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仙本纪二之续命鬼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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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点穴

    当现实中的痛感回归到颜作乐身上时,表现为了小腿淤血处一跳一跳的刺痛,他听到有马蹄声由远及近地传来,想必是那少年又牵着马过了来。颜作乐叹了一口气,自知凭自己的能耐是很难跑得脱的了。

    看着躺在地上直喘气的这个人,少年表情已经表露出了他是万分厌恶,但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站立在男子边上。男子看见了少年的表情,便问他:“依你看,应当如何?”男子甫一说完,少年便道:“回师父的话,这种人就应该杀掉。”“那你是觉得现在就杀,还是日后再杀?”

    那是一阵沉默,颜作乐闭上了眼睛,喘气喘得更厉害了,身子也在微微发抖,一股因为自己对自己的现状无能为力的愤恨就涌上其心头,他很想不管不顾地翻身起来掐死他们其中一个,或是给他们施毒刑,但他又知道自己在扑向其中一个的时候,另外一个人必定出手相救。到了这个境地,颜作乐才同这世上每一条现在正躺在砧板上的鱼产生情感上的共鸣。

    而少年的疑惑不解声又把颜作乐拉回到现实中来:“师父,现在杀了他是方便得很,若是放了他,任由他日后再在暗地里伤人,我们再杀他可就不容易了。”男子似乎是摇了摇头:“不好,他抢掠着别人的东西,祸害了不知多少人,若他快活了这么些年,最后也只是挨了你一剑,这倒是太便宜了他。”闻言,少年点头称是。

    说到了这里,颜作乐再也忍受不了了,他几乎是含着泪怒吼道:“所以你们就要我受些零碎的苦,直到我死吗?”他一说完,男子就蹲下身子去点住了他穴道,颜作乐只觉全身一麻,贴着地面的冰凉触感也没有了,身子就像是漂浮在了半空中,但他又能肯定自己的身体在地上。若非颜作乐感觉到全身上下只有眼睛和头能动,指不定他还会觉得有点好玩。

    点了颜作乐的穴道后,那男子微微一笑,道:“既然抓到了一个人,那也不妨请他带带路,好让我们捣掉贼窝。”少年瞥了瞥颜作乐,只是撇了撇嘴,没说什么。“正儿,有什么话你都可以说出来,光摇头,师父可猜不透你心里装着些什么。”男子似乎是不用抬头都能知道少年的动作,少年弯了弯腰,应道:“回师父的话,正儿担心这人未必肯带我们去。”

    又是一指,点在了颜作乐另一处穴道上。顿时,颜作乐觉得喉咙像是从紧绷着的弦变到松弛,忍不住用嘴呼吸了几大口空气,男子盯着他的眼睛许久,待他喘匀了气,方问他:“你可愿带我去你们所有人集聚的地方么?”

    若是带了男子去,凭他的武功,定会将整个山寨清洗一空,那里虽说是贼窝子,但不管怎么说,也是他颜作乐安身的地方,若山寨没了,他又要另寻容身之所了;但若是不带男子去,说不定自己立即就身首异处了,或者是在死之前还要受各种零碎的折磨。

    “先扶我起来,哎哟!”颜作乐呻吟了一声,用余光打量着两个人的反应。少年的眼睛已经给眯成了一条线,神情甚是不悦,而男子仍是面无表情,似乎没听清颜作乐的话。过了一会儿,两人都没有动作,这倒是让不住地呻吟的颜作乐落个十分尴尬的地步,他刚想停下呻吟,男子就递了一个眼神给少年。少年在扶起颜作乐,让他靠在一旁的树时,没有出现颜作乐想象中的那种少年狠狠地将他摔在树根底下的情景,只是他能看见少年不住地起伏的胸腔。

    靠好在树下,颜作乐刚想说句“坐在哪里也比躺着说话舒服”的时候,又对上了男子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他的话就先给吞了一截:“我当然愿意,不瞒这位大爷,我是早就不想过那种在刀尖上讨饭的生活了,要是您上去烧了那寨,杀光了那些人,换小人一个自由身,那小的是做牛做马几辈子都还不了您大恩的万一呀。”

    听完颜作乐的这番话,那男子问道:“按你这么说,你做这勾当还是被逼无奈的了?”颜作乐也不等男子把话问完,就忙道:“是啊,大爷您瞧,是他们手里有刀,我可什么都没有,是他们要去砍人,我可什么也没干。”“行,”男子站起身子来,“那我就替天行了这个道,还你自由身。”颜作乐看见少年一副大失所望的样子,心里窃喜。并非是颜作乐不想拿刀防身,只是一来他常与过往的人打交道,不便为人所窥见;二来,是他体格瘦弱,只会在轻功上下文章,拿刀也只能是给别人夺去。颜作乐续道:“小人有一事相求,望大人成全。”“说吧。”“小的求大人传授些功夫给小的防身,万一,万一那些贼人要找小的寻仇,小人也不至于给他们……”“可以,但首先你得给我带好路,其次,武功种类繁多,有些功夫急求不得,我也没有那么多时间给你磨。”

    让少年万万没想到的是男子居然答应了一个山贼要传其武功,他师父答允得爽快,现在就是他想阻拦都来不及了。

    而颜作乐心中却是大喜过望,连忙道:“小的只愿学点点穴功夫,望大人成全!”点穴这门功夫不比寻常拳脚功夫,单单是认穴这门功夫就得费去一年几载的时间,若是要学成更高深的过血易穴,那不经十几年时间的打磨是不可成材。男子稍作沉吟,道:“我答允你是可以,前提是你先带我们到那个地方而且处理好了所有事情,我还得先告诉你,我自己的点穴功夫也很粗浅。”

    只要男子答允了,颜作乐就是被叫去做什么都愿意,他倒是并不在意男子是否会食言,毕竟师父不可能当着自己徒弟的面允而不作。在男子解开了他全身的穴道后,他感觉到了腰际、后背同臀部都被凸起的树根硌得发痛。颜作乐也顾不得这些了,刚一起身,就指明了那群山贼的老巢距离此山的路。“若是连夜赶路,我们能在明日中午前赶到。”颜作乐最后道。

    其实对于颜作乐最后的这句话,两人压根就没放心上。少年解开了手里的两条缰绳,将其中一条递给了男子,男子却示意把自己那匹马给颜作乐,道:“你在前面带路,正儿,你也跟上。”在颜作乐和少年都骑上马后,男子还站在地上。“去!”颜作乐所骑的那匹马挨了男子一掌后,鸣叫一声,向前跑去,少年抖开缰绳,也策马在后面跟着。颜作乐紧紧地抓住了缰绳,给马颠得上下排牙齿直相撞,他骑术虽然不佳,但多少还是学会过一点本领,至少能让马匹按着他的意思前。有了马匹,他们在天黑之前就能到那贼窝。

    骑顺当之后,颜作乐就一边听着身后少年的策马声,一边在想单凭这小孩一人,能打得过寨里几百号人么?到了山寨里,可就轮不到他做主了。就在颜作乐想着如何解释自己带了个小孩还有两匹马的时候,他不自觉地回头一看,这一看倒是要把他的魂都给吓出来——在少年的身后还有一个人在一上一下地追赶着他们,再仔细看,那人不是那男子又是谁?颜作乐还自以为自己轻功也算是了得,但要他如同男子这般施展轻功来一路追赶快马,那简直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有如此神仙相授点穴之法,那以后又何愁无安寝逍遥之地?颜作乐此时却不再思虑山寨里的事情——想必那男子必能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将这些人扫荡一空。也就在颜作乐转而去想怎样才能让男子教授自己更多技艺的这一个时辰间,他们靠近了山寨。

    在离山寨还有两三里路的时候,颜作乐勒住了马,那马似乎是不愿受他指挥,直转了好几个圈才停了下来。颜作乐小心翼翼地下了马,给少年和男子指明上寨的道路。男子皱了皱眉,问道:“寨里就没有放哨的人么?”他话里的含义是在问颜作乐为什么他们一路畅通无阻地就来到了山寨附近。颜作乐解释道,原来是有的,但这附近的山头都是这一伙山匪的,而官府中也早有人打点好了上下,官府的剿匪只会端掉那些猎户的棚子,只有雷声阵阵,却不会真来暴风雨。男子哼笑了一声:“那你们作恶多端,这附近的百姓就不会集结起来收拾你们了?”颜作乐却说是男子有所不知,那些百姓还巴不得加入他们,因为山贼还不及官府一半可怕,后者只增加三四个税项就把一户人家大半年的收成给敲去了,那些百姓觉得是这种地哪有抢劫偷盗来钱?这山里的贼倒有大半是男子说的那些百姓,而这附近剩下的要么是老实不敢造反的拖家带口的百姓,要么是占着数不清的田产的雇着武装的地主。男子不笑了,只是道:“不管怎么样,他们都得为自己的作为赎罪。”

    准备上寨时,男子拦住了想跟着的少年,道:“你就在这里等我。”少年犹疑了一下,握紧了剑鞘道:“师父小心!”男子看了眼颜作乐,道:“你也小心。”男子说完随即就转身走向上山的道路。

    过了一会儿后,颜作乐斜眼看着少年,少年拍了拍马,让它们到树丛间寻觅能吃的草。少年在看马的时候,眼睛里的光彩还是平和的,当他把目光用在与颜作乐的对视上时,眼神就变得警觉了。颜作乐也寻了一块地坐了下来,道:“你现在瞪我也没用,那里几百号人呢,你师父得砍上个把时辰才回得来。”颜作乐又看来少年一眼,“你师父答允了要传我功夫,你就放心好了,在学成之前,我是一步也不会离开师父的。”

    听到“师父”二字从颜作乐嘴里吐出来,少年在“嚓”地一声后长剑在手:“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叫师父?”长剑在少年的手里给端得是纹丝不动,剑尖遥指颜作乐咽喉。颜作乐心生不悦,道:“你就只敢靠把剑吓吓那些手无寸铁的人么?”少年不回答他,手中长剑吞吐剑气,劈得是漫天银虹,最后长剑剑尖倒转,没入剑鞘。少年慢慢地收了剑,道:“我不会和你们一样,但你看仔细了,即使是你手里有剑,你又能如何?”

    这些话倒不像是一个小孩能够说得出来的,颜作乐无言以对。单从少年出剑的那一下就不难看出他的武功高于颜作乐。这时,从两三里外的山寨传来的一阵爆炸声稍稍解了此地的尴尬,颜作乐他们甚至能感觉得出脚下的土地也在发颤。颜作乐脑海中一下子呈现了一幅男子手提长剑在那些昔日与颜作乐一同吃肉喝酒的人的尸首中穿行、寻觅着存活者的场景,对于山寨窝子里的人的死,颜作乐心中并无太大的感情波动,能混进山贼这一行,就得时刻做好被别人杀掉的准备,颜作乐只是在不停地想若是自己是留在寨里的那批人的话,又该怎么办。

    在过了一会儿,一股烧焦火起的刺鼻气味传来,若是颜作乐和少年攀到高处去看,定能望见一大股浓烟自山寨处翻腾着升上天空。从表面上看,颜作乐是面无表情,但他内心却是一阵一阵的凉意:整个山寨都给烧了。

    在颜作乐和少年能闻到这烧焦味道后的快两个时辰后,男子才从林道中不慌不忙地现了身,少年晃亮火折,颜作乐看到男子同他去时并无太大的区别:长剑仍在鞘中、衣衫上也无半分血迹。除了男子身上带回了一阵血腥气之外,几乎瞧不出正是这男人在刚刚同上百人对峙,连斩了十余名大大小小的头目,又喝令遣散了所有当上了山贼的人,命他们将山贼窝子清理烧尽,让所有还在外面的山贼死掉重建的心。男子望向少年,语气有些平淡地道:“这山中着实是有太多山贼,为师无法一一惩治,只能是先诛首恶,我希望你以后若是碰上了这种情况,能够比师父做得更好。”“正儿铭记师父教诲。”少年躬了躬身,道。

    这时,男子才看向颜作乐,道:“我看要彻底拆了那贼窝还得要一阵时日,索性我们就再在此处逗留数日吧。”既然是要留下,那肯定十来传授功夫的了。颜作乐想着,也像少年一样躬身唱喏。男子点了点头,续道:“但我只会将点穴的方法教给我徒儿,”颜作乐一阵惊喜:他竟要收我为徒!“到时你就在旁边看着好了。”这时,颜作乐才知道自己会错了意,但不管怎么说,他还是摸到了踏进学武的门径。

    夜又深了些的时候,三人能从树木间看出火光来,还能听到木板烧裂时的哔剥声和人的呼喝声。又站立一阵,三人才走下山去,他们走的不是现成的山路,而是任由马匹另觅新路。

    歇息了一夜之后,少年随颜作乐到集市上买回吃食,他们纵马回山时,男子正从山寨处下来,他说山寨背山临泉,烧了一夜都不甚干净,又说山贼尽从周围伐木取材,火没烧到林木上。男子以自身为例,指出了人身上的命穴、要穴和各类小穴,点中小穴虽然不如直接命中命穴那样能瞬间置人于死地,但在实际打斗中,最容易击打中的是小穴。在认了好几天的穴道、将命穴和要穴记清、各类小穴记得七七八八后,男子又讲授了链接各穴道的经脉,穴与穴之间的经脉联系足比各类穴道复杂和多上了数十倍,颜作乐能记牢的也就那么十来条。

    每天清晨,男子在巡视一遍山寨之后就下来传授穴道和经脉,男子从来都只说一遍,绝不重复,这让颜作乐记得头昏脑涨。下午,颜作乐就在一旁再回忆之前说过的穴道,而少年与男子则拔剑相斗,与其说是相斗,但更多的时候是男子在喂剑招给少年,男子还边打斗边指点少年要踏准了方位,不断说出自己所使的剑招的缺漏,让少年自己来寻找破解之道。男子嘴里念叨的总是八卦那样的方位,颜作乐也听不懂。晚上,少年便独自一人练剑,男子则在一旁指点,颜作乐只想寻块清净的地方睡觉,但少年的剑气纵横,破空的尖啸声、劈断树枝的脆响,吵得颜作乐是合不上眼睛,而他对剑法又是一窍不通,也许是因为这样,他们才不阻挠颜作乐的旁窥。那个时候,男子总是拾起许多树叶与树枝,齐洒向少年,颜作乐瞧见每次少年手中长剑总是缓缓地斩落,而那些树叶树枝都像是给一阵风吹散——没有一片能够沾上少年的身,之后,男子总会在散落的树枝树叶中寻找,也总会举起几片来给少年看,然后摇摇头,少年练剑是练得越来越晚,但也不见有什么长进,因为颜作乐常常听到男子大声地说:“你剑气为什么总是藏不住?你不藏剑气,再练一千遍都没有用!”

    转眼间,秋意深了,三人在这几座山之间也住了好几个月,男子将穴道和经脉、点穴手法和如何巧借外物来传力点穴悉数讲授给了少年和颜作乐听,但他说了这么多,颜作乐实际上没有记住多少,更不知道真到了实战时会怎么样。但这几个月来,颜作乐算是看腻了男子和少年的练功,也过腻了这种日子,他既想磨久一点,好从男子那里学到更多的东西,但每次看见少年满手的剑茧和每日的疲态,他又想离开了。

    又过了几日,颜作乐和少年买来了吃食后,看见男子负手站立在树下,颜作乐隐隐觉得自己似乎是已经知道了男子要说些什么的时候,男子道:“点穴之法,我已经将要领倾囊相授,答应了你的事情,我已经做到了,在我们走之前,你们两个就来比试一轮吧。”

    闻言,颜作乐是吃了一惊,说不出话来,而少年,却像是早知道了会有这么一场比试,下马后就解开了腰际的剑扣,放下了长剑。