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寨主,欲取天下,当在此时
北宋政和五年(1115年)三月,京东东路。
登州城外,东南群山。
流水淙淙,雾锁山林,新叶青翠,野花点缀。
太阳稍升,小山谷中炊烟潦散,三两群乱啼的鸟雀儿,绕着谷中的大寨子飞来穿去,摇翅转头的瞬间,却也还盯着下面香气蒸腾的灶屋。
灶屋正前,一群似如蜜蜂的顽童引聚在了一起,嬉笑玩跳。
此时,百步外的聚义堂中,十几个气质各异的汉子也正围聚在一起。
“沧州官兵袭我营寨,劫我盐场,杀我老幼,掠我钱物。”
“各位弟兄,这事该怎地好!”
隔着房舍的木石墙,也能听得见里面虎头寨大寨主朱应辰冷冽的声音。
就在十日前,沧州官兵三百余人,突然袭杀了虎头寨设在沧州的分寨野豹寨,寨众一百余老幼被屠戮,所有财物被劫。
另外野豹寨统辖的沧州三座盐场,也遭到官兵劫掠。
听罢了朱应辰的话,底下虎头寨的众人,却是立即炸开了锅,喧嚣沸顶。
“沧州官衙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寨主,让俺亲提三百虎狼之兵,打破那沧州城,屠了那鸟州衙!”鲁铁听罢,怒气冲冲,就是要怼着沧州城莽去。
此人乃是虎头寨一员猛将,七尺体高,一柄七十斤的狼牙棒耍得轻盈若棍。
原先乃是在西军老种经略相公手下当差,后因在街上几拳打死了一个欺压妇人的恶霸,被迫脱了差衣,逃窜离去。
几经辗转后,被虎头寨大寨主朱应辰所留。
好酒好肉管够,也就彻底待了下来,成了寨里一员先锋大将。不管是破门伐寨,还是教训那些挡路之辈,也都是如熊似虎。
而他的大寨主,也自不是什么凡俗之辈!
八年前,朱应辰从后世穿越而来,落在了登州一个十七岁的孤匪身上。
无亲无戚,一人搏命在群匪中。
不过仅仅一年后,借着晒盐法和精盐制作之术,朱应辰就摇身一变,成了登州的大私盐头子。
不受监察,不交盐税。
英雄出少年,朱应辰又借着一身神力,啸聚群匪,起了一座虎头寨,称霸登州山林岛海。
盐靠匪势,匪借盐起,风火相助相盛!
不过,登州是天然的好盐场,但不是什么好卖场。
自元丰八年(1085)苏轼上书《乞罢登州榷盐状》,朝廷废除登莱地区的榷盐制度,登州莱州的盐户就能自产自销。
所以,朱应辰在立稳登州后,又立即聚群匪之力,向外贩卖私盐。
一年后,朱应辰的私盐就一路卖到了北京大名府!
胆有多大,路就有多广,又过一年,朱应辰又将私盐贩卖到了两淮江南。
虎头寨从此开始大兴!
“鲁铁,切莫冲动!”
“这沧州府衙不是野猪林,这禁军也不是的那些个喽啰,怎能如此莽撞!”
“再说,官府又岂能随意碰撞!”
瞧着鲁铁碰天斗地的样子,隔着中道对坐着的一位头戴梁头巾,麻布宽衫,七分书生秀才气质的中年人立即严肃地警告道。
这人虽然看起来有些暗弱无力,但一听他的训斥,气势正盛的鲁铁也气焰一消,嘴巴一紧,禁口不敢多言。
中年人名叫范德彦,京东东路青州人,寒门子弟,科举考试屡次不中。
后因家中良田被恶吏欺占,幼子被其手下又打得重伤,一怒之下求到了朱应辰,借刀屠了那恶吏。
不过最后自己也毁了仕途之路,上了山,跟了朱应辰。
在这满堂匪汉中,也是少有的文化人!
现在范德彦乃是虎头寨的主事之一,朱应辰的左膀右臂。
“范主事,这可是沧州盐场,我记得这还是你一手建立的吧!”
“此事,你怎么能无动于衷?”这个时候,旁边一袭蓝色锦袍,手里拿着一把白色折扇的俊秀才子侧头看着范德彦道。
此人名叫萧安,乃是大辽后族之人,也不知什么原因,竟能被朱应辰引到了山上,落草成匪。
“我只是实事求是罢了!”范德彦侧身看了萧安一眼,“再说,我等虽然手握利器,但也应亦清楚,此间之世,我们亦只是微末之辈,浮水之萍,自当谨慎从事,不可妄来!”
“寨中所有兄弟性命、老幼生计,可都担在我们的肩上!”
“当以大局为重!”
听到范德彦的这话,堂中众匪为之一肃。
“范主事,虎头寨三千帮众的身家重要,沧州野豹寨老幼上百人的性命,就能这么算了?”不过片息,萧安又尖锐地反问,“野豹寨的人,就不是虎头寨的了?”
虎头寨现在有兵丁老幼三千人,总寨就是此地。
而在沧州,朱应辰在海岸设了一座野豹寨,为虎头寨的分寨,其总辖着虎头寨在沧州的一切事宜,包括海边的三座大盐场,寨中弟兄也大多都是从登州派驻去的。
萧安的话,将堂上稍稍按住的火气又拱了起来。
“不能算,岂能算了!”
“官府也不能让我们受如此欺负!”
“咱们要给沧州的撮鸟们好看……”堂中群匪呼啸。
“另外,何谓大局?”萧安继续道。
“若是我们受欺而不还!虎头寨的人心,恐怕就要乱了。”
“这河北山东绿林之人,也还会以为我们是欺软怕硬之辈!虎头寨这些年打下的威名,恐怕也要折掉大半!”
“到时候,这盐路恐怕就要难走几分了!”
“往后的日子,恐怕也就不好过了!”
萧安摇了摇手中的折扇,也摇了摇头。
范德彦侧看着旁边的萧安,沉默了一下,然后偏过身去,点了点头。
“只不过……”
“这沧州官衙,为何突然要翻脸,袭我营寨,劫我盐场?”这时候,一匪头站起来向着众人问道。
“咱们这几年,也给了他们不少银钱,按时按规,从不少一贯一钱。”
“一直以来大家也都是相安无事,那知州何显更是在东京城都买了两套大宅!”
沧州水地条件优渥,是晒盐制盐的好地方,所以虎头寨在那里也设有三个大盐场。这三个大盐场的产量,现已经占了整个虎头寨一半的量。
虎头寨能在沧州私建三个盐场,并且安然运作,自然也是少不了买通沧州官衙,所以每年都是大笔的银钱入了沧州官吏的口袋。
“恐怕是我们的沧州同行癫狂了!”看着堂中吵闹不休,正座上的朱应辰,缓缓站了起来。
“咱们在沧州,一直以来,都不受同行们待见。”
朱应辰所说的同行,就是沧州的那些私盐贩子,或者是制贩私盐的大族。
因为他们的突然出现,让这些人的制盐贩盐的生意大受影响。
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
这些人对虎头寨的恨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能忍到现在才起来搞事,在朱应辰看来,也真是很能忍了!
“大概就是这些人,合在一起,花了更多的钱,买通了州衙,来毁我们的买卖!”
听罢朱应辰的话,堂中一众悍匪皆是大怒,这些个直娘的富户们,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另外,也可能是何显那厮怕了!”朱应辰又补充了一句。
“何显那厮是个非常贪财之人,但也是个谨慎之辈!”
“他收了我们不少钱,但恐怕对我们虎头寨也是日夜难安。”
“我等开私场,贩私盐,而他这个知州视若无睹,甚至合作共谋!”
“这可是灭家的大罪!”
“这次,恐怕就是借机想与我们划清界限!乃至要将我们清除出沧州!”
朱应辰一边说着,踱步在众人间,晃荡了一圈后,才回到虎皮主座上。
“寨主,那此事,该当如何?”范德彦询问道,众人也都看向了朱应辰。
“这厮,捞够了就想上岸!”
“如此,沧州之事,想不溅城头三尺血,都是不可能了!”朱应辰神色一冷,又扫视向堂下众人。
看到朱应辰冷冷的样子,似是要动手,底下诸多匪头又躁动起来。
“寨主,是极!是极!”马上就有一匪头高声应和道。
这匪头姓雷,名荣,善使宣花大斧,是寨中一把好手。
“咱们虎头寨,在山东河北绿林之中,也都是响当当的存在,盐车所过,哪路好汉都得卖个薄面。”
“今天沧州官衙翻脸不认人,我们岂能任由其抽打!”雷荣向着众人吆喝道。
“寨主,依我看,咱们反向为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找个月黑风高之夜,也劫了那沧州城!”雷荣话未完,又一匪头,站起来向朱应辰嚷嚷道。
“让河北山东的好汉们也瞧瞧,我们虎头寨不是易与之辈!”
聚义堂中吵吵嚷嚷,血火味升起。
这些胆大包天的家伙,这些年早就在官府身上积攒了一肚子怨气,现在也算是彻底引爆……
“寨主,依我看,这是时机已到!”
嘈杂的聚义堂中,忽然一声高喝升起,透着玄妙和笃定,将众匪头的声音皆是压了下去。
众人皆是目光投向了那高喝之人,李无奇!
“寨主!”
“如今朝廷昏暗无道,奸臣专权,吏治败坏,军废兵乏,盗匪四起!”
“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百姓困苦,天下民不聊生!”
“此乃失鹿之相!日落之兆!”
“寨主,今日衙门无情,我等也不必忍让。欲取天下,当在此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