含笑道：“不错。如若人人都能有如此眼光，说得出她的剑法好在哪里，那岂不是人人都是剑神、剑仙咯？就连我也只能看出来她实在是好，但好在哪里我也是说不出来的。”

    小男孩看公孙菲空手舞剑，竟似有些痴了，道：“不错。她的剑法实在已经是好到言语难以表达的地步了。若是再给她十年时间，便能够天下无敌了。”

    宁光冥道：“最多五年。”

    小男孩道：“你如此看好她？”

    宁光冥道：“像她这样的天才，本来不需要这么长时间的。只可惜她还未经历过人生巨变，未把自己的剑心打造成坚不可破的堡垒。”

    而后宁光冥笑了笑，道：“她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还没学过武功。你如今也还没学过任何剑法，且看看你到她这个年纪的时候，是否能超过她。”

    宁光冥忽然开始回忆，回忆起这小男孩的父亲与母亲。他们在十年前也真的可谓是惊才绝艳！

    公孙菲的剑在心中而聚，由心而发。剑已经与人融为一体，剑就是人，人就是剑。人用内力催动剑产生剑气，那么人为何不能自己产生剑气？她的身边已经被剑气包围，剑气与人都如磐石般坚定，无坚不摧。她知道现在她再对上柳余恨、梅没雪、姬隐月也已经无惧，她不会再被柳余恨的音波影响。她的剑已经融入天地之间。

    她看向宁光冥，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前辈，我明白了。”

    宁光冥微笑着点头：“年轻人，恭喜你走上了自己的剑道。”

    公孙菲道：““心剑”，这就是前辈借我的第二把剑？”

    宁光冥道：“不错。我的这第一把剑也要一并借给你。”他将雪残月递出。

    公孙菲道：“前辈你……”

    宁光冥道：“无需多言，我看到了你对剑道的一片赤诚。能有这种决心和悟性的人，绝不会是宵小之辈，我相信你定能以老夫所赠之雪残月造福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