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之下:东北凡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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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第二章-猫眼

    话说一天,将近中午的时候,田婆接到一个六十多岁的大爷。这位大爷与普通的庄稼人一样,面色黝黑、身着朴素,不过,对于这两年阅人无数的田婆来讲,她还是一眼看出了不同——他面容清秀,身形挺拔,一双眼睛清澈明亮,特别是脚上那双鞋,十分干净。

    在东北地区,一般情况下,用黑土和阳光淬炼出来的汉子,都有那种带着大地气息的踏实劲儿,像他这种样子的农民并不常见。所以,田婆特意多打量了两眼,这才用那副高深莫测的语气邀请道,“坐。”

    大爷迈着小碎步,来到桌前,十分拘谨地坐下,两腿并拢靠向一侧,抬头看了一眼田婆,然后马上又把头低了下去,不断地搓弄自己的衣角。

    这套动作先是给田婆惊得够呛,紧接着顿感醋意大发,心想,自己这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活二十来年,都没有眼前这个大爷有女人味儿。不过,这也给田婆接下来的话术对策提供了一些思路。

    田婆不动声色,开始发问,“你找谁?”

    “一个男人……”大爷又快速用余光看了一眼田婆,然后低下头,使劲捏了捏衣角,犹豫了一番,这才开口小声回答。

    一般情况下,一个男性称呼另一个男性的时候,要么直呼其名,要么说出关系称谓,哪怕不认识,说的也是“一个男的”“一个老头”或者“一个小伙”之类的,“一个男人”,听起来怎么这么像一个深闺怨妇。

    田婆立刻捕捉到了这一细微的不同,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马上接着追问,“关系。”

    大爷此时的头埋得更深了,半天才支支吾吾顺着唇间挤出来几个字,“朋……朋友吧……”

    “准了!”听这回答,田婆心里顿时明朗了。

    那个年代,外国和港台的片子大多是以盗版的形式流入内地,可想而知,里面会夹杂着哪些类型的影片。当年田婆这个小太妹,在遍地都是的录像厅里可没少观摩,这也让她见识了欧美人的下限,是如何的深不见底。而且,这两年到她这来问米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各种见不得人的事儿,她见得可太多了。所以,虽然在现实生活中头一次见到老玻璃,但也不至于当场让田婆露出马脚。

    虽然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田婆仍然稳如老狗,在问了名字、生辰八字之类的惯例问题之后,开始了正式的问米。

    她先是点燃三炷香插在了生米碗里,装模作样地沉声叨咕了一通自己也听不明白,而且都没法准确重复一遍的话。然后轻轻抖了一下胳膊,把藏在袖子里的塑料尺露出半截抓在手里,趁着假装挠头的空隙,在头发上蹭了几下,摩擦出静电。再用手遮着格尺,点向桌子上的黄纸小人。这时,纸人受静电的影响,就跟着田婆的手指站了起来。

    看到这,对面那大爷的下巴都已经快撂到田婆的桌子上了。田婆看了一下他的反应,感觉很满意,毕竟她这一手已经用了有上千遍,到现在还从没失手过。

    她得意地微微咧了一下嘴角,接着双手把纸人掰成了一个筒状立到桌上,用火柴点燃。然后马上单手掐诀,迅速又叨咕了一通咒语。在纸人马上燃尽的一刹那,手指凭空一挑,燃烧着的纸人瞬间飞了起来,在半空中烧成了灰烬。

    随着纸灰缓缓落下,大爷的眼神也落在了对面的田婆脸上。此时的田婆,双眼翻白,正襟危坐,脸上挂着阳光的微笑,全然没有了刚才那副硬生生、冷冰冰的样子。

    大爷被田婆那双白眼翻得差点跌坐到地上,可仔细一看,她散发出的气质又说不上哪里熟悉。大爷目不转睛地盯着田婆,就这么呆坐了半晌,最后像下定决心似的,怯生生地喊出了他要找的那个人的名字。

    田婆一听,“有戏!”于是赶紧微微点头,应了下来。她这一点头不要紧,对面的大爷立马就破防了。他“咚”地跪倒在地,一把抓住田婆就往怀里钻,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倾诉着衷肠。

    田婆虽听过不少背地里暗戳戳的脏事儿,但被个老玻璃扑怀还是头一遭,心里止不住一阵阵地犯恶心。但为了两百块大洋,她也强压着情绪听他哭诉。

    原来,这大爷和他要叫上来的那个人,是一对儿同性情侣。俩人都是在结婚以后,才发现自己骨子里不喜欢女人。后来一次聚会喝酒,这俩人喝多了,互相说出了秘密,顿时感觉相见恨晚,当天就确定了情侣关系。但是,当时,农村思想保守,俩人虽然爱得死去活来,却也各自保持着一夫一妻的家庭体制。但是,取向这个东西是藏不住的。时间长了,这大爷家里的大娘就发觉出不对劲。后来有一次偷偷跟踪,发现这俩老爷们居然有猫腻。于是领着一双儿女和亲戚朋友,把人家堵到家里打了一顿,还拉出来游街示众。自此以后,大爷的男朋友就成了过街老鼠,哪哪儿都不受待见,甚至经常被辱骂殴打。不久,他就因为受不了,投河自尽了。大爷自觉对不起人家,这才想把人叫上来再唠一唠,以解相思之情。

    田婆看着大爷一边倾诉、一边哭得稀里哗啦,心里没有一丝感动,反而越发恶心。估么着时间差不多了,就想来个大结局,然后像往常一样,一哆嗦,结束这场表演——毕竟从当时的收入看,每半小时两百元的买卖可不多,她也不想在一个老玻璃身上浪费太长时间。

    于是,她找了一个合适的当口,伸手托起了大爷的脸,深情款款地说,“亲爱的,我也很想你。你要好好活下去,带着我的那份一起。我在下面等着你,一起投胎。”

    听到这话,大爷哭得更来劲了。田婆见时机差不多,立刻继续道,“我上来的时间太长了,再不下去,鬼差就会上来抓我,到时免不了严刑拷打。我就先……”

    话说到一半,田婆突然停了下来。因为,她发现不知何故,刚刚怀里还哭得一抽一抽的大爷,十分突兀地突然止住了哭声,而且身体僵直,动也不动。田婆害怕他是哭得背过气去,死到自己屋里,于是,急忙略微将身体向后,拉开一些空隙,观察大爷的状态。

    只见大爷脸上遍布水痕,也分不清是鼻涕还是眼泪,一双眼哭得红肿,此时正瞪得大大的,向着屋子里面的方向看去。

    田婆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只听“嗷”的一声,大爷原地蹦起两尺高,怪叫着夺门而出,留下田婆在原地懵逼。愣了一秒,田婆才反应过来,这老小子还没交钱呢,起身就想追出去,可转念一想,“不对劲!屋里面有什么东西!”于是,她又赶紧转头,向屋里面看去。

    为了营造那种阴森森的氛围,田婆在问米时用窗帘一类的东西,把屋子布置得密不透风,除了供桌前那两盏烛火,基本上看不到其他的光源。所以,一般情况下,屋子里面都是黑洞洞的。

    可是,沿着通向后屋的过道看去,不知什么时候,里面竟然出现了两个绿色的光点,凭空悬浮在尽头的墙边,在黑暗中显得十分显眼。

    田婆眯起眼睛看去,只见那两个光点圆圆的,互相间隔很小,离地半人多高,也看不清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于是,她小心翼翼地起身,试探性地向里面迈了一步。

    就在这时,两个光点突然变换了位置,由刚刚的横向排列,突然变成了纵向排列。然后紧接着,熄灭了。

    田婆眉头紧锁,“什么玩意?!”想着,她又迈出一步。与此同时,她的耳边突然响起一个怪异的笑声,“桀桀桀……”

    这笑声又尖又细、诡异无比,让田婆的脑袋顿时一片空白。

    就在笑声停止的瞬间,那两个光点又显现出来,只不过,这时,距离田婆只有不到三米的距离了!

    仅仅是一瞬间,光点忽闪了一下,又瞬间消失不见。紧接着,田婆听见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缓慢地,朝着她所在的地方而来。

    田婆在原地一动不敢动,或者说,一动也动不了。湿热的液体顺着她的裤子倾泻而下,一直流到脚面。只不过,她满脑子都是那个靠近的怪声,根本感受不到其他的东西。

    几秒过后,两个光点又在距离她一米的地方亮了起来。田婆这时才看清,那是一双类似于猫的眼睛,里面瞳孔大张,周边散发着莹莹的绿光。

    就在这时,一个四脚着地的身影,慢慢从黑暗中显露出来,自下而上斜视着田婆,咧着夸张的嘴角,缓缓发出一个又尖又细的声音,道。

    “桀桀,好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