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楠跟着楚竹来到公署，县里专派管理垭口镇的官吏在此办公。

    只是公署破败逼仄，若非门头悬挂的匾额，孟楠还以为这里是一处荒宅。

    可见当下吏政败坏到了什么程度！

    帮派门阀才是地方实际掌权者。

    便如这垭口镇，已成跑山帮私地，给县里几分薄面，分出了户籍职权。

    但也名存实亡。

    楚竹一句话，公署小吏前倨后恭，只片刻功夫，便给孟楠录了户信。

    孟楠按规矩奉上一两茶水费。

    小吏还是看楚竹点了头，才敢伸手接。

    出了公署，孟楠又拿出十两银子给楚竹，“多谢楚师弟帮忙，些许薄银莫要嫌弃，你拿去喝酒。”

    楚竹只拿了二两，笑道：“孙师兄那份我也帮他拿了，有孙师兄举荐，这些就够了，再多…拿着烫手。”

    孟楠再三推让。

    楚竹坚决不要，又道：“楚师兄对住处有何需求？”

    孟楠只得收回银子，道：“我要独住，安静一些，其他没甚要求。”

    楚竹思索片刻，带着孟楠来到镇北青柳巷。

    一排垂柳新芽嫩绿，随风而摆，颇为雅致。

    楚竹指着巷口的一处红墙小院，道：“韩师兄觉得此院如何？”

    孟楠见此地远离市井，环境幽静，且院落临街，再往北不到百米，便是镇外荒野，万一出了变故，也方便逃跑。

    他满意点点头。

    楚竹敲响对面院子，不多时院门打开，一个头发花白的矮瘦老头走了出来。

    他斜眼看着楚竹，没好气道：“你小子来作甚？”

    楚竹也不恼，态度恭敬道：“柳爷，对面那院子有人想租。”

    老头看眼孟楠，挖着鼻孔道：“月租五两。”

    “……”

    孟楠还以为听错了。

    五两？

    便是县里租房也没这么贵，这老头可真敢要啊！

    楚竹讪笑道：“他不是帮里的人。”

    老头这才道：“那给一两就行。”

    他回院一趟，片刻又返回，隔着楚竹抛过来一串钥匙。

    “房子勤着点打扫，若是不爱惜，随时给老子滚蛋。”

    说完，老头甩门谢客。

    楚竹轻叹口气，和孟楠进了红墙小院，这才解释道：

    “柳爷乃军中老卒，唯一的儿子是帮主亲传四弟子，十五年前在山中出了意外，丢了性命，尸体都没能带出山。

    自那之后，柳爷便怨上了我们跑山帮。

    你且安心在此住着。

    柳爷虽然脾气古怪，但其实为人不错，经常接济城里的流浪乞儿。”

    孟楠闻言感慨道：“世事无常啊！”

    楚竹又和孟楠闲谈片刻，而后告辞：“租房的钱你直接给柳爷就行，吃穿用度若有困难，可直接到帮里寻我。”

    孟楠将楚竹送出巷子，目送他走远。

    预想中的刁难一概没有，孟楠却丝毫不敢放松警惕，反而愈发戒备。

    回到院中，看着整洁小院，孟楠一时神情恍惚。

    “不管怎么说，总算是度过了初步危机，有了身份和落脚地。”

    孟楠仔细检查小院。

    '三室一厅'标配，院中开辟有小菜圃，古井斑驳，中央一株桐树亭亭如盖，树下摆着石桌石椅。

    院落空无一人，却莫名有种‘家’的感觉。

    孟楠心情舒畅，前前后后又清扫了一遍，而后出门采购。

    米面肉油，衣裳鞋帽。

    合计花去一两。

    他身上还剩余四十六两，皆是父亲售卖异种灵貂，盖房以及缴纳武馆学费之余剩下来的。

    足够保障他数月吃穿用度。

    孟楠采购之时，转遍了大半个镇区，将主要街道以及各处要地都暗自记在心中。

    期间他又遇到了那个挨打的乞儿，确认就是给他报信的小跟班…大头！

    不用想，大头肯定是受他牵连，才遭了难。

    大头相依为命的爷爷呢？

    孟楠数次握刀，最终都忍了下来。

    因为他发现有人暗中监视大头。

    生面孔，双目锐利，举步生风，很有公门武人做派。

    这是在拿大头当饵啊！

    看着大头遭难，孟楠心中愤懑，对周渊怨恨更深。

    但当下他不能自乱阵脚，否则暴露身份，功亏一篑！

    孟楠突然想起楚竹所言，柳爷‘经常接济城里的流浪乞儿’，心中一动。

    他顺路买了好酒，回到家中已近午时，亲自做了丰盛饭菜，用饭盒盛好，敲响了对面柳爷的院门。

    “好香的酒！”

    门还没开，柳爷粗粝的嗓音便传了出来。

    嘎吱一声，院门打开，柳爷先看酒壶，而后抬头盯着孟楠，一张嘴就刺人，“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真有傻子来巴结我一个糟老头子。”

    孟楠也不恼，笑道：“承蒙柳爷接纳，小子请你吃酒，也是应该的。”

    “交钱住房，天经地义，你小子一笑，老子就知道你没憋好屁！”

    柳爷呵呵一声，但还是把孟楠让进了院子。

    院子杂乱，比起对面租给孟楠的院子，远远不如。

    倒也真是奇怪。

    孟楠也不多问，在院中石桌摆开碗筷，给柳爷满满倒了一碗酒。

    柳爷猛灌一口，大呼过瘾，嘴里却讥笑道：“你小子不懂酒瞎买，这醉仙楼的酒虽好，但兑水严重，却按原酒的价来卖，远不如平安巷瞎老头酿的酒喝着痛快。”

    孟楠微微点头，记在心里。

    一顿饭吃下来，柳爷筷子没停，嘴也没停，简直就是个老喷子，什么都要数落两句。

    孟楠像个没脾气的泥人，最终收拾了碗筷起身告辞。

    “这老头竟然还是个武者…”

    回到院中，孟楠目光发亮。

    从军中退下来的武卒可是个宝藏，修为不一定高，但杀人水准肯定不差！

    而这正是他当下所欠缺的！

    武技暂时搞不到，若能先学一些军中搏杀技法提升实力，是极好的选择。

    孟楠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大喜过望。

    接下来，孟楠大部分时间都闭门不出，在院中站桩、走桩。

    银钱不缺，镇中物资丰盛，他也没必要再饿着肚子，敞开了吃，补充血气。

    银子流水般花了出去。

    孟楠颇为肉疼，但面板上修为进度几乎每日稳步增长1点，又觉得很值。

    七分吃，三分练！

    若是再搭配补充血气的药膳，进度提升肯定更快…不过药膳太贵了，当下孟楠承担不起。

    期间楚竹偶尔登门，不时地送来鬼渊消息。

    ‘孟楠’没找到，反倒在鬼渊发现了大量灵物，不乏疗伤奇药。

    起先各派还相对克制，但随着时日渐久，冲突越来越多，更多的武者涌向鬼渊，事态渐渐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孟楠也没想到，随手一招祸水东引，竟真的将自己暂时拉出了舆论漩涡。

    还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孟楠数次假意表态要去帮孙羽，都被楚竹拦下。

    这让孟楠愈发确定楚竹识破了自己的伪装，且对自己的身份有了猜疑。

    不过跑山帮没有进一步动作，孟楠也不过激反应。

    闲暇之余，孟楠隔三差五地就带着好酒好菜去找柳爷。

    柳爷的话却逐渐变少，对孟楠越来越疏远。

    某一日酒足饭饱，柳爷突然问道：“你小子到底看上我这糟老头子什么了？”

    孟楠厚着脸皮道：“你没了儿子，我没了爹，正好凑一家，两处房产呢，我也不亏。”

    柳爷：“……”

    孟楠眼见柳爷准备掀桌子了，急忙道：“小子是想向您老讨几招杀人的招式！”

    “滚！”

    “好嘞！”

    次日孟楠再登门，那个毒舌的柳爷又回来了。

    孟楠也不再提传授之事，该吃吃，该喝喝，挨了嘲讽便嘲讽回去。

    以他丰富的损人词汇储备，较真起来，柳爷还真不是他的对手，一顿饭下来把老头儿气得够呛。

    孟楠隔两日才敢再次登门。

    这一日四月廿九。

    孟楠见柳爷推着一辆装着数个大木桶的车子要出门，好奇问道：“柳爷，这是作甚？”

    柳爷道：“行善积德，消消孽障。”

    自儿子死后，他每月的月底都会这样做，风雨无阻。

    孟楠上前扶住车子。

    柳爷瞪了他一眼，“你小子瞎掺和什么？”

    孟楠笑道：“我也消消。”

    “……”

    柳爷没再撵人。

    二人一起出门，沿着长街，在固定的巷口给乞儿放粥。

    泥水巷。

    一个大头乞儿混在一众乞丐中间，抱着片残瓦，瘸着一条腿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