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龙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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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漠上马场里应外合杀黑商

    自那日与谟羯人会面后,韩绪一直防备这所谓的异动。只是蓝静心思缜密,做事不拘小节,行事往往出人意料,就是韩绪时刻警惕,也想不到这异动竟会来得如此骤然,接踵而至。

    蓝静之前与阿都沁夫约好去他的马场观赏,阿都沁夫存了让对方见识见识的心思,热情相邀,蓝静也说了,届时会骑上自己的宝驹,与阿都沁夫马场里最好的马赛上一赛,让他见识见识为何她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再三推辞阿都沁夫送马的好意。

    于是蓝静便轻装上阵,骑着乌云随阿都沁夫的随从去往马场,那随从还很贴心的给蓝静随行而来的几人都带了马匹,蓝静带的人不多,只有小润、安振玄和韩绪。

    蓝静帅气地翻身上马,一拽缰绳,对身后几人道,“你们可都会骑马?”一幅跃跃欲试想要赛马的样子。

    韩绪常年走镖,骑马自然不在话下,小润将门出身,其父是跟随先越国公多年的心腹,从小在马背上长大,二人神色自傲,几乎同时跃身上马,那谟羯烈马在二人牵扯下蹄声踽行。

    只有安振玄弱弱举手,“我不会。”

    蓝静朝他伸手,安振玄看向她,犹豫了下,搭了上去。借力一扯安振玄坐在蓝静身后,双手无处安放。

    小润担忧道,“姑娘,还是由小的带安公子吧。”

    “放心,带着他,你们也跑不过我。”一把扯过安振玄的手搭在自己的腰上,双腿一夹,扬长而去。

    小润和韩绪对视一眼忙架马跟上。不明所以的谟羯随从不禁暗道,“这谁才是蓝家的赘婿啊,这蓝氏女如此惊世骇俗,还未成亲便养了面首。”

    阿都沁夫的马场在城外不足百里处,策马不过半日光景,蓝静等人在城外赛马半晌,没分出胜负,行到半路,信马由缰,安振玄一路抱得蓝静死死的,生怕她一甩缰绳,就把他甩下马,乌云跑得快些,甩身后人一小截路,前方一片旷野,日上中天,烈日当空,不觉口干舌燥。

    安振玄这才稍稍松手,拔下腰间的水袋递给蓝静,又从怀里掏出一帕棉质头巾,上绣一朵孤零零的小黄花。蓝静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安振玄把头包得严严实实的,只留一双秀眼露出。

    “……”

    安振玄尴尬解释道,“你没在雍州长大不知道,城外无树荫,晌午的日头最毒辣。”

    蓝静噗嗤笑了,把缰绳递到安振玄手里,“我教你骑马。”安振玄环过蓝静,扯过缰绳,又怕碰触到蓝静,身子向后拢着,僵硬至极。

    蓝静秀眼一翻,一把拽过安振玄的手,把他扯近了些,少年温热的胸膛靠近少女瘦削的背,歪头看向身后,共骑一马,他比她高几分,蓝静只能微抬下巴,靠近对方的下颚说道,“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看着对方面红耳赤,女子仰天大笑,低喝一声,策马奔腾,安振玄勉强拉着缰绳,蓝静却张开双臂,怀抱疾风,仿佛将身家性命都交给身后之人。

    远远的,一座由石头木门搭建而成的围墙逐渐从地面升起,隐约能听见马嘶蹄踏声,高耸的瞭望塔上人影晃动,谟羯随从策马追到蓝静身边,“蓝姑娘,您瞧,再过半时辰咱就到马场了。”

    瞭望塔上升起白烟,随从拽出马侧囊袋里的黄布扬了扬,随即瞭望塔燃起了黄烟。

    “你们一个小小马场,还步步为营。”

    随从赔笑,“大漠沙匪横行,我们场主也是小心为上。”

    那头一路无话的韩绪靠近小润,“你方才扔了什么?”

    “什么?”小润神色一慌,马上反应过来,“啊,姑爷说的是我方才去更衣时……左右不过污秽之物,说出来,怕脏了姑爷的耳。”

    韩绪若有所思,他分明见是色彩艳丽的缎带,却不再多问。

    一行人临近围墙,木门大开,阿都沁夫带着几名壮汉从里面走出,其中一名壮汉还牵着一条将近一尺高的恶犬,此犬头面宽阔,头骨宽大,鼻筒饱满呈方,粗犷野性,悍如熊兽。

    恶犬低噎嘶吼,犬齿张合,津液垂涎,面对生人,一脸防备,蓝静隔之三尺便不敢近,阿都沁夫待要上前,被小润挡住。“场主还请见谅,畜生不通人性,场主还是小心莫要冲撞我家姑娘为好。”

    “哈哈哈哈,蓝姑娘莫怕,我这獒犬最是机灵,我让它咬谁它就咬谁,我不出声它绝不会动。”

    小润还想说话,被蓝静按住,“当真听话?那我更要试试。”小润想拦拦不住,只能跟紧蓝静身后,以防万一,随时以身饲主。

    蓝静每进一步,恶犬便低呜一声,四肢紧绷微压,好似随时都能冲上来将其撕碎。

    一只玉手缓缓抬起,按在狗头上,呜咽声停了。

    众人皆默。

    “也不过如此。”蓝静挑衅看了阿都沁夫一眼,“不过我不喜欢,让人锁远一点,我不想在马场见到它。”

    阿都沁夫脸色黑沉,没能给蓝静下马威,让他面子上过不去,却又不好与蓝静当众翻脸,恶狠狠踹了恶犬一脚,“带下去,没用的狗东西,白吃这些肉。”

    “嗷呜。”忠犬再恶,也扛不住主人轻轻一脚。

    “各位,随我进去吧。”

    从恶犬出现就一直躲在马后的安振玄这才靠近蓝静,对方觑了他一眼,嗤笑,“怂货。”

    精瘦的大手伸了过来,一把握住蓝静的手,细微的潮湿被对方捕捉到,“嘻嘻,你就硬撑。”被对方狠狠甩开。

    安振玄暗想,千金大小姐的手竟比他个大男人还粗糙。

    阿都沁夫带着蓝静等人越过几间屋舍,来到一片平原上,除了三两个几亩大的围栏,圈着一些待产的母马和马驹,便是一大群棕色骏马在原野上驰骋,几个训马师骑在马上挥舞马鞭,驱赶马群,几条灵犬绕着马群奔跑,帮助训马师调整马群方向,蹄声杂乱,扬起一片风沙,旷野上,马嘶声,狗吠声,皮鞭挥空脆响之声,交杂穿响,不绝于耳。

    阿都沁夫指着群马中最高大的那匹,自豪狂笑,“那便是我马场的马首疾风,如我这般,马群为他是首,马场以我为王。”

    “也是,这宝马在旷野自然行速如雷,只是若困在马厩,空巷,也只能受限于人。”

    二人不再说话,阿都沁夫带着蓝静等人参观马场,看了偌大的饲料场,还让驯马师表演了一场马术,众人宾主尽欢。

    夜里,阿都沁夫升起了篝火,设了全羊宴,让马场所有的人都参与宴席,几名壮汉绕着篝火踩着鼓点飒然起舞,粗壮的臂弯像大雁般展开,壮实的胸膛在火光中鼓动。

    看的蓝静食欲大动。说来,自从摆擂后她后院夜里再未进过人了,多日未有肉食,此刻能欣赏美胴也不错。

    阿都沁夫安排的烤全羊是羊羔,肉质鲜嫩,在草原上,也算是对尊客的最高礼仪了。此刻蓝静左右是韩绪和安振玄,小润因是下人,自觉候在场外,阿都沁夫坐在蓝静对面,全羊未动,就命人搬上一坛坛烈酒,端上一海碗。

    “很荣幸能请到蓝姑娘你来我的马场,这杯敬你,祝我们友谊长存!”说着豪饮一大碗。

    蓝静面前几乎与她脸大的海碗,盛满烈酒,清冽的酒面,火光摇曳,月华倾斜,蓝静迟迟没端起酒碗。

    “怎么,蓝姑娘不会连这点面子都不给鄙人,还是说艳绝雍州的蓝氏女,连这点酒都怕了?”

    “怕?”蓝静端起酒碗,却被一只手按住了。是安振玄,“这酒我吃过,太烈了。”

    蓝静似笑非笑,“那你替我喝?”那只手弱弱地缩了回去。

    心中腹诽,这胆小鬼。

    不料,另一只手按住了她,竟是韩绪。

    “我是她未婚夫婿,我替她喝。”说罢,不管众人反应,拿起蓝静的酒碗一饮而尽。这是韩绪第一次主动挡在蓝静面前,这段时日一直如同背景的存在,甚至比安振玄的存在感还低,此刻,却以夫婿的身份自居,为蓝静挡酒。

    片刻后,夫婿大人,醉倒餐桌。

    心中腹诽,一碗倒。

    瘦弱的阿都沁夫若无其事,他哄然大笑,“蓝姑娘你这夫婿未免太过孱弱了,小小酒碗,竟一碗就倒。如何,再让这位小兄弟替你?”

    “不过一点酒,何须他人来替,只是这样吃酒实在无趣,不若,我们换一种玩法。”

    “悉听尊便。”

    蓝静让人把鼓搬来,命一壮汉持棒槌,在桌上摆满酒碗,全部倒满了酒,“以鼓声为令,声响则动,声止则停,看谁吃的酒又多又快。”

    “咚。”鼓声一动,阿都沁夫眼疾手快端起酒碗一饮而尽,正想拿第二碗的时候,却发现蓝静冷笑着看着他,手一顿,酒碗竟洒了一点,对方嗤笑,好似在说,我都让你一碗酒,你竟还趁机漏酒,顿时好面子的阿都沁夫脸色难堪。

    鼓声未止,阿都沁夫强忍怒火,质问道,“你为何不动。”

    艳丽的面容嫣然一笑“不急,这会刚刚好。”她端起酒碗,不紧不慢地喝起来。阿都沁夫虽面上不好看,却不愿输酒给一个小女娃,动作不停,快速灌起酒来,蓝静未喝完一碗,他已经喝完两碗,一边牛饮,一边细茗,蓝静保持着弱逊对方两碗的速度。

    直到对方连灌四碗,速度才慢下来,蓝静依旧不紧不慢,以微弱的速度慢慢追上对方,直到阿都沁夫喝到第八碗,蓝静已经追了上来,阿都沁夫明显酒意上头,她却面不改色。

    看的安振玄目瞪口呆,他凑上蓝静耳边,“你竟然这么能喝?”

    蓝静好似没在比赛,悠然放下酒碗,眼神清亮,俏皮笑着,“我阿爷可是号称千杯不倒,就没有人能喝得过他,阿爷说过,我最肖他,阿爹也比不过我。”

    安振玄第一次听蓝静说起她的阿爷,老越国公,数月前,老越国公之孙亲自从沧州扶灵柩回汴梁,蓝静提起老越国公的语气亲厚,扶灵柩时,她又是什么心情。他好似无意间窥伺到蓝静脆弱的一角,她现在虽未醉,但松快的语气,透露着一丝酒气,只要他再稍加试探,也许能揭开那层面纱,只是,他是否要这么做。

    那面阿都沁夫见蓝静注意力不在这边,悄悄暗示敲鼓之人停止,最终以半碗优势险胜蓝静。

    “蓝姑娘,见笑了,在下险胜啊。”

    蓝静嗤笑,“是啊,险胜。”安振玄也忍不住笑,阿都沁夫真是厚脸皮,蓝静明显让他一碗,他居然还能腆着脸说胜了。

    白日里虽明里暗里给蓝静下马威,却都顾着面子,此刻阿都沁夫酒意上头,竟压不住怒火,蓝静三番五次下他面子,又当着马场众人和她身边两小白脸的面,拼酒也拼不过,再忍,就不是平日在雍州城作威作福横行霸道的谟羯马商。

    他一把掀翻餐台,一口未动的烤全羊翻落在地,安振玄想挡上前,却不知几时阿都沁夫的打手围住了他。

    阿都沁夫靠近蓝静,捏起她的下巴。“贱人,仗着几分姿色,大爷我忍你很久了。”

    蓝静没做任何反抗,“我可是越国公之女,你的脏手乱摸,可是要付出代价。”

    “哼,那又如何,这里是我的马场,我说了,马场为马首是瞻,这里我便是王,你敢带着三两个小玩意赴我的约,我便是把你奸杀,也传不到汴梁,山高皇帝远,你看谁能救你。”

    “我来买马饲料,雍州州府知道,我若没安全回去,你说汴梁会不会知道。”

    “州府,呵,你说,他是选我的千匹良驹,还是你这个被流放的小姑娘。”脏手顺着蓝静精巧的下巴滑向细长的颈脖。安振玄思索着自己挣脱束缚救出蓝静的可能性有多大,抑或是,凭他灵敏的身手,独自逃脱。

    “这么说,州府与你勾结私购马匹,这么多马,难不成他要豢养私兵,谋反不成?”那只手滑向了蓝静的锁骨,顺着衣领下去……

    安振玄决定趁着大家的注意力都在蓝静身上,自己跑吧。

    他双肩一抖,也不知怎么的钳住他双臂的打手手一滑,对方以诡异的身法挣脱开来,步型一换,安振玄直奔蓝静,一瞬间,连他自己也震惊了,明明他是想着要跑的,为何他却在救她。

    “阿爷说过,我最肖他。”少女欢快的声音在他心里划过,留下了痕迹。

    曾几何时,安振玄的阿爷对他说过,“你不肖我,也不肖你阿爹,你最肖的,是你阿娘。”他幼年便病逝的阿娘。

    一声轻叹,“不是说了吗,脏手乱摸,是要付出代价的。”

    冷光一现,断手掉落草中,阿都沁夫捧着寸断的右手手腕,鲜血迟疑一瞬,喷涌而出,锐痛乍裂,“啊——我的手!”蓝静手中是一把匕首,刃器锋寒,锋尖最后一滴鲜血滑落摔碎在地上,小小一把,竟将右手整只砍下,滴血未沾。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奔向蓝静的安振玄随机应变,一把擒住阿都沁夫,“都别过来,否则,我就杀了他!”可惜他手无利器,震慑不足,众人想趁机混乱冲上,人影一动,蓝静手中的匕首就插中阿都沁夫的左肩,让之惨叫声更渗人。

    “不是说了别动吗,再敢轻举妄动,下一刀就是他的心脏。”

    阿都沁夫疼得涕泗横流,忙喊到,“都别动!都别动!”

    蓝静把匕首给了安振玄,踹了踹仍在昏睡的韩绪,对方纹丝不动,蓝静翻了个白眼,夺回匕首,一把揪住阿都沁夫的头发,把人质转到自己手上,匕首架在阿都沁夫的脖子上,对方比蓝静略高,只能弯着腰,仰着脖子,跟个脱毛的鸡崽,受限于一个小姑娘的手上。

    “你去把他背起来。”

    安振玄无奈,背起韩绪,蓝静手持人质,逼退众人包围圈,往马场围墙走去。

    马场众人虽不敢上前,却也没轻易让蓝静等人离开,保持着距离,跟着蓝静等往围墙挪去。

    草原偌大,凭蓝静几人,带着个残废的阿都沁夫,想安全逃出不太可能。

    安振玄靠近蓝静耳边,“怎么办,这么多人,我们怎么逃?我们一人带一个累赘,就是快马也跑不掉啊。”心中腹诽,“你那个管家小润也是,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不见踪影。”

    蓝静挑眼看他,“谁说我要逃了,不过你说的是,小润动作也太慢了。回头,定扣他月钱。”

    安振玄诧异,“那你是说……”

    忽而,围墙外的眺望台燃起了红烟,片刻,围墙木门打开,从外冲进了数十个持枪械棒棍的中原壮汉,为首正是小润。

    不大会,马场的人全被捆绑起来,那数十名壮汉分批看管和搜索漏网之鱼。

    原来蓝静早有安排,路上小润早就趁机做了记号,那数十名壮汉在他们后头潜行,白日韩绪瞧见的,便是小润趁着如厕留的记号。

    耽误这么久,皆因那眺望台,数十人目标太大,只能夜里潜行靠近,小润趁机潜出,趁着换岗的机会才拖延了一下,最后还是被发现,让守岗人发出信号,所幸马场内,众人被蓝静拖住,那数十人才得以进来。

    安振玄不禁感叹,“你竟然都算好了。”只是,若是单纯的买饲料,为何会提前安排支援,目前的形势,蓝静是完全控制了马场。

    “小润,挑几个人,分开审问,务必今晚把他们的嘴撬开,尤其那几个打手。”她踱步道半死不活的阿都沁夫面前,“至于这个,他辱了我,不必留了,他嘴里的东西我也不想听了。”

    小润还未有反应,候在一旁的两壮汉一起气急了,当即对阿都沁夫拳打脚踢,嘴里嚷着,“你个狗东西竟敢辱我们姑娘,姑娘,我替你宰了他!”

    安振玄觉察到一丝隐晦的亲昵。

    蓝静摇摇头,环顾四周,看到了被绑在角落的农娘。

    寒光一闪,麻绳齐声断裂,蓝静朝农娘伸出手,手中是那把砍断阿都沁夫手的匕首,“我给你个机会,你可要亲手杀了他。”

    农娘愣了,她的手能弹得出银瓶炸裂的干戈战意,却从未有过杀意,众目睽睽之下,百足之虫死而犹僵,阿都沁夫的死一旦传出,蓝氏女蓝静不会怎样,但她却有可能遭到报复,可枉死的阿爹,卑贱雌伏他人的自己,动辄辱骂屈打自己的谟羯人,李刀被硬生生砍碎的手,无可奈何的命运,一幕幕摧毁着她。

    她一把夺过蓝静的匕首。

    “我要杀了你这个畜生!”从胸腔发出的嘶吼,悲愤,痛苦,宣泄。

    农娘冲向阿都沁夫,双手握着匕首,一下又一下刺向他,血液溅射到农娘的手上,脸上,身上,直到很久,她才停下匍匐在地上,大声嘶吼,痛哭,平日里婉转悠然的歌喉消失匿迹,只剩如老妪般沧桑的嘶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