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想法，其实从他学功夫的第一天就有，只不过那时的他，学业未成，还没什么危机感。可随着他技艺见长，便时常会有一个担忧，那就是自己如果学完了功夫，是不是就要离开师娘了。

    自从老爹遇难以来，他和姐姐一直住在师娘这里，丁华芳不仅把他与姐姐从鬼门关里捞回来，还教会他一身武艺，在生活方面更是对他与姐姐有着无微不至的照顾。

    项鸿飞在人生最灰暗的时刻，是师娘指引他走出低谷，帮他找回了人生目标，外加他与丁华芳两个人的身世也有着不解的渊源。所以在项鸿飞心中，他早就把丁华芳当成了家人，这座农家大院，就是他心中最温暖的所在。

    可他也明白，这种日子不会一直持续下去，早晚有一天，会面临一场终结。而那一刻，很可能就是自己学完功夫的时候。

    一旁的项鸿绫忽然站起身，朝着丁华芳说道：“师娘，您……确定吗？会不会……”

    丁华芳明白项鸿绫在担心自己的身体，于是笑了笑说道：“放心吧，我有数。”

    项鸿绫无奈，只好不再阻拦。项鸿飞傻傻站在原地，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只听丁华芳喊道：“第一招！看招！”

    只见丁华芳一个梗拳扫来，直奔项鸿飞的脸颊。

    项鸿飞一惊，连忙低头躲过。

    丁华芳另一只手出拳，直捣项鸿飞的身体。项鸿飞迅速发动异能，将丁华芳的拳头拨向一边，并用胳膊肘顶向对方。

    丁华芳连忙按住项鸿飞的手肘，另一只手又出拳直奔项鸿飞腹部。

    项鸿飞不甘示弱，出拳与丁华芳的拳头对撞。只听碰的一声响，两人各自向后飞出数步，又稳稳地落在地上。

    丁华芳点点头，又立刻冲上来，口中喊道：“第二招！”

    她牟足力气，一个直拳，直奔项鸿飞的胸口。

    项鸿飞见状，并不躲闪，而是用双臂护住身体，硬生生抗下这一拳，然后猛地往前一推，二人再次向各自的后方飞出。

    落地之后，丁华芳笑着点点头，调整了一下状态，再次上前，出拳击打项鸿飞的面颊，项鸿飞赶忙用胳膊搪开。

    谁料，丁华芳顺势抓住了他的胳膊，然后向后一推，又用了一套连环招式，将项鸿飞放倒在地。

    项鸿飞发觉不妙，刚要挣扎着起身，只听丁华芳喊了一声：“第三招！”

    说罢，她一个重拳，朝着项鸿飞的鼻梁骨砸来。

    项鸿飞本想朝一边翻滚，却发现身子已经被丁华芳按得死死的，动弹不得。

    情急之下，他赶紧用手肘对着丁华芳的拳头一顶，利用反作用力将丁华芳推了出去。而后，借机来了个鲤鱼打挺，想迅速起身。

    谁知就在这时，只听丁华芳又喊道：“第四招！”

    “什么？！”项鸿飞心中一惊。

    原来，丁华芳被推开之后，没有停歇，而是迅速调整姿态，再次冲上前来，出招攻打项鸿飞，动作之快，令人惊叹。

    项鸿飞身子刚跃起一半，就见丁华芳已经踢出一脚，直奔自己的面门。

    这下可把项鸿飞给难住了，他赶紧使用重力倍化，又将身子吸回到地面上，躲过丁华芳的一脚。

    谁知，丁华芳这也是虚晃一招，等她行至项鸿飞上方时，也同样来了个重力倍化，弯起膝盖，直奔项鸿飞的胸口砸来。

    好在这次项鸿飞没有了束缚，赶紧身子一翻，在地上滚了一圈，躲开了丁华芳的攻击后，又用脚踢向对方。

    丁华芳躲闪不及，只能用手臂护体，抗下这一脚，并向后飞出。项鸿飞又借力向后滚了一圈，从地上站起。

    “嗯，不错！”丁华芳深吸几口气，额头已经有些许汗水渗出。

    项鸿飞也早已满头大汗，心脏砰砰直跳。

    他看得出来，师娘所用的这几招，都是那天在福利院测试自己异能时用过的。

    只不过，时过境迁，如今的自己，已不是当天那个狼狈不堪的门外汉了。按照眼前的架势看，自己今天横竖都是赢，可他的内心深处，却始终高兴不起来。

    眼见师娘一步步跑向自己，俯身，扫堂腿，自己迅速跃起，躲过师娘的攻击。接着，师娘起身，一个回旋踢，逼自己迅速下落，然后，师娘又举拳，从空中砸向自己，整个过程都在复现着那天的第五招……

    然而，就在最后一刻，项鸿飞却放弃了抵抗，他稍微提了一点异能到头顶，然后闭上眼睛，只待丁华芳一拳砸下。

    而丁华芳呢，好像早就猜到项鸿飞会如此，拳头行至其头顶三寸的位置后，就一下停住了。

    两人就这样保持着固定姿势，一动不动，直到周围的灰尘渐渐散去。

    丁华芳噗嗤一笑，收回了手臂。

    “臭小子，故意输也没用！你，赢了。”

    项鸿飞睁开眼睛，呆呆站在原地，低头不语。

    “干嘛？赢了都不高兴？”

    “嗯，师娘故意让着我的，所以不算数。”

    “让着你？你觉得师娘是那样的人？”

    项鸿飞沉默片晌，摇摇头：“不是。”

    一旁的欧阳老师拍手说道：“可以啊臭小子！才一个月的工夫，就连师娘都不是你的对手了？”

    项鸿飞一听这话，心里更加别扭了，继续低着头，一声不吭。

    “好啦，鸿飞，来，抬起头，师娘有话跟你说。”

    项鸿飞心里咯噔一下子，他感觉自己最担心的时刻还是来临了。

    只听丁华芳认真地说道：“鸿飞，到今天为止，师娘已经把全部的功夫都教给你了，你，已经毕业了。”

    “这段时间，你一直很努力，进步也非常快。论实力，如今的你，已经不在师娘之下了，所以师娘也没什么东西可再教给你了。”

    “不过，你也不要骄傲，未来的路还很长，不要忘了，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更有一山高，永远保持谦虚和低调，才能走得更远。”

    “还有，不要忘了你答应师娘的话，好好活下去，保护好身边的人，我和欧阳老师都会以你为骄傲的。”

    丁华芳说完这番话后，整个院子陷入了沉寂，只能听见树上的叶子在沙沙作响，偶尔有一两片黄叶随风凋落。

    项鸿飞鼓足了勇气问道：“师娘，那之后呢……”

    丁华芳听完后，仰头看了看天空，长舒一口气说道：“绫子，家里的面又没了，要不你去粮店买点？”

    “哦，好的，知道了。”

    项鸿绫答应着，来到项鸿飞跟前，扯了扯他的衣服，然后朝着大门口走去。

    项鸿飞看了一眼师娘和欧阳老师，然后跟在姐姐后面，一起出了大门。

    俩人一前一后，走了好久，项鸿绫才说道：“飞，告诉你个好消息。”

    “什么消息？”

    “师娘她，怀孕了！”

    “啊？！”项鸿飞大吃一惊，内心百感交集。

    首先，自己方才与师娘比武时，出手可是没有半点顾及，现在想想，简直令人后怕。

    其次，这也说明了自己并未真正意义上的赢了师娘，到头来，还是被放水了。

    再者，他也清楚姐姐这么说，明显话中有话，可能最终得到的，未必是什么好消息。

    他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只好反问道：“然后呢？”

    项鸿绫刻意地笑了笑说：“然后，他们可能不和我们一起离开了。”

    “离开？！去哪？！”项鸿飞又是一惊。

    项鸿绫低声回答说：“去上海。”

    “上海？！为什么是上海？！”

    “因为……”项鸿绫叹了口气又说：“因为欧阳老师在上海有朋友，会接应我们。大城市就业机会多，方便我们未来生活。”

    “那他俩呢？”

    “这个，他们暂时还没想好，等之后再说吧。”

    “哦……”项鸿飞面如死灰，呆呆地点点头，心想：“秦王一伙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早晚还会找上门来，从眼下的情形来看，敌众我寡，外加师娘还怀了孕，凭我一个人的实力根本没办法保护大家的安全，所以离开西安确实是最明智的选择。俗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为了大家的安危，还是出去躲躲吧。”

    想到这，项鸿飞又问：“那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这个……”项鸿绫犹豫了一下，回答道：“你也明白咱们的处境，肯定是越快越好，今天是中秋节，咱们跟师娘和欧阳老师过个团圆节，明天就走。”

    项鸿飞脑子嗡的一下，虽然他早有心理准备，但没想到会是这般着急。他盯着项鸿绫看了老半天，才微微点头说道：“行，我知道了。”

    之后，两个人买了面，回到家中。一进屋，项鸿飞见师娘手中正拿着一件深蓝色的帽衫。

    “鸿飞，快来试试看。”

    “师娘，这是？”

    欧阳老师接话道：“这是你师娘特意给你买的，快试试看合不合身。”

    “哦。”项鸿飞答应一声，放下手中的一小袋面，扑了扑手，来到师娘面前，穿上了那件帽衫。

    长袖，开襟，灰色，略大，但是，蛮帅的。

    “不错不错！大点好！能多穿几年。”

    欧阳老师高兴地说道，丁华芳和项鸿绫看了之后，也点头称赞。

    “喜欢么？”丁华芳问道。

    “嗯！喜欢！谢谢师娘！”

    丁华芳笑了笑，起身回到卧室，又取出一件东西，来到项鸿绫面前说道：“绫子，这个是给你的。”

    “啊？”

    项鸿绫一看，是一颗晶莹剔透的宝石吊坠，暗绿色，挂在一条黑色绳子上。

    “师娘，这是……”

    “这是当年我从戌世界带来的一条项链，就送你留作纪念了，戴上看好不好看。”

    “师娘，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丁华芳也不理会，硬是把项链戴到项鸿绫的脖子上，琢磨了一下说道：“嗯，还挺配的。”

    “师娘，这……”

    “好啦好啦，也不是什么贵重物品，权当师娘的一片心意了，你就收着吧。”

    “那，谢谢师娘了……”

    丁华芳笑了笑，又问道：“你和鸿飞都说过了？”

    “是，我们打算明天就走。”

    丁华芳点点头：“那好，今天是中秋节，师娘再包点饺子，咱们一家再吃个团圆饭，明天就该送你们启程了。”

    项鸿飞一听，还是忍不住问道：“师娘，您和欧阳老师真的不和我们一起了？”

    丁华芳摇摇头，一脸认真地说道：“鸿飞，你现在已经成长起来了，可以独当一面了。我俩再跟着你们，反而会成了累赘。从今往后，你只管专心保护好姐姐，就可以了。”

    项鸿飞自知不该再继续纠缠，便一下跪倒在丁华芳面前说道：“师娘，欧阳老师，感谢您俩这段时间对我们的照顾，这段恩情，项鸿飞至死不忘。”

    项鸿绫也跟着一起跪下说道：“鸿绫也在此谢过二位，大恩大德，永记于心。”

    丁华芳赶忙将二人扶起：“快起来快起来，再这样可就见外了！”

    欧阳老师也走上前来说：“好啦，你们两个，之后都把自己照顾好喽，就算对我和你们师娘最好的报答了！”

    “嗯……”姐弟二人站起身，点头答应。

    “来来来！准备包饺子了！”

    一家人在欧阳老师的张罗下，开始忙活起来。

    晚饭过后，项鸿飞一个人坐在院子里乘凉。

    此时，皓月东升，万籁有声，微风轻拂着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与墙角蟋蟀的鸣唱声交相呼应。

    项鸿飞望着夜空中的明月，发着呆，手里还捏着一块糖果。

    这糖果哪来的？正是那天晚上，珊珊来看他时给他的。当时一共两块儿，他当场吃了一块儿，另一块则保留至今。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糖果，神情有些黯然。

    忽然，项鸿飞听见身后有动静，他回头一看，正是欧阳老师。

    只见欧阳老师手里拎着一个马扎，来到项鸿飞的旁边坐下，开口问道：“臭小子，想啥呢？”

    项鸿飞赶紧把糖果藏了起来，笑了笑说道：“欧阳老师，我……没想啥。”

    “哦？是吗？明天就要离开西安了，有没有什么东西觉得舍不得？”

    项鸿飞似乎有一丝慌乱，摇头回答道：“那倒没有！”他微微停顿了一会，又说：“而且，就算有又怎样，该走还是得走。”

    “唉！”欧阳老师叹了口气：“是啊，人生就是如此，总会有太多的无奈，习惯就好了。”

    项鸿飞有些愧疚地说道：“抱歉啊，要不是因为我们，您和师娘也不必离开西安了。”

    “哎？！话不能这么说，要不是因为你们，我还遇不到你师娘呢！”

    “可是……”项鸿飞抿了抿嘴，又说：“如果当天我没在集市上与马金宝动手，您和师娘依旧会相遇，老爹也不会死，大家的生活都不会变得一团糟，所以还是我的错。”

    欧阳老师摇摇头说：“你小子又不是预言家，当时怎么可能预见到这些呢？而且，你又怎么知道现在的结果，不是所有可能里最好的那个呢？”

    “唉……”项鸿飞叹了口气：“但愿如此吧。”

    欧阳老师拍了拍项鸿飞的肩膀又说：“不管是还是不是，既然命运已经走上了这条道路，那就把握住当下，按照最好的规划继续往前走吧，不要让未来的自己因为现在的选择而后悔。要知道，有些东西一旦错过了，就再也没有了。喜欢，就不要错过。不喜欢，也不要去伤害。”

    项鸿飞一愣，侧头看向欧阳老师问道：“什么意思？我是说，最后那句。”

    欧阳老师笑了笑，拍着项鸿飞的肩膀说道：“你那么聪明，肯定明白。好啦，我回屋了，明天还要早起赶路，早休息。”说完，便起身提着马扎，朝屋内走去。

    项鸿飞本想再多问几句，无奈欧阳老师已经走远，于是他只好喊道：“欧阳老师晚安！”

    欧阳老师摆摆手，推门进屋，只留下项鸿飞一个人坐在院子里，低头看着手中的糖果，一脸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