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醉过后，身体的新陈代谢终于将酒精赶了出去，堆积在膀胱上的刺激让拉特许老爹不得不离开他心爱的床。经过简单的洗漱，视线里秃鹫飞船的操控台逐渐变得清晰，昨日的痛苦回忆让他有些难以分辨此刻是人生中的哪个时段。但是能通过驾驶舱外的废铁山脉进行辨认，现在的他是一名拆船厂管理者——他组建的家庭早已和拆船厂一样破败不堪。

    老爹再次洗了把脸，妄图洗去这些往日回忆，不见效果也只好作罢。他只能像平时那样扣上鸭舌帽，打开驾驶舱的门跳下飞船。

    泥土的芬芳里仍然夹杂着铁锈味，灿烂的太阳光泼洒在草地上，照亮了鲜黄的草坪，点缀出草叶末端的水珠。自由的光一直蔓延至仓库大门才受到限制，半开的仓库大门隐约露出一条漆黑的缝隙，引导着老爹前去探寻。

    “小子，是你吗？”

    “是我，老爹，早上好啊。”

    轻松快活的青年声音从仓库深处传来，如果说拉特许老爹是这堆生锈管道里的润滑机油，时刻维持着这座废船厂的运转，那么兰斯就是管道边上施放的养分，带来的生机与活力虽然和这个地方格格不入，却又是这里十分稀缺的元素。

    “抱歉先生，没经过你的同意就擅自闯进这里。”在黑漆漆的仓库里，圣盾复仇者战机的驾驶舱屏幕发出轻微亮光，将兰斯的脸颊边缘照亮出来。

    “没关系的，上次我已经说过这里的东西你可以随便用了。”老爹用手肘撑住门框，支撑着靠在门上的身躯，被拉拽到细长的身影遮住了想要闯入仓库的光线。“但是今天早上我们该到市场上为这艘船采购一些零件了，回头再慢慢欣赏吧。”

    “好的，稍等我这就下船。”兰斯一边说着，一边按下了座椅支架上的按钮。

    飞船座舱的灯慢慢熄灭，他靠着从门外一直穿透进驾驶舱的余光，推开了隔开驾驶室和生活舱的门。对于一架战斗机来说，嵌在墙里的松软床铺为它增添了些许温馨。

    “哐——”隔断仓储区的舱门板快速滑过，门槛上还贴心地伸出一级台阶。较为空旷的货舱为他敞开，虽然这里没有装载任何货物或是后备弹药，只有老爹的工具百宝箱。以及被拆开的面板和设备，凌乱的电线从舱壁延伸出来，其复杂程度超出了兰斯对修理一艘飞船的认知。

    越是接近出口，光线愈发暗淡，经过他的一番摸索，飞船后部的门板缓缓降下，绕过飞船的下挂武器，刺眼的阳光穿透飘散的烟尘，再一次映入他的眼帘。

    “走吧，把货装到车上。”老爹朝着他招了招手，踏着地板的光亮走到仓库的侧门前。“这回让你开车，把我们载到市场去，到星球文化的交汇地去。”

    战马的咆哮响彻天际，在兰斯的一脚油门下去，越野车飞速窜出了仓库，朝着酒吧的反方向飞驰而去。他们行驶在和往常截然不同的泥泞道路上，凉爽的风吹散了午间太阳产生的炙热。路面上凹凸不平使越野车的悬挂剧烈运动，震得驾驶座上的两人很是过瘾。不在副驾驶的兰斯不再能欣赏沿途风景，复杂的路面情况让他只能专心听从老爹的指引，以及努力去控制车辆不让其失控。

    直到路面再一次迎来了平坦，泛黄的草地制止了泥泞继续延伸，却又被车辙无情碾压，深褐的泥土印就像一把锋利的剑，刺破了大自然构筑的防线。

    眼睛空闲下来的兰斯开始注意到，其他方向也有大量车轮留下的印记，其中还有不少草地向两侧倾斜生长，那正是悬浮摩托留下的痕迹。

    “就是那，我们到了。”老爹伸出被泥浆溅湿的手臂指向前方的村落，浓浓的泥土芳香扑鼻而来。

    烈日将铁皮遮阳棚照得发亮，晴朗无比的天空让太阳自由绽放它的热量，以至于让滚滚热浪扭曲了眼前景象。随着他们接近人群聚集地，周围的空气逐渐变得浑浊，不再是早晨起来那股能让人注入活力的清新。

    当越野车继续深入，这个被称之为市场的地方就更加郁闷。

    由残破的飞船残骸和生锈铁皮构筑的居住间，由焊接钢管架起破旧衣物建立的休息区，由放射性废料和简陋壁炉搭建的食宿环境，以及通过成瘾性药物达到精神麻痹状态的居民。兰斯第一次看见如此惨不忍睹的聚落，相比之下自己小时候所在的殖民地简直是天上人间。

    “受九尾影响的人们同时也在影响着这里，估计用不了多久，九尾会接管这个集市。”老爹看着兰斯目瞪口呆的样子，为他作出了解释。

    街边的人们用着凶神恶煞的眼神，或是用嫉妒的心态注视着越野车往深处行驶。兰斯注意到他们大多是上了年纪的男性，在环境和药物的影响下心理已经不太正常，深陷的眼窝与枯瘦的身躯如同昨日在酒吧看见的人一样，胳膊上的针孔和手上的烟筒更是造就了这一切的根源。

    很快，越野车开到一处被铁丝网围起来的地方，熏黑的门牌上用小灯珠刻着“交汇河”的字样，而门牌下站着两名持枪守卫，身着破旧盔甲的他们全靠手上的真家伙来撑起威严，带着两根粗大管子的霰弹枪让所有流民打消了闯入此地的想法，当然制止的清单也包括来历不明的车辆。他们在打下栏杆的同时向越野车伸出手，直到老爹的手环投映出一个标志，展示到守卫的面前，他们才把手掌比出大拇指，栏杆再次指向天空，越野车才得以驶入这些棚屋集群的深处。

    “这个地方也算得上是历史悠久了。”老爹一边说着，一边交叉双手，枕在后脑勺上。“很久之前，政府尝试在这里建造一处物流中枢，结果当然是没完全建成就撤走了，留下这些建筑设施给淘金者建立了据点，行商们嗅到了商机，自然就把这里发展成了贸易站点。”

    “快来快来，新鲜的肉食，健康的午餐！”

    “罐装食品，来自斯坦顿星系，来之不易不要错过！”

    “呼，路过老板看一看，新鲜的跳橙！新鲜的亚尔果！瞧一瞧啊！”

    小吃贩子的吆喝声打断了老爹的话语，同时带来了浓烈的炊烟气息，攻击着兰斯的嗅觉和唾液腺。

    “农民，商人，淘金者……”老爹瞥了一眼熙熙攘攘的商贩们，拜这个星系没有政府管控所赐，商人们能够随意出售那些世间难寻的奇葩商品。“好人，坏人，通缉犯，腐败官员……虽然沦落至此的人通常都不待见政府，但他们仍然热爱着政府发行的货币。”

    拉特许老爹倚靠在车门框上，看着摆摊贩卖的武器陷入沉思。这些具有本地特色的自制武器因为质量被限制在仅仅能用的范畴，但对于大多数人用于个人防卫或是射击阿洛普拉特来说足够了。

    一直到武器小摊离开了视线范围，老爹才将注意力转移回来。

    “这种贸易站点在很多地方都有建设，只不过大部分都被九尾搅浑了，他们要垄断这个地区的经济，但是没有人能站出来说理。”老爹打开了档把旁的盖子，街道的灯光照亮了里面藏着的塑料把手。“有时候真的很想靠这个解决问题。”他拔出这个把手，双子星公司的标志性蓝色光圈告诉兰斯，那是一把十分熟悉的LH86手枪。只见老爹从手套箱里拿出一块抹布，轻轻擦拭着枪的套筒。

    不仅仅是枪，四周围的场面也不断地吸引着兰斯。

    原本建起的板房与后来搭建的棚屋通过黑色遮阳布连接着，即便是艳阳高照的中午也无法照亮浓缩在此地的阴郁。无人问津的小摊贩依然坚持开业，店主似乎代表了整个村庄，出售着村里所有人辛勤工作的结晶。而流动的摊贩就像拉特许老爹一样，以车辆或飞船为店铺，为来自远道而来的物品挂上了价码。

    除了过路的行人让兰斯不得不走走停停，一处十字路口也让他踩下了刹车。

    矗立在中间的哨塔让路口看起来更像城市道路里的环岛，老旧的交通规则成为了这片混乱之地里少有的文明秩序。他停下了对四周的观察，转眼看向还在保养枪械的老爹。

    “右转。”

    简短的指令表明了老爹对市场的熟悉程度，兰斯照着指令往右打方向盘，拐进了更为深邃的巷子。

    “就差不多在这停下。”

    手枪被老爹擦得闪亮，当他将手套箱里的弹匣装填进去，手指插在扳机护圈里旋了一圈，握把递到了兰斯的跟前。

    “拿着这个，道理你懂得。”老爹以严厉的眼神和低沉的语气告诫了兰斯这番话的认真程度。

    “我明白的，先生。”正当兰斯打算伸手接过手枪，老爹又把握把往后提了提。

    “但还是得提醒一下，在这里，你一定要决定使用它了再把它拔出来。”

    随后，握把交到了兰斯的手中。隔了这么长时间，兰斯再次感受到了手里握着枪是什么感觉。

    “十分感谢，我会妥善使用的。”他掂了掂手枪的份量，作为人类这么多年自相残杀得出的经验之作，这种精密又粗暴的工具让人类推翻了封建王朝，杀死了无数总统首相，现如今这股力量被握在自己的手里。所幸的是受过军事训练的兰斯明白这里面十三发子弹都可能导致什么样的后果。

    除了手枪之外，还有一张繁杂的清单递到兰斯的手中。

    “一会再看，先帮我把摊子搭好。”他指挥着兰斯把车头朝着面前的一间房屋，后斗正对着大街外。来往的人们都能看到他们走下车，把后斗门掰下，露出了车里那些价值不少UEC的货物。

    “这间店是老皮特经营了几年的，我只在他这弄到门口这块地。”老爹讲着这小片区域的故事，随手拉下一根缆线，一块串着灯珠的木牌从屋檐处吊了下来。“只不过，他上一次开店已经是半年前。现在不知道是去哪找商品，还是已经暴尸荒野了。到那找根电线给我。”

    兰斯听从老爹的指示，在屋檐架子上找来一根电线。而老爹在窗户边上拉过一个排插，只见他接过电线，插头插好为灯珠通上了电。

    “老爹回收站，来买或者卖。”闪亮的灯珠将色彩投映到漆黑遮阳布上，这些光线仿佛被黑色所吸收，没有耀眼又杂乱的光遮挡顾客的视线，只有预先准备好的价码标签贴在商品上夺人眼球。

    “这是老皮特给我弄的招牌，说实话我不是很喜欢。”老爹坐在车斗上，在成堆货物里拎出来那个熟悉的午餐袋子。“但它挂上去之后为我招来了不少生意，这是不得不服的事实。要吃罐头吗？或者出去买点别的，到时候都记在我的账上就好。”

    “唔，我更想到别的摊位去看看。”兰斯检查了别在外套内侧口袋的手枪——它待在那的原因除了足够隐蔽之外，还有一个搭扣防止甩丢。“顺便看看清单上都有什么可以买到。”

    “确实该好好找一下，上面的内容大多是修复战斗机要用到的设备，之前我都找老皮特收购，现在你也看到了。”老爹指向一旁紧闭的大门和暗淡无光的招牌，透过积满了灰尘的窗户还能看见里头活跃着脊背带刺的阿洛普拉特。“去吧，提醒你一下，清单的第一项能在那家酒吧旁边的店买到，那也是老伙计了。”

    “拾荒秃鹫，我记住了。”兰斯瞟了一眼折叠起来的清单，正想行动起来，肚子却第一时间发出叫喊制止了他。“我先去买点吃的，回头见，先生。”

    “祝好运，我会在这待到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