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长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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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富贵巷(2)

    “为什么?你又是什么人?”傅锐盯着老者问道。

    “三少爷净交些打他秋风的穷朋友,难怪哦……”老者上上下下打量着傅锐,又看了看院子里杂乱的脚印,鄙夷地说道:“我是二少爷的管家谢忠,是来找三少爷收房租的。”

    “房租?”

    “半年前三少爷就把这宅子抵押给二爷了,说好了每个月交租,现在已经两个月没交过了,如果今天还交不了,明天一早二爷就要带人过来收房子了。”

    傅锐皱眉问道:“他有军务在身,这两天回不来,能不能等他回来再说?”

    刚才在饭铺傅锐已经大致听明白了谢晖眼下的处境,虽然不知道具体的原因和细节,但可以确定,谢晖现在的情况一定很不妙。

    “等不了啊。”谢忠摇着头叹了口气,“要不是我们劝着,二爷昨天就要收房了。我今天晚上过来,就是想看看三少爷回没回来,能不能先想办法把房租交了。要是真连房子都没了,他也该回江南了……”

    “谢晖欠的租金是多少钱?不多的话我替他交了。”傅锐皱着眉说道。

    “哥!”舞蛮抬头看着傅锐,眼神里有疑惑,更多的是嗔怪。

    谢忠的眼睛顿时一亮,可看到傅锐那身破麻衣后,眼神又迅速地黯淡了下去。

    “算了,多少钱你也给不起。”谢忠叹息了一声:“能有这个心就不错了,也算没白跟着三少爷混。你们要是找不到地方住就在这里凑合一宿吧,明天早点走,别耽误了收房。”

    说完,提着灯笼便朝院外走去。

    “等等!”傅锐喊了一声。

    谢忠身子一滞,缓缓转过身来,皱眉看着傅锐。

    “我可不是跟着你们三少爷混的,一直都是他跟着我混。”傅锐认真地说道:“您先说说多少钱,万一我给得起呢?”

    谢忠瞪着昏黄的老眼看了傅锐老半天,似乎想起些什么,忽然问道:“你小子是不是叫傅锐?”

    “是啊,您认识我?”傅锐有些疑惑。

    “认识,认识。”谢忠的眼里有了笑意,“前些年三少爷刚来京城的时候,成天叫我们这些下人陪他喝酒,只要一喝酒,就要一定会说起你。说你们威震璞门,纵横塞外……”

    “好了好了,您不用说了。”傅锐笑着打断了谢忠,追问道:“他到底欠多少钱?”

    “不多,可也不少。”谢忠伸出双手的手掌向傅锐比划了一下,“两个月,一百两整。”

    “两个月就要一百两?”舞蛮惊呼了一声,秀气的眉毛挑了挑。

    傅锐也皱起了眉头,他对价格没有什么概念,只能拿章威的年俸做参考,黄金十两,白银一百两,折算后差不多是二百两银子。

    也就是说作为二品璞门关守将,不吃不喝也就够租的起四个月。

    “已经不贵了。”看到两人的反应,谢忠顿时有些失望,“别看这里现在破,一年前还是京城里数得上的宅门,一个月五十两还贵?而且这种宅子谁会往外租?普通人你就算拿着五百两,也租不到。”

    一阵尴尬的沉默过后,傅锐的目光落在舞蛮腰间的牛皮钱袋上。

    钱袋里有文群涛给的一百两银子。

    “哥,咱们只有一百两啊!”舞蛮捂住了钱袋子,目光近乎哀求地看着傅锐。

    “乖,文大哥不是还欠咱们五百两么,回头哥去要。”傅锐的神色郑重,轻轻拍拍她的头,柔声说道:“如果换成是哥遇到事儿,谢晖也会这么做的。”

    舞蛮低头摆弄着衣角,犹豫了很久,才有些不情愿地解下袋子递给傅锐。

    五锭白花花的官银,递到了谢忠面前。

    “三少爷总算交了个靠谱的朋友。”谢忠浑浊的眼中透着一丝欣慰。

    “您得给我打个收据,最好加个印。”傅锐微笑说道。

    ……

    ……

    后院有井,厨房灶台旁有木柴,马厩里还堆着不少草料。

    送走谢忠,拴好大黑马,两人回到前院开始整理房子。

    东西两间厢房比较干净,因为根本没几件家具,自然也显得很整洁。东厢房里放着一些谢晖的衣物,显然他平时住这间房。

    西厢房则是分成里外两间,傅锐让舞蛮住里间,自己在外面打了个地铺。

    整个大宅此刻能提供的唯一享受,就只剩下灶台旁一个木制的大澡盆了。

    等到舞蛮洗完回屋,傅锐又烧了些水,带着满身疲惫,躺进了水里……

    木盆里的水冒着浓浓的热气,傅锐懒洋洋地躺在水里,将双脚高高翘在盆上,整个人似乎都已经融化在水中。

    他微眯的双眼出神的望着屋顶,任由思绪随着水汽飘荡,心里忽然涌起了一阵感伤的情绪......

    买卖关门、变卖家产、被人催债……

    不知为什么,自从在饭铺听到谢晖的现状,傅锐的心里就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虽然他从未经历过这些,却有着一种感同身受的熟悉感,而且这种感觉……

    ——极为压抑。

    温暖的水与皮肤相互交融,每一个毛孔都仿佛在尽情地呼吸,傅锐深深吸了一口气,释放着疲惫与压抑。

    他的眼皮越来越沉……

    梦境,似真似幻,光怪陆离……

    ......

    空气中弥漫着酒精和香水混合的气味。五光十色的灯光在金碧辉煌的房间上方旋转,酒瓶和杯子杂乱地摆放在桌上,桌子中央摆放着一个大大的冰桶,里面插满了各种各样的酒瓶,冰块在灯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一个婀娜的女郎端着托盘走进房间,桌上瞬间又多了几瓶威士忌。

    傅锐正举起一杯威士忌,大笑着绕过身边陪酒的女郎,和旁边的朋友碰杯。笑声潇洒而畅快,眼神中闪烁着微醺的光芒,脸颊也因为酒精的作用而变得通红。

    “傅总,我就服你,年轻有为。“

    “人家傅兄弟是有文化的人,不像咱们都是一帮大老粗,要不人家能赚那么多钱?“

    “读过书的人脑子就是不一样!”

    “我提杯酒,咱们一块儿敬傅老弟一杯。“

    ……

    一声声的奉承中,傅锐笑得更加欢快洒脱,一杯杯威士忌被他一饮而尽……

    一个戴着眼镜的瘦高男人拿着一杯酒凑了过来,搂住傅锐的肩头,笑着说道:“老弟确实了不起,不过做的都是实体,现在这年头玩的是金融,还有谁自己掏钱做买卖啊?“

    “老哥有啥建议吗?“傅锐举了举杯,一手不停地翻看手机,微笑着回应了一句,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是的,在这个如幻的梦境里,傅锐很清楚自己翻看的东西叫做手机。

    “空手套白狼的买卖就得老弟你这样有脑子的人。“瘦高男人露出一个狡猾的笑容,“咱们找几个金融机构……“

    灯光缓缓变换着颜色,有时是柔和的蓝色,有时是魅惑的红色,把他们的面孔照得忽明忽暗……

    ……

    “哥,还没洗完吗?是不是睡着了?别着了凉。“厨房门外传来了舞蛮的喊声。

    喊声让傅锐骤然清醒,已经变得微凉的水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赶忙从水盆里站起,一边擦拭着身体一边应道:“马上好,你先去睡吧。“

    ……

    ……

    日上三竿,洗漱完毕傅锐才伸着懒腰走到了院子里。

    舞蛮早就起了,此刻正盯着天空中的蝴蝶纸鸢,熟练地收放着线轴。

    纸鸢果然比昨天飞得高了很多。

    傅锐想起昨天饭铺里几个人说谢晖还剩了一间铁匠铺,决定先过去看看。

    “我出去转转,认认路,你中午吃点干粮,不用管我了。“

    “哦。“舞蛮答应了一声,双眼仍是牢牢地看看天上。

    院外的街道被刨得一片狼藉,到处都是黑泥,绿豆大的苍蝇围着一个个水坑嗡嗡地振动着翅膀。傅锐在这条“富贵“逼人的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好不容易走完了全程,到了另一头的巷口。

    巷口果然有一座很气派的铁匠铺。

    门口挂着谢家名震天下的红黑色幌子,如同一面大旗般迎风招展,中间书写着斗大的“铁”字,上面两个小字“谢记”。铁匠铺的占地极大,居然比谢晖那座宅子还要大些,前面是一幢两层市楼,隐约看到里面的陈设极为考究,墙上整齐的挂满了各种刀剑和兵器。

    正要进去看看,忽然,不远处的广场上传来了一大群人轰然喝彩。

    傅锐的好奇心顿起,走过去一看,原来是一个老人和一个女孩儿在场中卖艺。

    老人五十岁左右的样子,须发斑白,头上挽了个发髻。此时虽是春天,可天气还并不算暖和,老人却脱得赤条条的,正在走着过场。

    他向周围的人群抱了抱拳,随后取出一块青砖拿在手中,吐气开声。

    “嘭"的一声,砖头被劈为两半,引得周围的人群大声叫好。

    傅锐这还是第一次看到打把势卖艺,不由得饶有兴致的看了起来。

    天气毕竟还是有些凉意,老人的声音有些微微颤抖:

    “小老儿初来京城,人生地疏,只会几手三脚猫的功夫,求各位老少爷们照应,刚才这手若是上不了台面,还望各位担待!”

    说完拿了个碗开始向周围转圈讨钱。可走了一圈,却只收了几枚铜钱,老人似乎有点失望,将碗往地上一放,指了指站在一边的女孩再次开口:

    “这是小女雪儿,年方二八,还未许配人家。小老儿今日做主,就让她站在这里,不论哪位能将她拉动半步,便可将小女带走,无论做妻做妾还是为奴为婢,悉听尊便,决不反悔!”

    周围人群顿时一阵窃窃私语,随后爆发出一阵轰然叫好声。傅锐睁大了眼,不由得打量了那女子几眼。

    这女孩子长得很是娇艳,眼角微微上翘,看起来带着些泼辣英气,容貌虽然不算极美,却也算得上楚楚动人。

    女孩听老人说完,嫣然一笑,毫无羞涩之意,缓步走出,纤腰扭动如风摆杨柳,似顺水行舟,胸脯微挺,扎了个马步,笑意盈盈看着周围的人群。

    人们纷纷交头接耳,却没人出来。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忽然一个魁梧大汉走了出来,瓮声瓮气的说道:“俺来试试!”

    一边说,一边抬手抓住女孩儿白嫩的手腕,运力就拉,不料女孩儿脚步不动,身子顺着他用力的方向一送,紧接着一甩手腕......

    大汉立刻失去了平衡,狗熊般的身体倒退了三四步,一个跟头跌倒。

    他爬起来用力拍着身上的土,一张脸涨的通红,不服气地喊道:“这不能算,这妮子用的是巧劲!”女孩撇了撇嘴,嗤笑一声。

    “那你可以再试试!”

    大汉一听,眼睛一亮,再次来拉女孩儿,可是任凭他像头大狗熊一样使着蛮力,女孩只是随着他用力的方向来回转动,双足却像是在地上生了根一样。

    大汉的脸更加红了,女孩却咯咯笑出声来。

    “你还有朋友吗?可以让他们来帮你,前提是他们不能碰我,只能帮你拉,拉动了都算你赢。”

    “这可是你说的,莫要反悔!”

    大汉回头向人群大声喊道:“老二老三,都过来帮我一把!”

    两个人从人群中应声而出,全是二十多岁的年纪,都生的膀大腰圆。

    傅锐不禁暗替那女孩儿捏了一把汗。

    于是一头狗熊变成了三头狗熊,三个人像拔河一样抱住了腰站成一串,使足了劲儿向后拽,那势头真有千斤之力。

    但那女子任凭三个大汉左拽右拽,只是身随力转,双足依旧纹丝未动。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看到这个情景,发出雷鸣般的叫好声,开始往场里扔钱,地上的铜钱越来越多,那老头咧着嘴不断地捡着钱。

    四个人就这样僵持了半天,看地上钱捡的差不多了,那女子似乎有些不耐烦了,纤纤皓腕向怀里一收,马上又向前一送一抖,三个狗熊般的壮汉瞬间把持不住,哎呦连声,跌了个四脚朝天。

    众人又是一阵轰然叫好,傅锐也跟着众人大声喝起彩来。

    就在这时,外围忽然一阵大乱,二十几个彪形大汉簇拥着一个人,一边往里挤,一边用手里的木棒捅着看热闹的人群。

    “闪开!闪开!张三爷来了!”

    人群顿时一阵大乱,闪出一条通道。

    这个张三爷穿绸裹缎,满脸横肉,一看就不是善类,走进场中看看老头,又看看那女孩,阴阳怪气的开口:

    “老儿,这是你的女儿?三个大老爷们都拉不动她,功夫挺俊啊!”

    老人常年跑江湖,知道这一定是当地一霸,赔了个笑脸。

    “回爷的话,这是小老儿的义女。遇到过高人,教了她一些粗浅功夫。”

    张三爷看着雪儿,发出一阵猥琐的冷笑。

    “好啊!,功夫俊,人也挺俊。爷看她的模样,一时动了心,也想来试试,来!给爷表演个功夫!”

    说着一边淫笑,一边向雪儿的手上抓去。

    雪儿柳眉一挑,也没躲闪,两人一下便搭上了手。

    “啊!“

    一声惊叫过后,雪儿退后两步,捂着右手,一缕鲜血顺着指缝流了出来。

    老人赶紧跑过查看,只见雪儿的手心上被刺了两个小孔,向外渗着鲜血,不过伤势看样子倒是不重。

    原来张三爷手上的指环带着尖刺,他故意将尖刺朝内接手,这才伤了雪儿。

    周围人群一阵轻微的骚动,老人心里愤怒,但不敢招惹当地的恶霸,压压火气,赔了个笑脸。

    “爷的手段高明,小老儿服了,求爷们儿高高手,小老儿这就撤摊子!”

    “高高手?”张三爷的三角眼一瞪。

    “老东西!刚才你说的话不算数啦?我已经把她拉动了,她就是我的。爷要把她带回去试试她的功夫!”

    老人见形势不对,拉住雪儿,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继续央求。

    “这位爷,您要是用真功夫拉她,小老儿自然没话说,可您这指环是暗器,这……”

    话还没说完,张三爷啐了一声。

    “放屁!没功夫听你这老东西扯淡,带走!”

    说完把手一挥,身后几个彪形大汉就要往上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