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滨度二突然出现江北小城滁州，荒井起先并不感到意外，日本浪人从上海逐步向内地渗透，相羽是日本商界名人，又是樱花党的重要成员，民间和政府军方连接的桥梁，结交朋友广泛。度二来到滁州不足为奇。行庆酒会上，他和度二寒暄几句，谈聊中方知度二也是樱花学校的兼职老师。又是同乡人，自然亲热几分。度二对荒井家庭较为熟悉，也许来之前，做过备课准备，还带来母亲的口信。家中一切都好，要他安心服役。荒井同时也感到哪儿有点不对味，度二既然是樱花学校的兼职老师，和相羽应该是同事，又是党内人，干嘛对荒井全程封锁只字不提。荒井以东道主的身份，单独安排一次接风，日本人开设的小酒馆里，喝酒谈心。度二把这次党部安排的任务简单说了一遍。荒井想起相羽说过的金蝶花，在摩陀岭看到画作，果然惊艳漂亮耳目一新。

    “樱花党这样重视，金蝶花一定贵重无比。”

    荒井对相羽的话并没放在心上，金蝶花可能属于千年一遇稀少的一种花卉，物稀为贵罢了。度二为此专程万里迢迢漂洋过海来到中国，荒井掂出它的分量，看到它的价值。相羽对他一直保密，两人在一起，荒井提到在摩陀岭见到金蝶花的画作，相羽惊讶，问了些细节，再没说什么。画作的出现说明金蝶花不是讹传，而是真实。相羽也许在秘密的调查，不想让荒井参与，独占功劳。

    度二这次来华的目的毫无保留说出，没有丝毫隐瞒，并说出西山行程历险经过说得清楚明白。他把荒井没当外人，荒井也不能外气。

    “寻找金蝶花，需要我帮忙，只管说一声。”荒井表态。

    “老弟在这里主政一方，再说日本帝国强势支那，西山的各股势力，都惧怕大皇军，少不了你的帮助。”度二期盼听到这句话，荒井亲口说出，度二吃了定心丸。

    “寻找到金矿，大日本帝国的经费不会捉襟见肘。”荒井想说几句冠冕堂皇官话，突然闪出一事他沉默了。“肖剑雄那小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不会让我们如意算盘得逞。”

    “肖剑雄关键人物，绕不开撇不掉。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咱们好好合计合计。”

    荒井点点头。嘟囔一句：

    “中国的文化太深奥。”

    荒井和度二在小酒馆喝酒聊天，肖剑雄也到了相羽的家。他以送戏票的名义敲开惠子家的门。惠子开门很惊奇。

    “肖老板忙的见不到小辫稍，这回主动上门，有事吧？”

    惠子有一阵没见肖剑雄，试探问过虞敏翊，虞敏翊也说失踪了，好几天没联系。做生意当大老板，自然忙得很。

    “瞧你说的，没事就不能来玩玩。”肖剑雄双手插在衣兜里，悠闲自得。

    “别人说这话我相信，出于你的口鬼才相信。”惠子摇头笑说。“爸爸也在家念叨你，行庆酒会后，不知你去哪了？”

    “明晚肖兰他们上演新戏，穆桂英挂帅，刀马旦的功夫，肖兰主演。”肖剑雄拿出戏票递给她。

    “靖文哥和敏翊姐也去？”惠子随口问。

    “铁三角，缺一站不稳。”肖剑雄笑说，接问。“你和靖文发展什么程度？”

    “剃头挑子一头热，我热他不热。”惠子都囊。“他像你就好了，热情主动，这桩婚事早订下了。”

    两人站在院里说话，相羽书房里说话。

    “干嘛不邀请客人进屋。”

    “肖剑雄不是外人，给我送戏票的。”

    相羽出来。

    “来得正好，我有事找你。你们谈完事到我书房。”

    肖剑雄走进书房，双膝还没沾上毡垫，相羽迫不及待问：

    “山猴子有联系吗？”

    肖剑雄愣怔一会，莫名其妙。

    “你咋想起摩陀岭的药工？数年前巧遇，兵荒马乱这些年过去，不知是否还活在人间。”

    肖剑雄曾向相羽说过摩陀岭遭险的故事。“你还在想着金蝶花？可能是民间一场骗局。”

    相羽第一次看到金蝶花饰件，是她的房东栀子小姐别在胸前。做工精致，金光灿灿，相羽被这件工艺品震惊。能拿下给我看看。他提出。栀子小姐为她的赠品被别人欣赏感到高兴，顺手摘下。项羽一边看，一边赞不绝口。栀子洋洋得意，随口将他她和廖云斋热恋的事说了。云斋君喜欢我，我也爱着他，这是他送我的定情物。相羽问，很贵重吧？栀子把那个传奇的故事说了。云斋君临摹画作上的金蝶花，请金器名家打造出这件饰品送给我。相羽从美术角度欣赏金蝶花，它称得上一件精湛的工艺品。后来得到一位造诣深邃的专家鉴定，金蝶花世间确实存在这种变异的花种，几百年甚至上千年才会出现一次。生长出金蝶花这种变异花种的地下，一定蕴藏着纯度极高的金矿。廖云斋不可能也没有那样的头脑，编造一个子乌虚有的谎言。

    相羽确信无疑。

    相羽借用金蝶花的几天后，金蝶花失踪了不翼而飞，他怀疑同学顾炎所为，但没有证据。捉贼捉赃捉奸捉双。他没有真凭实据。几天后顾炎不辞而别。

    来到中国，他一面收集皖东地情地貌，人文资料，一面到处打听金蝶花，不止一次间接询廖云斋。廖云斋领悟含义，揣着明白装糊涂，装作听不懂，问烦了，大声嚷道，那是一件普通的首饰，我送给栀子当做纪念，远隔重洋相识一场，你不会吃醋吧。相羽以后不好再问了。直到荒井带领先遣队深入摩陀岭，遇见金蝶花画作。相羽的脑海又泛起波澜。忙活一气，仍是不了了之。没有信息中断线索，金蝶花石沉大海无影无踪。

    也许日本政府的上层财政吃紧，战争捉襟见肘，突然想起数年前樱花党上报的一件奇案。度二带着使命，来到中国。相羽无形中感到巨大压力，如果度二有进展，这么多年为帝国的努力付如东海。

    度二的命运济世亨通，虽然险象环生，终究得到金蝶花失踪多年的线索。他要抢先一步，否则不仅被帝国遗弃，樱花党也会将他排斥除外。

    “度二一趟西山，不仅见着山猴子两人还达成协议，金蝶花面世指日可待。”相羽有些激动，话音带些颤抖。

    “不会吧，度二有这么大能耐？”肖剑雄不相信。“山猴子隐匿在摩陀岭，寻找到他不容易。”

    “再有能耐，也逃脱不掉土匪的魔掌。黑牛给他帮大忙。”相羽说出真情。

    “拿到金蝶花画作，有什么作用。一幅画而已。”肖剑雄装作无知。

    “不要小看那幅画，他一定比饰件传递出更多信息。作者现场作画，金蝶花的背景，远山近岭天空风象。生长地的周边环境，小溪流水飞禽走兽。还有题跋落款，作者不可能不留下蛛丝马迹。”

    肖剑雄不得不佩服相羽知识渊博，对中国文化的精湛造诣。

    “谁感兴趣谁去研究。在商言商，我们是生意人，精力放在生意上。”肖剑雄情趣不高，没精打采。

    惠子走进来。

    “《穆桂英挂帅》的情节给我说说，加深印象。”

    “我这儿有份剧情简介，你先看看。有时间我再给你细致讲解。”

    两个年轻人交谈起，把相羽凉在一边。相羽一旁看着两个年轻人窃窃私语，不禁叹口气。暗想，靖文要是这样活络，两家的亲事，也不用他操碎心。栀子进来，她对肖剑雄热情。

    “剑雄来玩干嘛不带到自己房间，你爸工作繁忙。”她责怪惠子。

    “爸爸叫到他的书房。”惠子分辨。

    惠子白相羽一眼，言下之意，年轻人的事情你干嘛掺和。

    “爸爸最近对金蝶花特别关心。”惠子多嘴。

    栀子听到金蝶花非常生气。

    “你说李班主神似顾炎，见面细谈，真假辨认出来。”

    “问过廖云斋，他不敢确认。”相羽疑疑忽忽。”李老板也不承认。”

    “顾炎不是好东西，小偷小摸夺人之爱。”栀子怨恨。

    “没有证据不能胡说。”相羽袒护。“再说金蝶花也有诱人的地方。”

    一家人在书房里闲聊着，街心传来几声清脆的枪声，接着一阵骚动。大家对这不安的动静习以为常。死人的事经常发生，抓捕抗日分子，帮会械斗，乡党残杀，如果安静不弄出点响动来倒显得不正常。肖剑雄要出去看看，相羽阻拦。

    “管那么多闲事干嘛。”他在兴头上，难得大家坐一起谈论金蝶花。要是廖云斋在场更好。

    “金蝶花真有那么贵重的价值？”肖剑雄有意问。

    “我们是多年的老朋友了，这个忙一定要帮。”相羽套近乎。隐射牢狱之灾，是他出面找荒井保释救出一命。暗喻盘尼西林给西山购买，他装作糊涂，冒险出面操办。言明将来三井洋行，一如既往关照恒昌源。

    “论交情我应该帮助相羽先生，可是度二先生已经捷足先登提前说了，我也满口答应倾力而助。中国有句老话，一个姑娘，不能把两家。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肖剑雄为难。

    “肖先生重情重义，交朋友也分先来后到，咱们的关系一定平衡好。”相羽瞥惠子一眼，希望女儿为他说话。

    “说这些无趣的事，太无聊。”惠子冒一句。

    咚咚，有敲门声，惠子去院里开门，是荒井，他全副武装走进来。

    “肖先生也在这里。”荒井很惊奇。“看见先生家亮着灯，冒昧来了。”

    “来的正好，我们正在谈论金蝶花。”相羽为他斟茶。

    “刚才好像听到枪声，发生什么事了？”肖剑雄问。

    “滁州的治安越来越糟糕，抗日分子日益增多，帮会乡党争斗激烈。南京军部对扫荡不力极为恼火，小野中佐坐镇督查，宪兵队特高课加强力度……”荒井意识到泄露过多，欲言又止。

    “男人们聚在一起总是谈论这些无趣的东西。”惠子起身要走，她讨厌荒井。

    相羽和栀子挽留。

    “荒井君难得来家，陪他多坐一会。”

    惠子装作没听见还是走了。栀子朝荒井眨眨眼，示意追随。荒井明白，刚走出书房被惠子轰回。

    “这孩子被惯坏了。越来越不懂礼貌。”相羽敷衍。停顿一会，相羽转上正题。“度二一趟西山，发现新情况，金蝶花重新现身。找到山猴子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度二先生说山猴子和肖先生还有些关联？”荒井突然问。

    “上次摩陀岭邂逅，我和山猴子逃脱，便结下一面之缘。几年偶遇一次，谈不上深交。”肖剑雄轻描淡写。

    “这样功劳不能被半路杀出程咬金的度二夺取，咱们三人好好合谋，早日找到金蝶花。”相羽知道迫在眉睫，不能再拖延，和盘托出，要求肖剑雄荒井大力协助他。否则被度二顺手牵羊，多年的心血付之东流。

    “先生需要我帮忙，只管明说，学生不会推辞。”荒井表态。

    “感谢相羽先生救命之恩和多年关照，剑雄愿献犬马之劳。”肖剑雄亮出态度。

    咚咚，又有人敲门，栀子开门，一队日本兵闯进。

    “这里日本侨民，你们干什么？”相羽呵斥。

    “特高课夜间查防，你家有灯光。”小头目说话。

    “混蛋，不看看谁家的住宅。荒井少佐的老师，三井洋行董事长相羽先生的住宅。”荒井抬手给小头目一个耳光。

    “不知不见怪，误会误会。”相羽应付。

    津美闯进。

    “好热闹啊，相羽先生举行什么活动，荒井少佐也参加，级别不低呀。”津美鹰一样的眼睛在房间巡视一圈，阴阳怪气说。

    “偶尔凑巧在老师家相遇，纯属巧合。”荒井解释。

    津美一直怀疑，“闪电计划”情报泄露，荒井有很大疑点。不能说他有意为之，但也不排斥无意间说出蛛丝马迹。要知道肖剑雄虞敏翊季亚玲这些人，具有超凡的智商，眨眨眼咧咧嘴细微的动作，都能分析出复杂心里种种活动。何况惠子单纯朴实涉世不深，很可能被他们利用当枪使。

    眼前一幕，完全证实她的推断。

    荒井相信明天小野少不了找他询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