蹈海,我和朱厚照的正德大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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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博弈

    朱厚照所说的这些,其实李天昊和杨瀚景作为明史专业的大学生,都从书上看到过。

    但是看书得来的,和当事人亲口讲述的,即使内容一样,听感却完全不是一码事。

    因为冰冷的书册没有情感,它不会把凄凉、恐惧、悲伤、无奈直观的扔到你面前;而朱厚照讲述这些时脸上的表情如此生动,如此鲜明,如此有血有肉,深深震撼了二位听众的内心。

    原来,当皇帝是这么不容易。

    我们当然都知道当皇帝很难,但如果没有亲眼目睹,永远无法深切体会到底有多难。

    你不能随心所欲做你想做的事、去你想去的地方、娶你想娶的爱人。

    一个皇帝,在拥有至高无上权力的同时,也被任何常人都不需要承受的种种束缚捆绑着。你在皇位上每多坐一天,这种束缚就会更紧一分,一直紧到你完全窒息为止。

    如果不做皇帝,朱厚照会是一个非常难得的好朋友,他会是一个对身边人无比随和的公子,一个会体谅下属在雨水中跪地辛苦的上司,一个不忘在祈福时候加上爱妻名字的丈夫,一个可以和你挤坐一辆破车的哥们儿。

    这些都不是杜撰,是写在史书上的事实,是历朝历代那些对朱厚照并无什么好感的文人们,忠实记述下来的。

    可惜,他偏偏是个皇帝。

    他并不愿意做皇帝,但他是父皇留存于世唯一的儿子,那把千万人挤破脑袋都抢不到的龙椅,他却是推都推不掉。

    勉为其难坐上去之后,他立即体会到了这把椅子的魔力,也立即体会到了它的可怕。

    当他拿到内阁要求逮捕处死“八虎”的那封措辞极其强硬的奏疏,这个时年十六岁的少年被推到了崩溃的边缘,史载他一人独坐深宫,不进饮食,默默哭泣。

    当他听到刘瑾等人的哭诉,意识到这其实是文官集团和部分内监联手试图把他控制在手心的政治夺权行动,心中的愤怒可想而知。

    当他实行雷霆手段,赶走了两位内阁成员和一批大臣在内的众多反对派,自以为夺取了斗争胜利时,他并不知道自己错了。

    这场斗争不过是刚刚开始,而他,也根本没有赢。

    他知道刘瑾跋扈,知道刘瑾专权,也知道刘瑾贪墨无度,他甚至对李天昊和杨瀚景来到他身边的使命,同样心知肚明。

    但他不想动刘瑾,因为刘瑾是他身边最好、也是最后的挡箭牌,只要刘瑾在,朝中那些大臣们就会把炮火集中在这个格外显眼的大太监身上;作为皇帝,他可以左右调停,借力打力,避开矛盾的核心,去争取时间做些自己想做的事。

    这个布局很完美,只有一点漏洞:如果这面挡箭牌内面长出了尖刺,锋芒对准了他,又该怎么办?

    朱厚照也许是没想到,也许只是单纯的不愿意去想,但既然来到了这个时代,来到了他的身边,李天昊和杨瀚景就不会容忍皇帝新衣的故事在自己眼前上演。

    要促成刘瑾倒台,先要做的事不是对付他,在他依然拥有朱厚照信任的情况下,这样做很难产生效果。

    李天昊的鲁莽行为几乎造成不可挽回的恶果,这种动不动就梭哈的赌徒逻辑只会陷自己于危险中,必须另想办法。

    办法,就在二百里外的霸州。

    李天昊杨瀚景被朱厚照另眼相看,是因为他们来自后世、能够预知未来的特殊能力;但他们真正得到朱厚照的信任,觉得可以培植为委以重任的心腹,却是误打误撞活捉了刘六之后。

    无论在什么时代,想要得到领导的信任器重,让同僚心服口服,只凭嘴皮子功夫是肯定不行的,必须立下旁人所不及的功劳。

    既然抓一个刘六还不够,那么如果连刘七也抓到,彻底平息掉叛乱呢?

    因为离京师实在太近了,所以对于此次平叛朱厚照非常重视,鉴于叛乱队伍以霸州马户为主,个个弓马娴熟,骑兵力量强悍,出征的核心战力是三千营铁骑和神机营火枪手。

    在奉天殿举行的出征仪式上,朱厚照亲自把指挥京师十二团音主力的兵符令旗,郑重交给了主帅陆完。

    值得注意的是,监军谷大用并没有出现在大殿里。

    他去哪儿了?

    他在霸州。

    仪式举行前一天的清晨时分,三匹快马冲出正阳门,一路向南疾驰而去,三名骑士正是谷大用和我们的两位时空穿越者李天昊、杨瀚景。

    谷大用,“八虎”之一,除掌管御马监之外,还兼职提督西厂,朱厚照心腹。他不像张永那样和刘瑾水火不容,但要说关系有多么亲近,也绝对谈不上。

    大约就是互相利用,凑合着过吧。

    李天昊和杨瀚景刚一听到他说要先行出发刺探叛军虚实,不免有些惊讶,史书上关于谷大用的记载并不多,他们不足够了解这个人,看这份胆识,倒算条汉子。

    他们准备做一次试探。

    酉时初刻,三人赶到了固安。刘七的队伍越来越庞大,规模已超万人,活动范围也越来越远,固安城头数次发现过叛军哨骑,这里,已经可以算是前线了。

    城内最大客栈的上房里,李天昊端着一杯茶水,恭恭敬敬递到谷大用面前。

    “谷公公位高权重,陛下信赖有加,如今竟能亲往前敌哨探,不愧是智勇双全,天昊佩服,公公请喝茶。”

    谷大用哈哈一笑接过茶碗:“咱家是跟着主子万岁爷从东宫入主大内的老人了,现在乱民造反,咱家不卖力为主子分忧,又指望谁呢?”

    “话虽如此,但公公身份尊贵,古人云千金之躯不坐垂堂,公公为早日平叛甘愿冒此奇险,谁人不挑大拇指?天昊料定此战获胜后,陛下对公公的恩宠必然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到那时,我二人还要靠公公提携。”

    低头喝茶的谷大用听到这话,脸上表情微不可查的动了动,微笑着放下茶碗。

    “说到提携,李千户怕是讲的反话吧?”

    “公公何意?天昊恭听高见。”

    谷大用站了起来,背着手走到窗边凝望即将落入地平线的残阳,缓缓道:“李千户、杨千户,现在宫里圣眷最隆的,不正是二位吗?不久前又立下生擒贼首的大功,只怕将来是靠你们提携咱家才对吧。”

    “公公说笑了,我二人误打误撞抓到刘六,无非是走了狗屎运,怎么能和公公多年来兢兢业业的辅佐相比?这一点,陛下心中自然是有数的。”

    “抓刘六是误打误撞,在主子面前参奏刘瑾也是误打误撞吗?”

    最后一丝日光消失,没有点灯的房间里,谷大用的脸完全隐入黑暗,看不见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