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亭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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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提头来见

    夜间的穿堂风呼呼的吹进屋子,屋内墙面上挂着的几幅书画哗哗作响。

    书房中气氛有些微妙,虽然张商英任相以来做事力求公允,息土木,节华侈。

    朝中少有人能与其比肩,别说没有朝臣敢忤逆他,连赵官家时时都要让他三分,已是很久没人敢质问他了。

    “小儿之见。天觉兄就不要再逗弄他了。你看看我这字写的如何?”石公弼双手提起案前刚写就的谏疏,轻轻吹了吹纸上还未干透的墨迹,小心的将谏疏递与赵嵩。

    赵嵩借着屋中不太明亮的烛火认真看去,这纸上写满了对童贯将不从中御,擅自临阵变战法,吃空饷,私调禁军,任用宦官之事。

    短短一篇谏疏,悉数了童贯在枢密院中的十大罪状,落款处则是写着御史中丞石公弼的名讳。

    “明日辰时资政殿与官家召对,你可押上那些禁军士卒与我同去,在外候着。”张商英懒得与赵嵩再多说,挥了挥手示意侯院公送客。

    ~~

    城西漏泽园占地颇大,数百座小坟头连成一片。

    田大与阿里奇几人提前用辽使的腰牌从万胜门出,分作两队藏于漏泽园东南两侧,约定以哨声为号现身。

    漏泽园四处没有过多树木遮挡,待到临近子时,就见从东侧金耀门方向有几点火光行来。

    看不清是否押送老俞出城的队伍,田大将腰刀背挎在身后,踉跄着装作醉汉往那火光处走去。

    “恁是哪个村的,谁家死人了?”临近那举着火把找路的队伍时,田大只作好奇的问道。

    “哪来的鸟人,半夜还敢一人来漏泽园,莫多管闲事。”当头的一个禁军虞候喝斥道。

    老俞在队伍中本已是心如死灰,出了城门后越走心越凉,若是发回边军哪用得着七八个高壮的大汉押着自己。

    直到听见田大的声音,心中大喜,知道今夜该是有救了,可若只有田大与赵嵩两人,即便是再加上个被镣铐捆着的自己,也难逃出生天。

    心思急转,赶忙想着脱身之计,该如何出声提醒田大两人小心。

    “奶奶的,哪家的在驴叫,可敢与俺打上一架,呜~”田大又走近了几步,已经看见在几人身后被押着的老俞。

    装作挑衅的模样,双指插入口中,一声哨响,阿里奇几人听见立刻摸黑从两侧窜出,将这队禁军团团围住。

    铛啷啷,七八个禁军见有埋伏,纷纷拔刀,带头的虞候心中一紧,该不会是如此巧合才对。

    急忙大喊道:“我们乃是捧日军斥候先锋,大军随后就至,蟊贼竟敢打老子的主意,若敢再上前一步,教你们今夜都交代在此。”

    那虞候刚说完,“嗖~”的一声破空声,一根短弩迎面钉入了他眼窝,整个人直挺挺的就往后倒去。

    “陆头儿!啊!”其他几个捧日军士卒见带队的虞候死了,心知难逃一劫,咬牙切齿就向田大几人杀来。

    捧日军虽为禁军上四军之一,可也正是如此,久在京畿附近驻扎,已是几十年未经历过战阵了。

    田大一个扭转,躲过了在他眼中毫无威胁的一刀,不急着拔刀,只侧身用肘一个猛击,就把袭来之人砸趴在地。

    捧日军中士卒人高马大,后脖颈硬抗田大一肘竟然没有昏过去,还想爬起再走。

    被田大一脚从背后踩在膝盖关节处,近两百斤的重量猛然砸下,再一扭,“咔嚓~”一声,这地上士卒的膝盖登时粉碎。

    “啊~”的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响起。

    再看其余几个军士,已经被阿里奇等人劈翻在地,只剩下一个守着老俞的禁军瑟瑟发抖,缓步想往后退,可四面都是面露凶光的辽人,将他团团围住。

    “爷爷饶命,俺们几个出城办差,不小心冲撞了各位好汉,咚咚咚。”那唯一剩下的禁军见势头不对,将手中刀一扔,跪在地上磕了起来。

    田大一脚踢飞他手边的腰刀,没理睬他,转而去扶住老俞,见老俞身上伤痕不多,还不忘挖苦两句,“这京城的守具所,可与归义县的大狱有何不同?”

    没过多逼问,那求饶的禁军就拿出了腰间的钥匙,哆哆嗦嗦的开了老俞的镣铐。

    阿里奇几人再翻了翻地上还能喘气的,挑了几个伤势不重,还能勉强行走的,押着往城中走去,其余几个无法站起禁军的一刀一个,全杀了个干净。

    ~~

    等到阿里奇一行人押着几个捧日军士卒到了都亭驿之时,故意没有藏掖,径直从大门叫门进了驿馆。

    拐角处一座二层酒楼的临街窗中,一道瘦小的身影一闪而逝。

    “一切顺利?可有人受伤?”赵嵩自相府回来后,与耶律齐报了一声在张商英府上之事,就赶忙回大门处等着。

    若是田大几人未能拿住童贯私调禁军的证据,亦或是没能救下老俞,那自己之前所做的努力一切皆休。

    “几个花架子,没一个能打的,也就老俞在狱中受了些拷问,伤势不重。”田大说罢伸手捏了一下老俞的屁股,。

    屁股上在狱中被打开了花的老俞疼的哇哇直骂,看的赵嵩几人也是忍不住嘲笑了几句。

    把几个捧日军用绳子捆成一串,这还是田大归义县时与陈甲嗣学来的,让这几个壮汉谁也无法逃脱,只等着卯时就押去相府门前,等着与张商英、石公弼一道往宫城中待官家召对。

    赵嵩几人守着门房小憩了一会儿,听见外面打更人报了卯时走过,就押着几个禁军上了都亭驿的马车,往北行去。

    到了州桥附近时,已是有禁军在此拦路净街了,一夜之间,来了两次御街,就连在后世生活时赵嵩都不曾来过这么频繁。

    与净街的殿前司士卒验了牌符,没多时就又到了相府门前,门房恭敬的站在门外一侧,等着自家相公出门。

    侯院公远远的见了赵嵩带着马车走来,迎过来笑着唱了声喏,“小兄弟倒是守时。”掀开车帘子往里面看去,横七竖八的躺着几个大汉被绳子捆的结结实实。

    “事办的也妥当,是能成个好驸马的料子。”伸手拍了拍赵嵩的肩膀,转身去门内与门房一道迎张商英去了。

    众人在清晨的寒风里又等了足足有两刻钟,才见相府的中门大开,一架双马马车在车夫的牵引下缓缓走出。

    侯院公步行陪在马车侧面,对赵嵩等人摆了摆手,示意跟上。

    一行车马往北的宫城行去,走了一里多路,就已能看见前面御街正中的飞角牌坊。

    牌坊下分三道路,中间大门内的御路最为宽阔,可被一排黑漆叉子拦住,车驾无法通过。

    牌坊前两侧还各树立了个手持簪缨长枪,披甲骑象的高大禁军石像。

    御路两边的廊道上,手持斧钺钩叉的拱圣军士卒与这石像一比,虽也威严庄重,但个头上却精致了许多。

    守在御街牌坊下的拱圣军士卒对张商英的车驾已是熟悉,张商英只在车中掀开一角窗帘,几个士卒便低声合手唱喏,连忙放行。

    后面赵嵩等人紧跟着的牛车,虽有侯院公打了招呼,确认了来意,还是被搜了个底朝天,确认没有兵刃才放入了御街之中。

    行走在御路两侧的夹道上,赵嵩好奇的打量着天还未亮,就行在两侧的行人,往来皆是穿着朝服,目不斜视的趋步走着。

    凡年纪稍长者,都面有胡髯长须,腰间玉勾带稍显宽松却不曾掉下来。

    年轻些的,更是装扮的精致,长脚幞头上还有些鲜花插在其上。

    看了半天,两旁朝官都是些相似的面目装束,无一面目丑陋,身材矮小之人。

    但绝大多数都是步行去往宫城,没有车驾可乘。

    临近宫城,赵嵩远远地瞧见一硕大的轿子,被抬着往宫城内走去,细数之下,轿夫已是有八人之多。

    大轿进宫城右掖门时,十几个等着入内的官吏只俯首侍立在一旁,不做声响,让大轿先进。

    等到轿子彻底入内了才重新排队,依次鱼贯入了宫城。

    张商英的车驾只到右掖门前,便要下车徒步在宫内行走。

    今日殿前司当值的都指挥使乃是御前飞龙大将酆美,不同于一般武官,入宫皆卸甲换做朝服。

    唯独殿前司的两位都指挥使与值守三重宫门的宽衣天武可披甲执锐,司职宫城禁卫。

    酆美立在右掖门外,见今日张商英车驾之后还跟着辽使的车驾,不免有些意外,按理说张商英不该犯如此糊涂,私下绕过鸿胪寺与辽使往来。

    可见了辽使车驾中下来的乃是宋人,还有几个被绑缚在一串的禁军时,心中骇然,不知今日张相是在闹哪出。

    踢了一步下身的明光细网甲,主动近前问到:“张相所带这几名禁军入宫城所为何事?”

    张商英官居从一品,酆美仅正三品武官,见了张商英却不先行礼,倒是知晓张商英从不在意虚礼,且近几年左右仆射变动频繁,自己这正三品殿前司都指挥使却是坐的安稳,都是沾了在官家还是端王时,自己与副都指挥使毕胜就在王府中任职的光。

    “这几个是昨夜都亭驿拿的人犯,交与指挥验明正身,官家问起也好有个应对,便不用进宫城了,我只带身后这一人入宫城待官家召对即可。”张商英说罢指了指身后的赵嵩,便缓步往禁中走去。

    酆美松了口气,也不多问,自差人押了几个禁军,去殿前司狱中问话。

    赵嵩随张商英、石公弼一道趋步沿宫城西穿过了三道门,才到龙图阁院中,赵嵩左右环顾,若不是那处两阶而上的小屋门额上悬了个资政殿的匾额,赵嵩还以为是哪个宫人的住所。

    张商英走到资政殿阶下,正了正衣冠,对着殿门外侍立的内侍省押班沉声道:“请押班通禀,天觉在殿外待官家召对。”

    “张相少待些时候,官家正与童太尉召对。”那殿外的押班低眉顺目的应道。

    听罢张商英也不言语,自负手立在门外不出声等着。

    赵嵩离得不远,听见童贯竟是抢先了一步,有些心急小声对着石公弼问道:“若是被童贯先在官家面前搬弄了是非,岂不是落了下风?”

    石公弼笑而不答,摆摆手示意赵嵩噤声。

    赵嵩见张商英两人气定神闲,心中疑虑打消了些,自己一介布衣,急也无用,也只在一旁等着。

    过了不多会儿,资政殿门“吱呀”一声开启。

    一副面白无须髯的内侍省都知梁师成从屋内走出,面露笑意缓声对张商英说道:“张相请入内,官家唤你。”

    说着还不忘上前主动为张商英再整理了一下朝服,再侧身在前引着张商英进了资政殿。

    两人入内后殿门再次关上,过了好一会儿,偶尔能听见屋内说话声好似大了些,多是张商英在殿内斥责童贯,只是听不真切。

    赵嵩抬眼四下看着,那石公弼好似老僧入定一般,闭目等在院子中,丝毫不为殿内的动静牵动心神。

    赵嵩心中焦急,好似等了一个世纪之久,资政殿的大门才再次打开。

    梁师成笑着对赵嵩和石公弼两人摆摆手道:“请两位入殿内答话。”

    石公弼这才睁开双眼,对着梁师成叉手行了一礼遂往殿内走去。

    上到殿门前的二层石阶上时,梁师成小声提点道:“官家不悦,公弼兄答话要恭谨些。”

    “谢梁都知提点。”石公弼坦然笑着应道。

    赵嵩心中骇然,这人竟是“隐相”梁师成,自己一日之内就要把这大宋朝中的官家和文武宦官三大支柱全数都见了,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两人说话时赵嵩斜眼偷瞄去,就见石公弼不知往那梁师成的袍袖中递了何物,梁师成不漏痕迹的接过,面无波澜的往袖中塞了塞,侧身让过二人进殿。

    赵嵩在路上得了侯院公嘱咐,不敢甫一进来就擅自抬头直视官家,低头环视殿中景象。

    身前右侧一袭身材高大魁梧的紫袍挡在了自己与徽宗身前,想必此人就是太尉童贯,身旁桌案上放了一个打开着的方匣子,赵嵩定睛看去,心中大为震惊。

    那盒中所放的,竟是自己在雄州时,睥睨众人的司马参军陈甲嗣项上首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