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世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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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缘字深浅无解

    “白将军止步,太子殿下有令,不许任何人进出此地。”

    白榆一路纵马飞驰,刚到风胭阁门前,便被拦住。此时风胭阁已被太子亲兵团团围着,而月光东落,照在风胭阁上,映着西边一道长长黑影。

    白榆从袖中拿出那白玉镶金蟠龙符,说道:“殿下有令,交我全权处理。”那人抱拳道:“将军请进!”

    于是那漆红的雕花大门由站在两边的士兵打开,富丽堂皇重现白榆眼前。只是过往的脂粉气已被杀伐之气所取代。

    一进了门,白榆就看到戴着狐狸面具的阁主款款从踏道走了下来。

    白芸先声夺人:“不知妾身此时该称呼白公子,还是白将军?”

    白榆缓缓向前走着,淡淡笑道:“几日不见,白阁主取笑在下了。”

    “岂敢,本欲先道一声将军有劳,保卫了此城。只是,不知怎的,仗打赢了,风胭阁却叫士兵围着,倒不让人做生意了。”

    “阁主可听闻,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

    “呵呵,妾身倒从来不做亏心之事,对得起自己,也对得起旁人。不如将军明说了,这般究竟是何缘故。”

    说话间白芸已走到白榆面前,近的几乎要贴到白榆身上。

    白榆突然升起一股强烈的冲动,想要趁其不备掀开她脸上面具,看看隐藏在面具下的到底是怎样一张面孔。而白芸似乎看穿他心中想法,向后退了两步,说道:“可否请将军上楼一叙?”

    白榆回道:“阁主请。”

    于是二人上到三楼一间茶室。

    白芸不慌不忙,沏起茶来,待其将茶冲好放在白榆面前,二人便隔着长桌坐下。

    “在下请问,阁主是葵桑国之友,还是葵桑国之敌?”

    “妾身不过是经营生意,倒是将军带兵围了此处,不像为友之道”

    “是敌是友,要看阁主如何说明昨夜之事。”

    “自战起,风胭阁便一直闭门谢客。不知将军所说指的什么。”

    “洪章副官。”

    “呵呵,原来说的是这。只是将军不知,妾身十年前初来此地,便被任为此阁阁主。那时妾身不过十岁。对内,众人皆不服我;对外,又有恶客作乱。”

    “有次,一位客人只因蒜皮小事,便要带走我阁内之人。当我无能为力时,恰巧遇洪副官经过,替我收拾了那人。此后再无人敢在风胭阁撒野,我也得以渐渐收服人心。洪副官对我有恩,总不能拒恩人于门外吧。”

    “那他夜间见你所为何事?”

    “不过是担心妾身安危。昨夜来此,特与我说此城危机已解。果然今日将军得胜归来。”

    白榆端起茶盏,细细饮了一口,说道:“我曾听闻,二十年前天龙国皇帝带爱妃游于碧海国山川之中,遭遇山中强盗。虽击退强盗,但刚有身孕的爱妃却被掳走。天龙国与碧海国也就此交恶。”

    “十年后,其爱妃之女带着比她小了两岁的妹妹突然现身皇城,而皇帝爱妃已不幸逝去。后经验血,证实确为皇家虞姓之后。只是她那妹妹,却是那山贼与皇帝爱妃之后。皇帝大怒,竟不顾百官相劝,大肆屠杀全国白姓之人以泄心中之恨。事后才知,只因那山贼姓白。”

    “阁主同为白姓,可是因此逃出天龙国,来我葵桑边缘小城。”

    白芸听罢,面具下眼色一跳,却淡淡说道:“确实如此。幸得上任阁主在天龙国游历,将我好心收留,并传我阁主之位。”

    白榆放下手中茶盏,看向白芸说道:“此茶真乃世间极品。阁主用如此好茶招待在下,在下受宠若惊。”

    白芸笑道:“将军说笑了。此茶种植要求甚多,且只在每年初夏采撷嫩芽。虽产出极少,但也使得其口感醇厚,回味无穷。愿将军喜欢便好。”

    “这茶虽是难得,但要在下来看,这冲泡之水更是极品!”白榆双目盯着白芸,追问道:“不知这水阁主是从何而来?”

    白芸浅笑一声,解释道:“不瞒将军,这水是洪副官送与妾身,说是此水可酿绝世之酒。只是妾身不善饮酒,便以此水试茶,不想这水冲泡茶叶,也能有如此奇效。将军何故因此怪责于我。”

    白榆冷笑道:“此水酿酒是要献我葵桑国圣上,严禁旁人触碰。洪副官何故盗水给你?”

    白芸连忙摇头回道:“妾身实在不知还有这般缘由,若是知晓,岂敢犯如此大不敬。”

    白榆站起身来,抱拳说道:“在下告辞。”

    白芸也不起身,只说道:“将军慢走。”

    待白榆将要出了茶室房门,猝然轻声说道:“虞欣儿,天龙国人。”说罢白榆猛然扭头看向白芸,却见她浑身轻颤,狐狸面具下双目圆睁,再也没了平日间的信手拈来。

    下一刻两人目光交接,窗外风声呼啸,而屋内却是诡秘的寂静。

    白芸慢慢站起身来,悠悠说道:“真是色令智昏。”

    白榆质问道:“你既是天龙公主,为何改名易姓?又为何潜伏在风胭阁,做碧海国内应,联手侵扰我葵桑国土?”

    白芸凝思片刻,不答反问:“既然败露,我已无处可逃。今日白将军已做了他该职责之事,却不知白公子可还要再见欣儿一面?三日之约是你赢了,欣儿她日夜都思念着白公子。只是我破了阁规,骗你称她无心于你,不让你二人相见。”

    “欣儿是无辜之人,不该同我坠入深渊。我如今作为姐姐,想将欣儿托付于你。”

    白榆犹豫了片刻,说道:“我只可答应让她不受伤害。”

    “如此便够了。”

    说罢,带着白榆往顶楼走去。

    “姐姐?”

    虞欣儿听到动静,从阁楼上询问道。

    “是我。我带了白公子见你。”

    只听得楼上少女含羞,发出了一声惊呼:“啊?姐姐这是何意!”

    白芸不再回她,而是爬着通向顶层的楼梯。

    这阁楼顶只开了个小口,经一张两尺宽的木梯与三楼相接。白榆见她已经往上爬去,便跟着她身后一起。

    只是白榆间抬头看向上方,而白芸今日穿着又是轻薄纱裙。这一个不经意便将裙下风光尽收眼底。只见这双腿如月光般皎洁,又似白玉莹润白皙,美的摄人心魄。但天公不愿将如此美好赐予人间,作恶留下指甲盖大小的胎记在其修长紧致的玉腿根部。

    白榆猛然低头,默默登着楼梯。

    等白榆上了顶楼,正要起身,突然听得虞欣儿惊呼道:“白公子小心!”白榆立刻翻滚闪到一旁,抬起眼来,却看白芸手持长剑向自己刺来。

    白榆反手抽出腰间剑鞘,抬手便打偏白芸之剑,而后双方各退一步。白榆缓缓将利剑从鞘中抽出,冷声说道:“阁主何故欺我?”

    白芸脸上狐狸面具歪了歪,笑着说道:“公子不若看看脚下。”

    白榆姿势不变,眼神迅速的朝自己脚边瞥了一眼。这才发现刚刚翻身躲避时,那白玉镶金蟠龙符不慎掉了出来,已落到地上磕碎一角。

    “到底你是太子,还是那槐远道?我倒分不清了。如今只知道是你们先骗了我。”而后她转身走向一袭红裙的虞欣儿,说道:“妹妹,看清了没,以他的身份怎么可能与你双宿双飞?”

    虞欣儿看着白榆,原本欢喜的眼神此刻却透漏出的淡淡失望,让白榆一阵心神恍惚。

    白榆此时却无暇顾及,沉声道:“在下不愿伤你性命,还请放下手中之剑。”

    白芸却说道:“我倒是想试试太子剑术如何。”说罢,便舞剑朝白榆而去。

    白榆右手持剑,左手持鞘,只用剑去抵挡,而用鞘反手向她挥去。而白芸从桌上也抄起一根长木,抵挡白榆横扫而来的剑鞘。随后她又翻身到了白榆身后,白榆见势转身用剑鞘劈去,却被她用木棍挡下。

    白芸乍然于平地仰身,一道剑芒从她身前向白榆刺去。白榆闪身朝后退去,怒声说道:“在下已让三招,若阁主再不放下手中剑,休怪我无情了。”

    白芸却置若罔闻,提剑继续向白榆刺去。

    见她不依不饶,白榆迎了上去,从侧面一剑挑开白芸剑锋,而手中利剑顺势朝她手臂而去。白芸闪躲不及,前臂袖口破开,一道鲜血缓缓流出。白榆正欲劝降,却见她袖口一甩,又听得耳边一声惊呼:“不要!”白榆双目便已被一阵白雾迷住。

    等白榆勉强睁开双眼,却见虞欣儿挡在身前。只是白雾散去,还有一把长剑插在虞欣儿胸前,以及眼神中充满诧异,手中执剑的白芸。

    下一刻,白芸右手离剑而去,冲向一旁茶桌,蓦地从桌底抽出一只巨大三角风筝。而后其左手木棍横插其中,双手一握便从西边窗户一跃而下。而那风筝带着她,在风胭阁的阴影下滑翔到了远处。

    白榆此刻不顾白芸逃去,只看着倒在怀里的虞欣儿。

    虞欣儿胸口红裙被鲜血染得更加艳丽,而她气息却在快速流逝着。

    “公子,欣儿从未欺你害你。”

    “在下知道……”

    “欣儿想,拜托公子,一件事。”

    “好……”

    “这屋书架上有名录册集,记着风胭阁每个人的姓名来历。她们同欣儿一样,都是苦难之人。欣儿已走不出这风胭阁了,希望公子查清后放他们离去,回到故乡。”

    “好,我答应你。”

    “公子,若是玄元林的雌兔躲过那箭,是不是就能与雄兔相伴一生了?”

    “……”

    虞欣儿伸手,想要抚摸白榆脸庞,细声说道:“这次,多抱会欣儿好吗?”

    说罢,即将触到白榆的手却“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窗外风声依旧呼啸,而东面窗户上的那株虞美人,残存的两片黯淡花瓣也终于承受不住。随风一片飘落在虞欣儿红裙,一片飘向西边窗户,转眼间便消失不见。

    ……

    白榆倏然听到有人轻声啜泣。他向四面看去,却只有风声回应。他再看向怀中的虞欣儿,见到滴滴泪水落在她脸上,这才发现自己早已泣不成声。

    当白榆抱着虞欣儿到了二楼踏道,那些艺伎也都从二楼各个雅间走了出来,注视着二人。而为首士兵也在门外看到白榆,一声呼喊,几十位士兵鱼贯而入,进了风胭阁内。

    白榆看着为首士兵,说道:“不要惊扰了她们。”

    随后他看向周围倚着栏杆,神色不安的艺伎们,说道:“你们的姓名来历都曾记录在册。我欲核实后,派士兵将你们送回家乡。”

    轰然间,艺伎们密密麻麻的小声议论声充斥着整个空间。接着不知何处传来一句老妪话音:“如今让我们回去,倒不如让我们在这待着呢!”

    又有一人说道:“我等来此最短也是三五年,有些早已十数年。再如王婆,大半辈子都待在此处。实在不知何处能去。”

    白榆朝她们看着,正好看到几日前接待自己的那位老妈子。只见她缩在人后,颤颤巍巍,眼神惶恐,不时悄悄地偷看一眼白榆。

    这时艺伎们也一一附声说道:“让我们留在这里吧,将军!”“请将军网开一面,别赶我们离去!”

    白榆高呼道:“你们当中可有人愿意离开此处?”

    ……

    白榆不再说话,抱着虞欣儿,从风胭阁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